第十七章
睡得太早,导致俞若云在半夜醒过来。
龙星余睡在他旁边,睡眠很浅,一开灯,他就被惊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俞若云问。
龙星余还有些困,缓缓坐起来揉着眼睛:“这不是很明显吗?你酒后乱性把我给睡了,我一直叫着不要但反抗无果,该负责了。”
“我没有和你上床,你衣服都还没脱,”俞若云说,“是我的衣服不见了。”
“谁让这房间里只有一件睡袍。”龙星余撇撇嘴,“你这明明是最贵的房间,这酒店太小气了。”
“去换了吧,”俞若云还是很温和,“都睡皱了。”
“大哥现在凌晨三点!”龙星余说,“你让我滚回去换衣服,人家又要说我爬床失败了。”
虽然凌晨三点外面并不一定有人,而他爬床也的确没有成功。
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龙星余选择赖着不走。他把电视打开,想起那个自己还没看完的颁奖礼,龙星余按了回放功能,进度条拉到终生成就奖颁奖那里继续看。
看电视当然要靠着,俞若云这张床很大,龙星余不客气地躺在另一边,听俞若云说:“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你的老情人了?”江渝问。
“梦到有人压着我,”俞若云说,“我翻了身,他都继续压过来,最后我们一起掉到了床下。”
“这种一般都预示着你要厄运缠身了,”龙星余面不改色,“如果愿意交钱我可以找风水大师帮你改命。”
电视上已经开始播起了江渝过往经典电影的片段集锦,配上颇为煽情的音乐,又吸引了龙星余的目光。
是很短的视频,所以每个造型都只出现了几秒,但放出来,观众都是有印象的。至于那些被淘汰掉的不那么好的影片,被删了也不可惜。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看见龙星余停下来,俞若云反而问。
龙星余直到视频放完才说话:“原来他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的,那也不错,他可以安心去投胎了。”
他望向俞若云:“你不觉得吗,人的生命其实是由片段构成的,而不是一条连续的时间线,没人会关心别人十年前的中午吃过什么。回忆起来,普通人会想起考大学、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这就是节点。对明星来说,有的演员有的歌手,只留下一个角色一首歌,后来再怎么演戏出专辑,都没人关心了,即使他们后来还活了很多年。别人回忆的时候,会不停回放的只有最绚烂的时刻,如果做不到,就等于什么都没有。”
在时代的浪潮变成泡沫之前,一定要留下来点什么。江渝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他那时候以为自己会活到过气的一天,无人问津,没有戏拍,念叨着以前的故事而没有人愿意听。
他知道俞若云不一定同意这种看法,俞若云果然说:“娱乐圈不是只有这些光彩照人的片段组成的。你还年轻,其实不该这么想。”
他想要洗耳恭听俞若云的大道理,俞若云却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了。
“那还有什么呢,”他只好问,“大影帝来给新人讲讲吧。”
俞若云语气很缓慢:“好像不需要说了,突然觉得你不一定不知道。”
龙星余看着俞若云,露出一个笑容来,带着有些狡黠的神情。他只说了一半的话,而俞若云不想给他补全另一半。当然不仅仅是绚丽的成功,失败也是有价值的,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标志。提起尼克松会想起水门事件,提起戈尔巴乔夫会想起苏联解体,而对于明星的失败,观众们也同样可以兴奋。精神失常、家庭不幸、被人抛弃、身负巨债,这居然也可以成为被记住的点,引人讨论和同情。
就如同江渝的不走运和悲惨结局。
他说:“你跟我上床的时候,一直在叫江渝的名字。”
“……我没跟你上床。”俞若云又说了一遍,“你别碰瓷。”
“好吧,是没有。”龙星余转换思维,“但你跟我说了关于江渝的事情。”
这句倒不是说谎。
“什么事?”俞若云问。
“你说你爱江渝爱得要死,”龙星余开始进入胡编乱造的阶段,“还说每天在家痛哭流涕,希望用你所有的影帝奖杯换他回来……”
“那不太可能。”俞若云说。
龙星余被他打断,一时间不太明白:“什么不太可能?”
“后面一句,我不太可能这么说。”
“痛哭流涕那句?”龙星余问。
“再后面一句。”
龙星余刚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垮塌:“用你的奖杯换他回来你都不愿意啊?!”
“先不说这种前提有没有实际意义,”俞若云说,“就当做有吧,把我的所有荣誉拿去换他回来,我当然愿意,但我不会自己主动做出这种假设。因为——”
“如果我没有影帝,没有那些光环,他会不会爱我,我不知道。”
龙星余快要七窍生烟。
他又想要吵起来,却张口结舌,只能瞪着俞若云,说不出话来。戳中心事,做贼心虚,居然是这种反应,看来他对生活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多。
不是这样的,明明可以跟俞若云说,不仅仅是这样的,你不该这么想。
“傻/逼。”龙星余说,他跳下床来,“你妈的24k纯傻/逼,你居然觉得他是因为这种原因才爱你。”
他往外走,或者说往外逃,仿佛后面有火在追着他烧,逼着他直视自己的内心,问他要个答案。
他不知道答案。
但俞若云已经有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只对一个人有效的武器,他赌了这一次,一刀见血,心里对那人身份的怀疑,已经渐渐有了轮廓。但这场赌博,并不能算他赢。如果不是意外的发生,他不会让江渝知道他这么想过,更不想让江渝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值班的前台问。
龙星余的心情比刚才还沮丧万分:“我的房卡丢了,麻烦再帮我拿一张。”
凌晨三点多,从俞若云的房里跑出来,衣服起皱,头发凌乱地穿过走廊、电梯、大堂,去报失房卡,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恐怕明天又会有人开始传谣言,说他被俞若云赶出来了,第二次。这个时候出来,说不定还是把他睡完了才赶人的。
随便怎么传吧,他无所谓了,反正他是不可能回去敲门找房卡了。现在俞若云在他的眼里约等于恐怖的大魔头,他宁愿把自己扔到马路牙子上去再碾压一回也不会去见俞若云。
他不敢知道,俞若云到底因为他有多痛苦,才会开始想这种问题。
媒体不该因为他死了就洗白他,他的确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