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十一)

  天下人心惶惶,众人虽觉得叶周与郑地的事是殷王在扫灭晋地余孽,但叶周之人的死相太过恐怖,终究是让一些人心中惴惴不安。

  殷地的修士最近在天下走动着,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讨论关于殷王的事,他们都可能出现。

  众人是怕殷地的,殷王强悍的形象一直铭记在他们心中,天下的修士加在一起可能都不是殷王与殷地的对手,就算他们耗尽全力也无太大可能取胜,殷地毕竟统治了修仙界这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的猜忌就能使人们反对殷王的。

  不过猜疑的话还是越传越多,叶周那些人的死相被不断夸大。

  郑地的兄弟不合,母子嫌隙也全赖在了殷王一人身上。

  近日甚至有人又把赵子大婚那一日的情形说了出来。

  晋仇在走过齐地时,就曾在一楼阁中听过与此有关的话。

  “赵子听殷王的话给魏子下了药,却被殷王倒打一耙,流放到极北之地去了。”,有人悄悄说。

  对方一脸惊诧,“赵子大婚那日是听说天降雷劫,且只前后降了两道,像是在惩罚什么人一般,难道就是由殷王引起的?”

  “可不是殷王吗,元伯为他说话,却被天劈了,可见赵子那时说的不假。殷王就是骗他给魏子下药,答应他事成便将魏地给赵子,可惜殷王说的全是假的,他表面上答应了赵子那些,在魏子身体不行时,又假装自己一事无知,还将事全推给了赵子,让赵子一人背这事。如此,魏子身体已不行,赵子又是害魏子的对象。赵魏两家不是都完了吗?”

  “还有这事,殷王真是心肠恶毒啊。明明已经那么厉害了,却还要使这般肮脏的手段。”

  “能兵不血刃,谁愿意背上杀死臣属的罪呢,那多为天下人所不齿。殷王这样,明显是想在道义上、权力上都不落。”

  “唏,竟是如此,要不是有雷劫还没人能证明殷王在使阴招呢。”

  “可不是,那天那道大雷劫,将大泽上空都劈裂了,大泽的灵气在那瞬间一片混乱,当真是恐怖,你说大婚之日本该俱是喜庆的红色,那日可好,全被雷劫照亮了。不去真是要后悔终生!”一人比划着手脚,看样子像是恨不得再现那道雷劫。

  仿佛他只要摸到那雷劫的边便足以吹嘘一生了。

  实际他于天呢,他离天太远了。天只是小小的咳一声,他便当做珍宝般恨不得与任何人都说一遍。

  如此的小人物是何其可怜啊,但天下又有多少小人物,总是无穷无尽,又招人愤恨怜惜的。

  “好后悔啊,好后悔!你这道人,现在说的这般好,当时我炼丹你为什么不拉着我去啊,我也想见那盛大的场景啊!那大恢弘的雷劫,啊!”

  “去,明明是在讲殷王与赵魏,你怎么把话全放在雷劫上了。”

  “你懂什么!殷王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我们谁能斗得过殷王,他是天认可的人,哪怕惹天不喜,也只是降下道雷劫劈劈,本质上只是让他看看天的态度,实际上根本不会劈伤他。这样的殷王,哪怕犯了错也不是你我能讨论的,勿要再说此话了,与其说此,不如谈谈那雷劫。能劈开大泽的雷劫,会是多么雄伟啊!大泽有几万里,它又该多大!”,那道人双目放空,似在想着那场面,竟是眼中渐渐流下了泪,也不知是为何而流。

  修仙的人那么多,能碰得上顶端的,又有几个。

  “嘿,叫你那日沉迷炼丹,否则就能看见,只要看见一眼,真是终身都不亏。”,旁人笑着,似在为自己看到雷劫而欣喜。

  这的确是值得欣喜的事。

  他们这般高兴,想必会添油加醋再将那道雷劫的光大说出,但谈雷劫便要谈殷王,殷王是必将被谈及的。

  三人成虎,被劈的其实不是殷王,也不光是元伯,赵子与魏莹也被劈了,且那道雷要比劈殷王的粗上许多,可谁又会记得全部。

  他们只知有道雷,在场又有殷王,殷王是那些人中的主宰,所以他必然将与雷劫挂上,大家必也会传雷是劈地他。

  这与事实并无太大关系,殷地的人就算传播正确的场景,人们也不会记得。

  毕竟人们真正想记的是自己希望记的。

  与他人交谈时,说有道极大的雷劫劈了殷王也比说有道雷劈了元伯、赵子强。劈殷王的雷一定极有力,劈元伯跟赵子的雷就不一定了。

  人们贯会取舍,不至于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谣言更吸引人。

  晋仇当时想出此法,便是考虑到了这点,中途虽有波动,但传到人们嘴中的样子与他心中希望传成的样子是一般的。

  修仙界的天还是蓝的,但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晋仇慢慢走着,他用得不是自己的脸,就像当年见殷王,殷王不用自己的脸一般,不过区别于殷王的,是他不光换了脸,还将自己的气息隐去,伪装了一番,如此,他在天下行走。

  听着那些流言愈演愈烈,晋仇只是漠然,他要找殷报仇,流言只是第一步。

  其实这事已算暂时完成,只等人们再传些,将事传得越糟便越好。

  十日之期已到,甚至过去了一日,已有十一日,他再不回去便有些说不过去。

  殷王也不知如何,他该去看看。

  打开晋家的结界后,晋仇就将那结界改了,这物需每次都改,才能使他安心。

  晋家内的花草都在绽放,晋仇走过它们,来到燮宫,燮宫前的水流极其平静,看来今年又是个好年,晋仇慢慢走着,他并不急,或者说他心中也有些不敢见殷王。

  殷王的身体他终究是不大熟,他对自己说殷王的身体比他想得要好上许多,毕竟殷王上次都将他摁倒在地了。

  可那些年的药又不可能没摧伤殷王的身体。

  燮宫的顶层上住着殷王,晋仇在外感受了一下殷王的气息。

  意外的是,他根本没感觉到,隐约中似乎有一些,但太微弱了,就像转瞬即逝,虚无缥缈的烟,总不能让人相信。

  殷王难道逃走了,还是说,他的身体弱到这般田地。

  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晋仇心跳得有些快,他推门走进。

  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那些铁链层层缠绕着那个人,束缚住了他的所有,只隐约能看见挣扎的痕迹。

  晋仇有些发愣,但他并没有立刻去解链子,哪怕殷王已如此,还是叫他有些提防,毕竟殷王那么伟岸,就算是在他肉眼可见之下弱了,也不一定能弱到哪去。

  榻上的殷王挺着自己的身躯,铁链使他无法蜷缩起来,但中途因挣扎而产生了许多血痕,全是铁链勒出来的,殷王可能是想摆脱这东西,但他摆脱不了,反而使那些铁链全部深深扎进了自己的身体,血肉裂开,白骨森然,甚至许多地方连骨头上都被磨出了裂痕,像是断了一般。

  晋仇摸向其中一处铁链,那东西不知什么时候缠到了殷王的下腹。

  试着解开那些铁链,中途殷王似乎有些清醒,但到底是没醒来,这不对,殷王的身体似乎太弱了些。

  晋仇抱起他,小心翼翼的,极力避免那些伤,但还是避无可避。

  殷王的眉紧皱着,似乎无法舒展开,他连唇色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裂痕,顺着缝隙流出的鲜血。可惜连血都不多,像是尽了,再无法出现更多。

  晋仇仔细看着,确认现在的殷王没有任何危险。

  只是,他似乎感觉殷王的身体动了一下,当真诡异,属实诡异。

  向着动的方向摸去,那是殷王的肚子,现在有些大,解开衣衫后,上面有些青肿。

  但里面是在动的,就好像一个孩子。

  晋仇为自己的想法一惊,吓得他将殷王扔在榻上,兀自起来了。

  殷王却好像因那一下而被震醒,他悠悠转头看向晋仇,张了张嘴,似乎发不出什么声音,倒是使他发出了无声的咳嗽。

  摸样有些凄惨,身上那些勒出来的巨大伤口因此裂开,又崩出些血来。

  晋仇上前抱住他,拍拍他的背,试图使他不再喘。

  血腥味充斥着殷王的身体,短短几日内,他已消瘦不堪,要是被些心怀不轨的人看到,不知要受什么折磨。

  晋仇将自己的灵气输入殷王体内,殷王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变化,像是一切就那么溜走了。

  只是殷王终于不再喘,他张嘴,那唇瓣惨白,随着开合流出血来。虽然殷王发不出声音,却还是在努力跟晋仇说话。

  晋仇注意到他额间的冷汗又流了下来,眉宇间越来越痛苦,见自己听不懂便用眼神示意。

  望地仿佛是自己的肚子。

  晋仇顺势望去,他之前就看见了那肚上的青肿,只是殷王仿佛说的并不光是这个。

  那能是什么,晋仇扒光殷王的衣衫,发现殷王下面似乎在流血,他没有看到底是哪个地方在流血,但他不是傻子,这个样子明显是孩子出事了。

  魏轻愁做这药做了多年,想不到真的能以假乱真,还会显出流血的样子来。

  晋仇本不打算管,但殷王的样子太凄惨了些,且好像很急,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了。

  “我去给你煎药,不要急。”,晋仇说。

  他翻出柜中楚子给殷王的书,上面写了应对孩子流去的法子。

  虽然本也没有孩子,不过药总是有用的,能使殷王的身体得到滋补便已算能使。

  在桶中加入水跟灵药,再加热,晋仇抱起殷王,“等下我去煎药,你先泡着,不会有事的。”

  殷王没做任何表示,他像是根本不想和晋仇说话,以他的身体,也的确是能少做动作便少做动作。

  只是他身上的伤颇多,又是深可见骨的,泡药浴虽对孩子好,却不可能不刺激伤口。

  晋仇在要将殷王放下去时,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又能做什么呢,药已备好了,但殷王身上那血肉模糊的伤,越是细看越是心惊,晋仇完全不敢想殷王这几日都经历了什么。

  怀中的殷王似乎动了一下,晋仇看殷王的脸,发现殷王的嘴微张,似乎是在告诉自己放他下去。

  “忍着点,等下我就抱你出来。”,晋仇说完,将殷王放了下去。

  桶中的水顷刻间便被血染湿了,殷王开始发抖,似乎有些受不住,但没喊晋仇。

  晋仇没敢细看,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就算他与殷王有仇,也不该这么对他,绑十天对现在的殷王来说委实太残忍了。

  去药炉煎药,晋仇一点点看着楚子的书,按照每一个吩咐加东西,时间一点点过去,晋仇念着《研修法》上的秘诀,试图使自己放松下来,但殷王身上的伤还是在他眼前不断出现,那身上的骨头明显已受了伤,且有些伤好像流脓了,身为修士本不该如此,但殷王现在,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翻出刀跟伤药,晋仇劝说着自己,但他的心实在无法静下来。

  殷王好歹陪了他那么久,再怎么样也没必要被他捆住。

  那些肌肤他都摸过,不知日后能不能好起来。

  两个时辰过去,晋仇端起药,准备给殷王喝。

  泡在桶中的殷王好像昏过去了,所幸没有溺水,尽量轻手轻脚地将殷王抱起,晋仇给他擦着身子。

  殷王睁开了眼,似乎在问他药在何处,那眼神有些冷,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身下的血不再流了,晋仇抱着殷王,试图让他暖起来,“先歇会儿吧,我给你处理伤口,处理完再喝药。”

  这些伤不处理只会发脓,以前在叶周东北角那十年,他身上也出现过极多的伤,虽然愈合的要比凡人快,也不至于流脓,不处理却还是难好。以殷王现在的身体,只怕不处理就会要了殷王的命。

  十一日前他离开晋家,殷王就着了风寒,似乎现在那病也没好,额间一片滚烫,叫晋仇有些不忍。

  或许是他经历过,所以他知道疼,哪怕那些年的疼是在殷王默许下才发生的,他见殷王这样也还是有些愧疚。

  他本不该愧疚的,那十年间发生在他身上的有些事很是残酷,且明显不是叶周之人,而是殷王吩咐的,殷王是伤他的罪魁祸首,他应该全报复回去。

  不过他不愿想,也不想跟殷王提。

  将刀放在火上烤了烤,晋仇翻着殷王的伤口,将那些不能再存活的肉一点点割下去,殷王有些发抖,但中途很静,中途刮到骨头的时候晋仇都觉得那声音有些刺耳,殷王却还是沉默着。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他刮完后放下刀跟殷王说。

  殷王没看他,双眼紧闭不知在想什么。

  晋仇也没再说什么,将药给殷王喝下,他抱着殷王,看那有些动怒的脸。

  “你手下对我做过差不多的事。”,他轻轻说,殷王猛地睁开眼,看他。

  “他们也捆过我,一片片割我的肉,就在叶周,但那不是叶周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一向不记这些事,要不是为了让殷王心中好受些,他永远不会和殷王讲。事情过去便过去,他现在也只是麻木地说说,并不感到疼痛。

  “晋仇……”,殷王的面容有些纠结,他的嗓子全哑了,用尽全力才喊出一个晋仇的名字,声音还很小,寻常人根本听不见,所幸燮宫极静,晋仇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中间隔着很多,你要是愿意当白菘,我就愿意对你好,你之前想的没错,我的确是贯会骗自己,就算受了伤也可以当没受过,我根本不愿意记那些事,任何让我痛苦的事我都不愿提及。所以你若是白菘,我就能告诉自己你跟殷王没关系,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会永远对你好。”,晋仇顿了下,似乎觉得在晋家说这些话不大好。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你自称孤,在我眼中便是殷王,杀了我全家的人,我虽然还可以骗自己,却不是那么好骗的,遇到些事也容易对你不好。你自己想这中间的关系吧,我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了。”,他抱住殷王,用的力道很轻,却在上面加了灵气,将那份暖意传到殷王身上。

  殷王这几日是过得不好,但他心中还是有晋仇的,听晋仇说了那些心中不可能好受。

  若他还有力气,一定会抱住晋仇,他知道自己之前给晋仇带来过很大的痛苦,现在这一切都是他欠晋仇的。只是他越来越无力了,服药后全身的疼痛都在加剧,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今后会活活疼死的错觉,但就算他能熬过这些,在晋家的这些日子,晋仇也会采取各种计谋来灭了殷地。

  他就算能活着,只怕也要一切都从头再来。

  或许当年便不该想着给晋仇生孩子,不要孩子,晋仇不敢做违背他的事。现在他也不会受苦,晋仇更是能陪他许久。

  不像现在,殷王已有些后悔,但腹中好像被踢了一下,踢得他有些疼。

  也让他有些不舍。

  “饿”,他用尽全力跟晋仇说,晋仇听到的时候还有些错愕。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的确很久没给殷王吃饭了,殷王现在的身体可饿不了那么久。

  “你在榻上睡会儿,等下我做好叫你。”,晋仇给殷王擦擦脸上的冷汗,殷王好像在疼,但他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去给殷王弄些养身体的东西。

  而且他还有些事想问殷王,以殷王现在这种说不了话的样子,根本没法回答他。

  他之前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安抚殷王,虽然那些话是真的,不过他心中其实丝毫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差不多快完结了,但只是上半部完,下半部叫《你可知错》,在我专栏里放着呢,可能七八月份开文,也可能更晚。

  是六千年后的事,关于晋仇和他儿子,到时这文就能HE了。

何人寻仇(十一)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何人寻仇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何人寻仇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