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有悔(四)

  晋仇每天都给殷王煎药,他要做的事很多,不光是煎药,还有给殷王准备药浴,再过几日,还要帮殷王扎针,这些事情能耗去他一整天的时间,但他没有怨言,也不能有怨言,毕竟他只是出力,而殷王几乎在用整条命完成当年答应他的事。

  晋家那些菘菜因无人管理已快枯死,晋仇往往半夜才有时间去管它们。

  殷王的身体变得很快,法力有些不稳定,晋仇大多数时间都要陪着他。

  但他帮不上太多的忙,殷王服药后往往会将他赶走,自己熬过药效。晋仇从来没见过殷王服药后的样子,在他看来,殷王还是以前那个殷王,一丝柔软的地方都没有。

  服药的第十天,他给殷王扎针,晋家的夜总是那么安静,只鸟鸣声清脆些。

  “你学得如何了。”,殷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躺在床上问晋仇。

  晋仇正在处理那些银针,烛火下的那片银色有些过于显眼。而床上的殷王有太过白了,那身躯像是发着光,透着种朦胧而冰冷的美。

  “放心,不会扎伤你,我在自己身上试过了。”,晋仇坐在殷王榻边,攥着殷王的手。

  那手还是以前的样子,修长有力,一点瞧不出衰弱,只是色泽不如以前光亮。

  现在那只手正攥紧晋仇,“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试。”,手的主人皱眉说。

  晋仇神情淡然,“在自己身上才能知道自己扎得对不对,要是没其他事,我就要扎针了。”

  殷王的眉还是皱着,看样子对他的举动颇为不满意,晋仇却不想再说更多,他在自己身上试过很多下,就如他说的那般,不在自己身上试好,怎么敢在殷王身上扎,怎么知道扎在何处才能达到自己心中预想的效果。

  捏起根针,晋仇之前从未做过扎针的事,不过他好歹学了几日,虽然手下的力道不一定控制地好,位置却绝不会有问题。

  那本书上写着穴位要先从颈间扎起,他看着殷王的脖子,慢慢将银针扎了上去,殷王没什么反应,看样子根本不疼,但晋仇扎自己的时候,却感觉疼,他一向觉得自己感觉迟钝,但现在殷王比他淡定得多。既然殷王没什么反应,他便专心地扎着。

  心中也没有什么借机报复殷王的杂念,如果他时时都想着让殷王不好受,两人的关系也不会达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既然答应殷王用心,便必会用心,这跟殷王是不是他的仇人没任何关系。

  从颈间的穴位扎到腰间的穴位,共五十四根针,晋仇扎完便停下,他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就算心里早做好了准备,真扎起来还是因谨慎而用力过甚。

  “不怕。”,殷王的手攥住了他,似乎是觉得他怕给自己扎错。

  晋仇的确怕扎错,“你疼不疼?”,他问。

  殷王将头侧过来看他,“不疼。”

  晋仇发现殷王的眼神很温柔,像是故意做出来的温柔,只为让他安心,但那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殷王本就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做出这种眼神委实太为难他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晋仇发现殷王的脸上出了些汗,身体似乎也有些抖。

  攥紧殷王的手,晋仇开始跟殷王讲那些他们种下的花花草草。

  松树长得很快,已有五丈高了,今年晋家的天气不是太好,长松树的那片土地可能是因阵法老旧,最近都没有下雨。他去看了那个阵法,照着书修改了下,松树中途并没有因干旱而出现松针干枯的现象,毕竟是长了八十年的树,再怎么干,也不至于立刻老去。

  就是殷王,明明之前说好两人一起将那些阵法逐个改善的,改到中途殷王却先来忙这事了。

  一切都很好,东峰上的蓑羽鹤叼了那群白鸦的毛,使某只漂亮的白鸦秃了顶。

  云谷的泉水跟以前一样旺盛,滋养出了些小草,鲜活脆嫩。

  晋仇讲了半个时辰,他平时话就不多,今日讲这么多,简直已耗尽了所有的想象。要是时间还不够,他只能将以前晋柏给他说的那些没有边际的话都说给殷王听。

  “换针了,你翻过来吧。”,他将最后的话说完,给殷王把后背的针都拔出,拔的时候发现那些地方有些发红,这跟他给自己扎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是药的原因,别多想了。”,殷王见他盯着那些地方,说道。

  晋仇点头,看着殷王的腹部,那里他见过许多遍了,每条线的走向都知道,每块肌肉他都摸过,那些流畅紧实的肌肤曾带给他极大的乐趣,但它们现在有些软,虽然还是美得惊人,却显示出不健康的感觉来了,且腹部似有些痉挛,殷王这些天没让自己碰,自己也不知道那里会这样。

  “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摸着那里说。

  殷王声音低沉,“这种小事没必要说,倒是你,平日里也没有那么多话,怎今日话那么多。”,的确有些多,但殷王明显是爱听的。

  晋仇给殷王拂去额间的汗,对着殷王的胸腹处扎了下去,他有意放轻力度,在第一下扎完后,殷王却还是有些颤抖,不过立刻就被殷王自己制止住罢了。

  说不疼只是骗晋仇的,殷王很疼,他这辈子都没像最近几日这般疼过,但如果能有他跟晋仇的孩子,事情还是很好的。他们已过了八十多年,未来还会在一起很久,他无法容忍任何人事破坏现在的宁静,当然也无法因疼痛就放弃能让自己跟晋仇更亲近的机会。

  如果是他人造成自己跟晋仇的矛盾,他尚可挽救,但若是他自己,只因疼痛,就放弃有孩子,从而失去让晋仇安心的机会,那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背部的针的确不算太疼,最少比起服药的疼已好太多,他每次服药都将晋仇赶出,是因为服药后确会因疼痛而难以控制自己,样子也不是很好看,恐怕晋仇看到会有阴影。但胸腹部的针有些不一样,殷王控制着自己,竭力忍住因扎针而带来的内府疼痛。

  肠胃似乎痉挛了起来,他身体一直很好,此前从未这样过。不过那份秘方他看过,要想让一个男子的身体能成功怀孕,势必要改变结构,疼痛是在所难免的,他只准备挺过去,从来没想过让晋仇停。

  但晋仇扎针的动作还是慢了下来。

  唇间一片柔软。

  “等下再扎。”,晋仇吻着殷王道。

  此后他每扎一针都吻殷王片刻,殷王的唇很软,咬在嘴里让人不忍心停下来。

  只是这般分散殷王的注意,扎完后殷王的身上却还是湿透了。

  晋仇施着清洁术,侧躺在榻上,虚抱住殷王,“还要继续吗?孩子可以以后再说,我并不是太急,这法子太凶险了,不如再等些年,等个好方子。”

  “没有好方子,逆天而行总要受苦,早受苦比晚受苦强,以后不定有什么变数。”,殷王的头跟晋仇贴在一起,他们靠得很近,仿佛这样心意便可相通。

  “不如让我来。”,晋仇轻声说了句。

  殷王皱着眉,“我修为比你高,你来承受的只会比我更多,此事万不要再提了,既做到今日这个地步,便再无反悔的可能。”,他做此事的确要比晋仇容易些,在修仙界,为一个修为比自己高的人生子要比为修为低于自己的人生子难得多。

  殷王从不曾放弃过自己决定做的事,他忍着体内的疼痛,开始跟晋仇谈论前些日子看到过的阵法。

  晋仇看他的意思,便也不再说,或许他真正要问殷王的,不是殷王疼不疼,而是殷王哪里来的信心,相信只要为自己生了孩子,自己便会原谅他灭满门的仇。

  可能这些年他们相处得的确太和谐,也可能是做错事的人永远比被伤害的人要更容易忽视自己的错误。

  晋仇一点不想要两人的孩子,他只是找个能让殷王变虚弱的方法以进行自己的计划。

  一个由仇人生的孩子,他不会抹平两人的仇恨,只会让仇恨以更扭曲更盘根交错的姿态长下去。

  晋仇不希望那样,但殷王的确很有毅力。

  将殷王身上的那些针都拔去,殷王的疼痛并未因此而缩减,相反,他体内似乎一阵翻滚,终是忍不住吐了起来,晋仇扶着他。

  发现殷王什么都未吐过,本来这几日就未吃喝过,现在连酸水都没有,只是殷王似乎受不住,他的手扒住塌旁,将晋仇推开,自己弯着腰,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似乎一切都只有动作没有其他,殷王累了,他连眼都睁不开,但还是重复着呕吐的动作。

  他的体内并不平静,肠胃像是被人揪着,冷汗从脸边滑落到地上,打湿了一片。

  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身体颤抖着,意识越来越模糊却昏不过去。

  像是觉得不能任由殷王这般,晋仇将殷王抱到了床上,要是平时,殷王绝不会让他抱,晋仇初抱起殷王时还有些陌生。

  “吐不出来就在榻上躺着吧,不会弄脏的。”,他抱住殷王,手放在殷王腹部。

  那里的确在躁动着,他不用细摸便能感觉出来。

  殷王的冷汗打湿了床铺,身体的痉挛时剧时缓,但从不曾停过。晋仇紧紧抱着他,他与殷王说着一些能让人开心的事,并不时施几个清洁术。

  那一晚过得很慢,晋仇第一次见殷王眼圈发红的样子,剧烈的疼痛加恶心使殷王说不出话来,他更没有力气握住晋仇的手。

  清晨的光起来时,殷王还在发着抖,却说出了话。

  “准备药浴。”,那声音很轻,晋仇险些错过,他握着殷王的手。

  “是不是好点儿了,能睡便睡,今日不泡药浴了。”,药浴也会刺激身体,晋仇虽然不在意殷王的身体,但着实没必要连番折腾。

  殷王却不听他的话,正准备挣扎着起来,但他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那书上的确写了扎针后的五个时辰要进行药浴,可晋仇觉得殷王没必要这般折腾,再缓些时刻去也不会酿成大害。

  “晋仇”,殷王颤抖着开口,似乎想说什么,晋仇贴近他的嘴边,有些想听清,但下一刻,一大股湿热的东西喷在了晋仇脸上,使晋仇的脸一片血红。

  殷王撑不住般地摊在床上,嘴角边是不断涌出的鲜红。

  晋仇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发现手上都是血,那些血就在他的眼前喷出,有些烫人。

  来不及细想,晋仇将木桶准备好,放上灵材跟水,用法力加热使其药效快速出来,转而去榻上抱起殷王。

  殷王嘴边的血流个不停,晋仇抱起他时,因为姿势的变化又吐出了一大口,晋仇看着那个场景觉得身体有些发冷。

  试了下水温,将殷王放入桶中,晋仇架起殷王的胳膊,防止他掉下去。

  药效慢慢出来,渗入体内,殷王觉得有些难熬,这些药材他全看过,觉得其中有些东西很是摧残身体,以他的境界都有些受不住。

  听巫祝讲,是根据古书记载,找到了事迹记载中那修士的墓,挖坟寻书得来的。巫祝找书花的时间不算太长,试书的时间却有些长,但总算这书上记载却是有效,他看过那些试药人,为防消息泄露便将他们杀害了,说来都是些罪恶滔天的人,关在牢中,即使是当了试药的人也难以补偿其罪。

  书既然没错,他人能熬过去自己便段没有熬不过去的道理,只是体内像是翻滚着,在药的催发下,感觉更是灵敏,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晋仇只看见殷王一直在吐血,他抱着殷王,控制着水温,发现水全被血染透了。

  “白菘,再等片刻,再等片刻咱们就从水里出来。”,晋仇和殷王说着话,他发现殷王的眼有些睁不开了,倒不是怕殷王死去,只是心中难以平静下来。

  殷王的血终于不再吐了,只是身体似乎没什么好转。

  泡药的时间过去,晋仇将殷王抱出,给他捂好被子。

  说道:“我去外面问问楚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待在屋中静养,回来我给你做菘菜。”

  殷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睁眼看晋仇,看样子没打算让晋仇出去,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旁人根本帮不上忙,晋仇与其出去,不如在屋中陪他。

  可晋仇看不懂殷王的意思,他还是出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番出去不单单是为殷王的身体,更是为了与魏轻愁等人的合谋。

  殷王的身体难得这么弱,不利用好机会便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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