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五殿下视角】
卿卿回来了。
他送给我一株西域带回来的花,放在巴掌大的石质花盆里。
这花的花瓣儿不像宫中的牡丹一瓣儿一瓣儿的,是一丝一丝的,有些像菊花,但又不似菊花那般紧凑,肆意张扬的凌傲在空中,血一般殷红的花丝上,是黄色的花蕊。
第一眼见到这花时我就惊艳到了,如获至宝般接了过来,摆在桌案的顶端。
连二哥见了都啧啧赞叹。
它的到来给这整日压抑东宫添了不少色彩,不知道是东宫的气场太过肃穆还是我伺候不周,那张扬的花丝一点点疲了下去,丝毫没有来时般凌人的气场。
七妹告诉我:“这花要三日一浇水,白天要多搬出去晒太阳,五哥要好好养着啊。”
“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
“我也有啊。”七妹眨眨眼“裴卿告诉我的。”
我觉得被欺骗了一样,感到异常愤怒,无端的怒火燃烧着每一根神经,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花是七妹向父皇讨了很久讨来的。
送走了七妹,我把它扔在一边,放任它一天天蔫下去。
后来有很久一段时间后,卿卿来我这里讨论军事要务。
末了,他抚着被我搁置在角落里已近干枯的花,有些可惜道:“这花要三日一浇水,白天要多搬出去晒太阳,殿下要好生养着啊。”
“ 嗯。”与七妹的话如出一辙,我翻着文书压着怒火,看着那株花,只希望它快些死掉。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又过了段时间,卿卿又托着那个花盆递给我。
我那天只顾着翻看军书,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把花盆带走了,就像第一次他向我嘱咐三人一浇水时,我只沉浸在花的美艳中没有听到。
这种关键细节,我似乎总会慢上半拍,然后,错失更多。
“这花要三日一浇水,白天要多搬出去晒太阳。”他轻声嘱咐着。“ 殿下要好生养着啊。”
郎才女貌,心里相通,这几个字就无端的在我脑中闪过。
我所有的惊讶愧疚全都转为愤怒,我抓起花朝他砸去。:“拿走!你以为我同那些妇人一样,每天都有大把时间去玩物丧志谈情说爱吗?我是储君!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给你侍弄花草!”
那花盆砸在卿卿身上,然后径直坠地,碎成了一片。
我不知道石头原来可以这么脆,有时往往我们看似坚硬的东西,其实真的不堪一击。
“对...对不起,殿下息怒...”卿卿怔怔地看着地上一堆碎片和被压在碎片底下张扬不起的殷红花丝。“是属下僭越了,是属下愚钝,考虑不周。”他缓缓跪下了。
朝他吼完,我也怔住了,随之而来的愧疚涌上心头。
怎么办...我怎么向卿卿发火了...他会不会讨厌我?怎么办...要道歉吗...
我还在纠结于如何是好时,余光瞥见卿卿似乎在收拾“废墟”。
别,别拿走啊……这可是你送给我的。
“住手!”我一时心急,“我丢掉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拿了?”饥不择食,急不择言。
天!我在说什么啊!我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巴掌!
因果报应,卿卿抬起头时的那个眼神后来折磨了我这一辈子。
承认吧,楚陵墨,你就是嫉妒的发狂。
【二殿下视角】
陵墨抱了个花盆求我来修。
“你也太看得起你皇兄了。”我翻了翻碎成一块块的石头,“我哪有这本事?”
我知道陵墨向来把这花当宝贝,平时摸都怕把花摸掉了,不知道怎么碎成了这样。
“猫...野猫碰掉了。”
直白的谎言,就这样摆在眼前,不免让人觉得想笑。
“ 我再让玉石坊的人打一个新花盆给你怎么样?”
“不...我就只喜欢这个啊……”他垂着头,脸上的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
拗不过他,可真会给人出难题啊,头又开始疼了。
“祈安。”送走了陵墨,我招招手叫他过来。
“试试看把这个修好怎么样?”我把散了一桌子的一包包给他,心头阴霾一扫而光。
☆、互相
【裴卿视角】
那个曾经“近在咫尺”的人,再也不会跟在我身后喊卿卿了。
明明是很好的夜色,可在我这儿目所能及之处尽显悲凉,终于有些明白那些喜欢舞文弄墨的人看景皆情的感受了。
“卿...咳,裴将军。”
“殿下。”我回头,立即起身站起来,“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呵,这又不是我的花园,这么紧张干什么。”他就地坐下了,拍了拍身旁的地示意我也坐下。“裴将军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嗯,刚从辛王府出来,来这里转转。”
“二...哥!?他,他与你说了什么?”
“辛王他...他”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语气,“辛王他嘱咐我好好侍奉您。”
“...就...就只是这些?”
“是啊。”我拿捏好语气,轻轻一笑。
看他如释重负的样子,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辛王殿下说的对,我那些一厢情愿给殿下带来的只会是困扰。
对不起,您是我的王,我是您的臣,再也不会僭越半分了。我在心里默念着。
“殿下您知道吗?在西塞这个时候天还没黑呢。”我盯着未清湖心波光粼粼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不是吧?现在已经子时了啊!”
“是啊,不过那里差不多您上朝时才天亮呢。”我看着他惊讶的张开了嘴巴,像极了以前他坐在桌对面托腮睡觉流口水的样子。
“ 还有啊,还有那里的河跟中原的也不同……”
......
“哈哈哈,是吗?我都不知道西塞这么好玩。”
我转过头来,正撞上他笑脸相迎,灿烂至极。
“是啊。”我移开视线轻轻说,掩饰这一瞬的心悸,“如果没有那么多战事,西塞真的是个不错的地方。”
“战事?!什么战事!?”
“是啊,再过上半个月我就要出发了。”我顿了顿,“为了防止到时候属下愚钝疏忽,先提前在这里与殿下道别吧。”
三年前烟柳满皇都,兵马陈列,满朝文武,朱罗纱袍,紫金貂皮,城内城外人马乌泱泱一片,独独没有那一件四龙纹袍。
五殿下突然从地上弹起来,“不行!你不许去!”他挥舞着手臂,像一个出战前义愤填膺的小兵。
“为...为什么?为国效力是我的责任。”
“不、许、去!”他居高临下,重复着。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他使劲攥住我的肩膀,逼我正脸看着他给他一个答复。那样激烈的情绪是我没见过的。
“这,这是圣命。”我愣愣的,半天憋出一个蹩脚的回答。
“呵。是吗?”殿下一下子安静下来。
“圣命。”他缩回手,目光一分分冷下来,看得我遍体生寒。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差弄得一头雾水。
“殿下?”
“叫我做什么?你去遵循你的圣命难违就好。”他脸上的情绪极为复杂又陌生,我没见过,也看不懂。
【五殿下视角】
月明星稀,难得的好天气,我遣退了所有下人自己在花园里溜达。
本来夜里的的花园就没有人,所以那个在未清湖畔兀自坐着的人格外显眼。
“卿...”不,现在应该展现一下我的男子气概。 “咳。”我故作老成的清清嗓子,自从上次冲卿卿发火后,便没再敢抬头正面看他。小时候天天缠着他,浑身解数地制造偶去同他讲上几句话的勇气荡然无存。
当卿卿提到二哥的时吓了我一跳,如果二哥把我求他修花盆的事告诉卿卿的话,那就真丢人丢到家了!
“啊,是吗?”听到他的回答,我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那个时候从我这个角度逆光看过去,看到的竟是卿卿的满脸泪光。
我试探的伸手抓了一把,干的,是...月光吗?我松开手,光线就从指缝里跑掉了。
“有虫子。”我尴尬地挥了挥手。
卿卿给我讲了很多西塞的事,那是我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过的。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出发了。”他话锋一转。
顿时但是我身上一阵恶寒,不是因为三年前一骑绝尘的遗憾,而是父皇明明签完了合约,哪来的战事?!
“西塞留那么多人只会是个祸患...”
抽回精兵,剩下的两国老弱病残士卒连同那些屡立奇功的将才就这是这万年合约的小小牺牲品。
即免了养兵开支又省了功高盖主的忧患,这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你不许去!”
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呢?
圣命难违。
也是,堂堂天子的命令,自然比我这个储君的无理取闹管用。
圣命......
呵呵,那是不是我当上了皇上,你就会听我的——
留下来了?
【二殿下视角】
祈安竟然真的把花盆修好了。
看着他快要垂到下巴上的眼袋,不知道几天没睡了,不禁心生愧疚,赶忙让他进里屋休息。
我摩挲着这凹凸不平的花盆外壁,不知道是哪里吸引住了陵墨。
当指尖划过内里的时候,便一切有了答案——
凹凸不平的外表,内里确是意外地光滑,所以不难发现上面深深刻着一个“墨”子。
刚劲有力的笔锋,不想就知道是出于谁手。
“哦?”我收回手,打量着这个花盆,“事情变得好玩了”
想起陵墨躲闪的眼神,漏洞百出的谎言。
那么——
陵墨对于这件事知道多少呢?是因为知道所以珍视,还是负担裴卿对自己的感情,借这个让我帮忙打发走裴卿?
我托着花盆把玩着,“我的小陵墨,你可真会给哥哥出难题啊。”
思索片刻,随手召来了个下人。
“去把裴卿找来,说本殿有事找他。”
是,我宁愿选择相信后者,在没有足够把握时,我们认为的,往往就是自己所希望的。
不出片刻,“殿下找我?”
“裴将军来的真快。”我正往花盆里放土。“坐吧,别站着。”
不用抬头,我都能察觉到,从进门开始他就粘着我手中花盆上灼热的视线。
“陵墨给了我一个花盆儿。”我把备好的兰草放进去培土,“就是这个。”我抬手把它推到裴卿面前。
“没想到五殿下是送给了您呀2”裴卿脸上的表情一晃而过,几乎一瞬间趋于平静。“兄弟情深,属下羡慕。”
“这不是重点。”我不耐烦地拍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他,花盆也跟着一震,磕出了些许土屑。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坐直了身子。
“离陵墨远一些,你知道他以后是要做帝王的人。”我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飞快,“你感情就算只是一厢情愿,给他带来的也只会是困扰。”
我撇了眼里屋,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一个被传言喜欢男色的君主,在皇位上坐的能有多安稳?就算他是一代明君,就这一点也会被世人耻笑。而在这流言蜚语中,你的前程何在?你父亲积累下的半世功名又往哪里放?”
我收回花盆,放在手里审视着,“离他远一些,这种感情无论对你对他,都是件可悲的事情,明白吗?”我看着他变了好几变的脸最终变得惨白,多少有些不忍。
“是五殿下托您这么说的吗?”他沉默了半响,艰难的开口问道。
“你觉得呢?”
看着他眼神黯淡下来,最后一丝希翼我也没给他留下。
“殿下所言极是,裴卿受教了....”他向我行礼,然后被抽掉灵魂般直挺挺地出去了。
那种表情这些年来我见了不少,与在皇权政治中失败者死讯下达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而这次我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与舒畅,只有深深的罪责感。
这感觉仿佛就像......
“殿下,殿下!”祈安焦急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祈,祈安,你怎么...出来了?”我慌忙脱下披肩围在他只着了一层单薄里衣的身上。
我自己在身体力行着男色之风,又大义凛然地去指责着别人。
我用力搂住祈安,寻找着些许安慰。
当时我把储君之位烫手山芋般丢给陵墨,就是因为我怀中的这一己私欲。
什么崇执谦退,兄弟情深、见鬼去吧,我就只是个贪恋□□的俗人而已。
“殿下。”祈安试图环抱着我,“裴将军...裴将军他....还好吧?”
“你都听见了?”
“ ......嗯。”他思考一会,尽量选了一种平和的回答不会激怒到我。
“自古帝王皆薄情,陵墨不需要那种东西。”我沉默了好久,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已经不能清醒的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