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温恰恰问:“卫崖主身体日渐衰微,可有寻大夫调理?”
时小树道:“渡厄金针薛神医就在崖上。”
温恰恰不由蹙眉:“为何没人说?”忽然想起,的确有过这传闻,只是他以为仅仅是传闻。卫百钟他们不提,恐怕是因为觉得这位神医没有救回卫天留,心中有些疙瘩。
薛神医姓薛,但同薛凉的薛,没有一点关系,乃是出自药谷的一位神医。
他使得一手好针法,传闻能从阎王手里争命,虽不至于起死回生,拖上个把时辰还是行的,因此在江湖上声名极盛,但行踪罕见,便是有人想向他求医,也寻不见人。今日方知,原来人在风雪崖上。
之前管瑛中毒时,卫殊问过能否拖延,想来是想向这位神医求助。
薛神医以金针出名,但他是江湖中出名的大夫,有渡厄之美誉,用药上自然不会差。
如琇道:“我们来到崖上,还未见过薛神医,不知能否为我们引见一下?”
时小树抬头看他:“和尚也会骗人?”
如琇笑道:“他们喊我酒圣诗禅,这名号我听得耳热,但里头带了酒字,我自然算不上正经和尚。”
他并不死守清规,很懂得变通,再者,他并无恶意,心中自是坦荡。
薛神医结庐飞来峰下,位置较偏僻,闭门研习医术。不说别人难见到他,卫天留在世时,也不是时时能让他出手的。
但他惜命,对这两日的事情有所耳闻,一听到需要自己帮忙,当即应允。
薛神医年近五旬,是药谷这几十年来名气最大的一个,但平日里调养得好,看来不过三十左右,肌肤细腻。
众人此时回到观瀑楼,等他验看管瑛的尸身。
薛神医扫了一眼,便道:“若初中毒,一息之内,我以金针封脉,将他所有生机锁住,尚能赚得半晌。一旦毒冲肺腑,神仙难救。”
岳摩天问:“若中毒之人功力深厚,能否将毒压制下?”
薛神医挑眉:“压制下?你说笑不成?能压上半日便是本领通天了,我平生见过无数毒物,还未见过这般烈性的。”
如琇道:“神医竟也没见过这毒?”
薛神医道:“我若见过,如何会解不了?”
众人一齐愣了愣,又一齐松了口气——他有这心总是好的。
如琇又问:“卫崖主死而复生,其中缘由,神医可清楚?”
薛神医睁大眼,怪道:“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温恰恰道:“卫崖主是否成了药人?”
“药你个人头!”薛神医容貌清雅,说话却不客气,“药人听来简单,实际身体里各种药物勾缠,维系平衡,稍有变化,就是功归一篑,哪里是卫天留这等不懂医的人能做成的?不说他,连我也做不成。”
薄雪漪吓了一跳:“这么说,卫崖主当真活过来了?”
“胡说八道!”薛神医拂袖,“他断气时我亲自看过,死得不能再死了!”
温恰恰道:“许是有人使手段,叫我们以为他死了。”
薛神医怒视他:“天底下谁能瞒过我!”
温恰恰被他驳了两次,轻声道:“卫崖主从棺材里出来时,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身体柔软,并无僵硬之感,脸色算不上红润,但若不知情,也觉不出不对。若说他死了,我们不全成了瞎子吗?”
薛神医仍然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过。”
温恰恰道:“这倒不难,我想他总会再出现。若卫崖主当真是张掌门遇见的那人,那他杀方掌门的原因,似也有些眉目了。”
如琇也道:“正是。若他不在棺里,落葬时候总会被人发觉。他杀方掌门,为的是引开我们注意,方便他来去。只是他没想到,会被张掌门发觉。”
沈丹霄却有疑虑:“引开注意的法子许多,他何必挑最能引起我们警觉的?崖上这么多人,方掌门功夫极高,他大可挑别人,这样自身露出的线索也更少。”
岳摩天忽道:“我想你们再看一眼方不期的遗体。”
在场之人脑子都灵活,听他这一说,已有了猜测,一时冷了场。过了许久,连同薛神医,众人转往停尸之处,诸人弟子同薛凉胆气不足,又为了他们安全,没让他们跟来。
高处不胜寒,今日是九月初二,崖上温度极低,却也使尸体不易腐坏。方不期与楼十二死亡至今,还不到一个完整日夜,二人并排躺在冰室中。
众人先看了楼十二的尸体,只觉与前头似乎有些差别,短短时间里,瘦了一圈,好像纸糊的素灯笼。
岳摩天低下头,看了会儿,手往旁一探,又要去借沈丹霄的鲸吞剑。
沈丹霄两根手指轻轻停在他臂上,岳摩天笑了一声,瞥了眼身周,拔了薄雪漪的剑。
薄雪漪在几位掌门之中,剑法最差,根本来不及反应。
“岳——岳宫主!这可过分了!”
岳摩天转头与沈丹霄调笑:“沈盟主,他都知道叫唤,你不如他啊。”
沈丹霄扶着鲸吞,不接他话。
薄雪漪难得有点生气:“你抢我的剑便算了,为何还要说这话。”
从前他也曾听人说,岳摩天魔焰滔天,但相处下来,只觉这位长乐宫主说话行事虽常有出人意表之处,还不至于令人畏惧。对方听了他话,悠悠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薄雪漪心跳一疾,忍不住往后退了小步。
殷致虚在后头托了他一把:“腿软了不成?”
岳摩天正倒提长剑,向楼十二尸身当胸刺去。
原本结实的胸膛早被一掌打得凹陷,整个躯体都有些扭曲变形,这一剑刺下,也不知碰上了多少碎骨,只听见咯吱咯吱的碎响,令人头皮发麻。
更叫人瞠目结舌的,却是岳摩天拔剑出来,剑锋雪亮如初,没沾上半点鲜血秽物,伤口处也没有见血。
其余人也在注意,方不期毕竟是朱明洞天的执掌,人虽不在,尸体不好轻动。长乐宫的人他们也不好动,现在岳摩天自己下手,自然是最好的。
如琇一见这情形,提醒道:“大家小心,尸体恐生了变故。”
众人面上不见反应,实际暗提内气,做好应对。唯有薛神医扑到棺前,叫道:“奇哉!怪哉!快快动手!”
岳摩天笑道:“神医莫急。”剑尖自尸身左腋划下,直到腰腹,又横划两刀,将尸体前面的皮子翻了过来。
寻常人肌肤与血肉相连,不易分离,他这一下翻起的皮子却是干干净净,活似一件从人身上剥下来的薄薄皮衣,不仅没有血肉,连脂肪也没有。
诸人看得心里发寒,碧环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饶是如琇也合掌施了一礼。
孟鹿鸣惊道:“这真是个人?”
岳摩天望进尸体内腔,入眼之后,愣了一愣。
能令他变色的情形少之又少,其余人也从对人皮的震撼脱离,转看内部。
沈丹霄站的位置最好,岳摩天方掀开人皮,已经看见内中情况。
那里头无血无肉,只一片砂砾般的白,是碎裂的人骨。不需看其余地方,也能想到其中并无血肉脏腑,只一副骨架支撑着。
他惊奇之余,思绪清晰,知晓这必定不是寻常情况,余光正看见里头一团东西动了一动。似是察觉他目光,从一块阴影里掠出来,贴墙往外滑,速度快极,似燕子抄水,一闪即逝。
幸而今日在此的都不是寻常人,岳摩天还没动,离门边最近的赵拂英拔剑一刺,将那物穿在了剑尖上。
他在江湖中有个名号,叫做落英剑,一瞬能刺破十七片柔嫩花瓣,认穴之准列在天下前三,这事于他再简单不过。
众人目光看去,那物是半透明的肉色,犹在剑上扭动,约莫半个巴掌大,像只又扁又宽的虾子,中间尤其肥厚,头小尾尖,头又比身体短了一倍有余,却长有两根比身长的触须。
孟鹿鸣这辈子连虫子也没见过几个,何况这般奇虫,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张灵夷眉头紧皱:“……这玩意儿长得真丑。”
沈丹霄脸色也不好,但不至于失态,道:“尸体怕就是被它吃空的。这么小的虫子,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张灵夷捂住嘴,扭头往门外走:“我去缓一下。”
薄雪漪道:“我也去。”
他开了个好头,余下人大半跟在他后头。
如琇道:“这虫与虾蛄颇像,可惜是吃人肉的。”
……沈丹霄忽然也想去缓缓。
薛神医见过的古怪东西多,面色如常,凑近那虫子细看,道:“这东西绝不是中原品种。”
温恰恰学识渊博,不定有点头绪,可惜他正在外头缓口气,一时不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