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我这是犯了什么罪,还请王大人明示。”莫二压下喘息,姿态风流,就差一把折扇,便是街头酒坊不醉不归的风流浊世公子。
“岂有此理,莫二!”红鼻子的老臣生起气来,他的鼻子扩地更大,也更红了,似乎这张脸上就只剩了这个大鼻子。
一上来就如此不吝的老臣叫王尧臣,他仗着自己开朝元老的身份一向不把人看在眼里,即便是瓯越王还当政的时候,他也肆意妄为惯了。
说好听点是死谏之士,抛去生死,直指王室不公,但是话讲难听了,他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糊涂。
但是莫二尊敬这个硬骨头的老人,因此说起话来还留着三分情面。
“王大人,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吵吵,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这是菜市场。”
王尧臣冷哼:“莫二,老夫没什么好和你这种奸佞小人讲得,你直接认罪知错便是了。”
莫二尚未开口,就被人直接素质三连问,饶是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索性将话讲开了:“王大人,我敬重你的为人,但是别得不提,一,我好歹是瓯越二王子,吾为君,尔为臣,卿直呼我名,该当何罪,二,此处为朝堂之上,王上未开口,尔直接越庖代俎又该当何罪,难不成王大人是在蔑视瓯越王权!”
欺君罔上是一顶大帽子,饶是王尧臣这种不拿命当命的人,也不敢随意顶,被莫二一顶,一张猪肝色的老脸涨得更红了。
“二王子,王大人不过是为瓯越考虑罢了,您可别拿大帽子压他,王大人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你气出个好歹,对瓯越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话在说回来,我们之所以能问,也是王上点了头的。”王尧臣边上稍微年轻点的那个开了口,冷白的面皮两捋山羊胡子,风骨卓然。
莫二皱眉:“郑御史那的话,我什么时候压过人,不一向是被压得那个吗?”
郑御史淡然:“咱们今天也不是来打口水仗的,只是想听二王子解释一下帝姬和亲一事。”
莫二已经料到了迟早会有这天,九越虽说是尊崇瓯越莫氏为王,但是其内势力错综复杂,几方互相纠结,瓯越王还活着的时候,还能稍微压制一下,如今瓯越王殡天不久,莫一根基不稳固,几方势力都抬了头。
而其中王尧臣和郑御史似乎隶属于两波水火不容的集团。
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莫二不着痕迹斜眼瞥向莫一,而莫一则神神道道,半垂着眸,似乎置身事外。
“那郑御史的意思是?”指望不上莫一,莫二心里逐渐起了几分烦躁。
事事皆指望着他,而他又去指望谁。
郑御史年纪更轻,心思更活络,不想做这个出头鸟,私下里碰了碰王尧臣的袖子,示意王尧臣发问。
“莫二,你为何提出帝姬和亲大梁的计划?”王尧臣本身就是刺头,就连瓯越王也忍他两分,也用不着顾及那么多,指着莫二鼻子赫然发问。
“缓兵之计罢了。”
“好一个缓兵之计,你这是置王室尊严于不顾,置越人尊严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生生将帝姬推入火坑,难不成你以为虎狼之辈能遵守盟约,万一大梁前一秒才接回帝姬,后一秒就撕毁盟约,兵临城下,届时,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还要招天下笑话。”
王尧臣声嘶力竭,越说越激动,全身的肌肉紧绷在一起,不停颤动。
莫二轻笑:“尊严值几个钱?”
王尧臣:“好你个莫二,如此大逆不道。”
“我来问你。”莫二凌然直视王尧臣,“王大人可知如今瓯越还有几成战力?还剩多少人口?”
王尧臣敛眉不答,似是迷惑不解。
见他不知,莫二嗤笑了一声:“瓯越不足五十万户,而其中战力更是十存其三,此番贺州梧桐失守,没了洗家主的番禺拿什么和大梁一争,前几日大梁兵临城下,洗显为了守城,更是动用的东越全族之力,甚至连女子都上了战场,此时,王大人又何在!”
“我……”王尧臣被一通抢白,羞得面红耳赤。
郑御史讪笑:“王大人已五十有二,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岂不是太过罪过了。”
莫二挑眉冷哼:“五十有二,卿可知东越动用的人中年龄最大者已经五十有五,最小者不过十三,想来也就王大人孙子的年纪吧,您孙子还在家里好吃好喝,而东越人却连日子都没开始就死在了战场上。”
“既然郑御史有如此骨气,不如下一次大梁兵临城下时,举家抗敌,不死不休。”
郑御史气急败坏:“我又不是武将。”
“那郑御史舍不得自己家眷,就要让东越洗家,让滇越卫家舍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你那可笑的尊严,还天下百姓,还越人,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立场考虑尊不尊严。郑御史、王大人,你们这是真的在为国忧,还是为博美名而误国。”
“至于莫陆,她姓莫,是瓯越的帝姬,在国难当头,为国忧,为国分担有何不可!”
莫二鲜少动怒,眼下他是真发脾气了,早已进退两难,何不一条道走到黑。
他终究要选择负一个人,瓯越百姓太多,担子也太重,负不得,既然如此,便只好辜负莫陆了。
走到终点,他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莫二不禁苦笑连连。
“在场的诸位大人还有人愿意更莫二争辩的吗?有就站出来,莫二好好和各位掰扯掰扯。”莫二扫视全场,贵气由内而发迸发,白衣乌发,瑰丽夺目,不可直视。
全场慑于莫二的气场,一时间鸦雀无声,直到莫一鼓掌:“好好好,老二不愧是老二,既然各位都没意见了,这事孤便拍板决定了。”
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自莫一眼中迸射,他照旧清笑如初,一番兄友弟恭:“两日后与大梁使者议和一事就交由老二你了。”
莫二自是拒绝不了,硬着头皮接下这份差事。
然而莫一又补了一刀:“我怕你一人去不安全,就让洗显陪你一道吧,毕竟他连续五年夺得上元大比的魁首,武艺超群,有他在我放心。”
莫二差点没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终是咬唇忍了下来。
“好。”
他不信这次的议和会那么简单,先不说大梁设计了什么难题,恐怕光莫一那边安排的岔子就够莫二忧心的,而且与洗显一道去,看样子,莫一还是想要洗显的命。
不知为何,莫二对这件事情很当紧。
七月初一,就是约定好的何谈之日,大梁那边临时更改了何谈地点,他们把地方定在了番禺城外二十里的一座用于防守的小堡垒。
按照约定双方各带五人前往赴约。
至于会不会埋伏人,就看双方的诚意了。
时隔几日在见洗显,他似乎又清瘦了些,显得他这个人更高了,压迫感也更强了。
“怎么样?”洗显开口寒暄道。
莫二笑道:“挺好,你呢?”
“我也挺好。”
一来一往半天,两个人挖空心思,也找不到要讲的话,望着彼此的眼睛,尴尬地笑笑,其实莫二还有许多话想问洗显,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起头,便不了了之了。
“这次议和会有危险吗?”洗显突然发问,其实这句话他再心里憋了许久,一直找不到机会,眼下,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莫二犹豫道:“多少会有点,但是不当紧。 ”
“那就好!”
总是不希望他遇见危险,自己的斤两洗显心里有数,他暗自盘算了一下如果遇上伏击,他能脱阵而出的可能性后,便寄希望于神了。
他不是个愚蠢的人,甚至他的直觉比任何人都要灵敏,多少猜到了莫一要他和莫二来议和,背后或多或少总是藏着些许阴谋的。
但是莫二说不当紧,他便信了,只要莫二说得,他都乐意信。
大梁的特使马延对洗显而言,算不上陌生人,他俩交战过三次,一输一赢一平。
“洗大公子,别来无恙。”马延起身迎接,顺便还特意与洗显逃了下近乎。
莫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马延,他是征南主帅付波将军的独子,据说是自幼长在军伍之中,一身好武艺,一把长戟使得虎虎生风,出神入化,是不可多得的悍将,也是最被看好的征南军主帅继承人。
不过他似乎与传闻中残暴嗜血样子有所不同,一张煞白的面皮,反倒有点病弱书生的感觉,单薄的身子骨似是下一秒就会一口气喘不上来。
“别套近乎。”洗显挡开了马延,他不喜欢这个人,他身上总有种似有似无的阴郁气。
马延被挡开也不生气,笑着转头,望向莫二,好似这才看见莫二,一样热情道:“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瓯越二王子了。”
“传说称不上,马小将军,就让我们正式开始议和商谈吧!”莫二淡漠地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马延。
马延笑容满面,叫手下拿出一纸文书,递给莫二。
按公文所写,大梁将交还被攻克的梧桐贺州两座城池,同时赠予瓯越白银十万两,丝绸五千匹,茶叶一千斤,食盐一千斤。
算是诚意满满,但是同时他们要求瓯越派人入上京为质,并且开放和湘州交接的灵山为通商口岸,让大梁商贾可以自由出入瓯越三十六城。
莫二略微沉吟,武帝殡天,上京大乱,大梁不想节外生枝,没有特别克扣议和条件,甚至对瓯越而言,百利无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