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外三、青丘有狐
雨淅沥沥地下,豆大的雨水如同从浩空垂下的珠帘,一帘一帘遮挡了前方的景物,朦朦胧胧交叠间看不清前边有着什么。
天边忽掠过一道白芒,紧随着一声巨响炸在天地间,吓得万物不禁将身蜷起躲在一处安全之地瑟瑟颤抖。
雨幕中,湍急的流水卷来一个人影,人影抱着一块浮木随波逐流,被雨水与河水交错拍打的脸上肤色苍白,白的就像一个死人,唯有嘴角残留的一道红迹为它仅有的血色。
激流的河水汇入了大河中,大河上飘着一条舟,舟头站着一个人,一柄素色绸伞将雨帘隔断,仅些许雨水打湿了下裳。绸伞下撑着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妙龄女子,女子容颜精致,轮廓婉约,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
似是看到了水中漂浮的人,女子绣眉微蹙,忙唤过船尾力壮的船夫。
“余叔,把船撑那去。”
船夫顺着女子所指望去,隐约瞧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人,随应声匆忙回到船尾将船驶向漂浮着人的方向。
小船靠近了漂浮的人,船夫走到船侧,伸手抓住那人扒在浮木上的手,谁料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翻抓过船夫的手将人拖下水。
那人的力道不小,连一身精肉的船夫都无法抗拒他突来的力量,毫无防备被拉下水中,紧抓在另一手的利刃毫不犹豫掠向船夫。
船上女子反应很快,迅速将伞一收狠狠敲在那人头上。那人似乎带着伤,女子力气不大,却恰恰好给他敲晕了,整个身子向水中沉去。自始至终女子神思皆是冷静,丝毫没有因为事况突然有一丝慌乱。
“余叔可有伤着?”女子舒了口气,转而关切地问船夫。
船夫心有余悸抹了把脸摇摇头,“多亏小姐下手及时,小人无碍。”
“对了小姐,她怎么办?”船夫指指已经沉下去的女人。
是的,女人。船夫从她刚才的反手间发现了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女子犹豫了下,便道:“先救上来再说吧。”
“是,小姐。
船夫应了声,俯身就钻入水中,自小在水里长大的他入了水如同如鱼得水般自在。
很快,船夫捞上了女人,将人抱进船坞中,他趁着间隙瞅了眼她的面貌,不瞧还好,一瞧就被勾了魂,神情愣愣盯着女人的容颜久久无法自拔。
“余叔,回去吧。”
一句轻言拉回了船夫的思神,他讪讪挠了挠头快步走出船坞,踏出的那刻,他又回首悄悄望了眼,似要将那女人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上。
“天下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船夫感叹了声,拾起竹篙将船驶向岸边,此时他的注意似乎并不集中。
……
三天过去了,被救来的那个女人醒了。
“你醒啦?你且等等,我去喊小姐。”
小丫鬟的欢悦扬声像是一只黄莺在耳边跃跃,很是悦耳,但对女人而言她的喜悦之情却很是刺耳。
“吵死了!”女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小丫鬟的厌弃,那张愈发妖娆的容颜上满布凌厉与慑人的煞气。
女人撑起身子,警惕的环视这屋内摆设,没什么值得人惊艳的地方,倒有几分叫人浑身畅快的舒适感。
女人忍着疼痛翻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摆在矮桌上的利刃抓在手里,好像这也是她身上的一部分。
而后,一串细微的步声传入耳中,从中可知得步声的主人大概会是怎样一个女子,至少她听出来了。
“听莺儿说你醒了?”
……
那天的阳光很明亮,很刺眼,也很温暖,顺着她走来的身影不声不响就照进了心里。
那是个冷静的女人,行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这性子她很喜欢,简直就是为她量身而定的女人,只可惜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女人在她心中有了怎样的存在,她也没想到短短的三个月相处就让她连人带心都输了。
女人叫容若,这是她死皮赖脸从对方口中套出的名字,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觉得它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世事无常,就在她以为她会贪恋这平静的日子会到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她贪恋的日子走到了头。
那天容府上下忙成一团,她拦了一个下人,下人和她说:
“今日是县令之子来提亲的日子。”
提亲?
当时她的念头里并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从小到大她的生命里只有杀与被杀,在这以外的事从来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
于是,她问了容若提亲是什么意思。她还记得容若当时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物,但容若还是告诉了她提亲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即将要成为那个男人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钱,容家得罪了青田县首富,在青田县的产业为他们针对,如果没有县令帮衬,容家撑不了多久,落败将必不可免,但他们享受惯了吃不了苦,所以这亲非结不可。”
“为什么要你嫁?”
“因为我是容家嫡女。”
容若笑了,笑得婉约,笑得明艳,从那时起她就觉得她才是世间最能勾人的尤物,也是在那时候起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死要钱。
……
“小姐!小姐!”
“怎么了?如此慌张。”
“小姐,那姑娘她走了!”小丫鬟急得火上眉梢。
容若紧了紧眉,似有几分恼怒,“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这些江湖人怎的都没个安分!”
像是赌气,又像是心疼,只是当时的她并未发现自己的口气究竟算什么。
“不过那姑娘留了一封信。”小丫鬟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神色略有些古怪。
容若奇怪地睨了眼小丫鬟,接过递来的纸张细看起,纸张就写了寥寥几行字,却叫人忍不住无奈,忍不住惊讶。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凑够钱来向你提亲,到那时候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来护你一生!】
“这个笨蛋,哪有女子向女子提亲的……”容若嗔骂了句,而后便是一声长叹,脸上隐约有几分遗憾。
三日后,青田镇的主干街上走过一群迎亲队伍。新婿春风满面,得意洋洋;新妇面无表情,神情淡漠。
一处屋檐的高顶上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红艳,惊艳的容颜上漾着一抹温柔,当温柔掠及前边的新婿时顷刻化作慑人的煞气。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再不走就要错过机会了,我可不想再被那王八羔子打成狗一样狼狈。”女人身边兀然出现了一个男人,手中拿着一杆一尺三寸有余的铁笔,样貌看上去像个奸猾精明之辈。
女人默不回话,兀自看着迎亲列队。男人顺着她所望亦看了过去,继而便发出一声嗤笑,“我说你恋恋不舍样子该不会看上那小白脸了吧。”
“那个废物不配!”女人不屑哼道。
“那你看什么?”男人望了半天没望出个头来,遂又转了话题,“话说回来,三个月不见你怎么喜欢上红色了?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颜色鲜艳的东西。”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哪来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她说她穿红色最好看……
“那条命值多少钱?我又能分到多少。”
女人突然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男人望去的眼中尽是惊讶的古怪,“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吗?”
“少废话!到底有多少!”女人不耐叱骂了句。
男人不以为意,竖起三根指头:“三万两,你可以得到十分之一。”
“才三千两?”女人双眉紧蹙,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走吧。”
男人意味深长看了眼她,遂点头纵步从房顶上消失。
女人回望了眼队伍,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一走便是十多年……
……
“你说……她生死不明?”
冰冷的语气像凝结的刀子直插妇人心窝,妇人惊惧地后退了步,“是……是的,几个月前从长安传来讯息,小姐她同老爷在去长安行商的路上,经过清河镇时被山匪劫掠,老爷当场命丧黄泉,小姐也被他们掳走了。那边的人说那股山匪一向残暴无德喜好杀人,小姐落入他们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她去行商?”女人眉头一紧,“堂堂县令还养不起一个人?”
“不……不是的!”妇人战兢道,“小姐她在嫁入县令家三年,因三年无出县令一家就对小姐没有好脸色,小姐便在那之后同县令之子和离了。”
“哼!废物就是废物!”
女人面若冰霜,冷哼了声便转身离开,妇人心有戚戚喘了口大气。
第二日,妇人便听到了县城里传开的消息,县令与其子其孙在昨夜一夜之间被人断了命根,县令一家怕是就此断子绝孙。
妇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昨日来找她的那个比妖精还要妖的妖女,畅快的同时又不由打了个颤。
小姐她……怎会认识这么个狠女人?
……
清河镇位于长安东面二十里外,此处群山环绕,唯有通过清河镇的一条官道可以畅通无阻通往外界,但这条道在三年前被一股躲在山里的匪类给劫了道,路过行人除了朝廷之人不敢惹外,都得给钱,若是不给或是给的钱不够那就只有黄泉再见!
这股山匪和清河镇的什么人似乎有所勾结,每当官府欲组织将他们剿杀时总会被他们逃过一劫乃至反杀,直到三年后他们才被新帝派来剿匪的金吾卫们灭在寨中。
“你问的是那齐天寨的那帮山匪吧,他们早在两个月前就被朝廷给灭了。”
提起那齐天寨时,老妇人便是一副厌恶之色,但旋即笑开了颜。
“我听说那寨子里掳了不少女子,那这些女子都去了哪?”
老妇人面前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妖艳到连女人都不禁为之心动的女人,她的一颦一簇,一举一动皆带着媚色天成诱惑,饶是老妇人早已年过半百也抑不住心中的惊叹。
神思晃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老妇人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随答了女人的问题,“她们啊,有的去了外地,有的直接了了性命,也有一些听说被那什么楚王收去当兵了。”
“也不知道这楚王爷是怎么想的,女人家的当什么兵,当兵那是男人的事,女人嘛!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
老妇人又叨叨絮絮牢骚了很久,丝毫没察觉面前的女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
长安城的繁华迷乱了人,太多的例子在这里沦陷,女人也不例外,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那个人一如记忆中的美,却多了当年没有的风韵,就像一颗成熟的果实待人采撷。
……
“孟婆,阎王要你去杀了在北云军中的楚王。”
楚王……这不是救了她的那个人吗?若是杀了他,她会不会永远也不会理我?
“滚!”
自以为是的废物就这么跑了……
阎王?哼!你以为老头子没了就可以对任何人指手画脚?天真!
后来,她还是去了北边,在那待了两三月又来了,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她就去了红袖馆馆主所在处,在人家犹在睡梦中时爬上了床。
……
“骚货,问你一件事,怎么才能得到喜欢的人?”
“还能怎么得到,当然是直接上啊!”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脸?”
“要脸就不别想要人!要人就别想要脸!你自个儿选吧,选不出来就别再来问我怎么得到人!”
……
又是那个让人无法忘怀的梦,是美梦,却也是噩梦,梦中的那张妖艳越来越模糊,也许再过几年,她也就只是个回忆了吧……
可是,老天这个混球总喜欢拿人开玩笑,就在我以为和她永远也不会再见面时,她却突然出现在了身边,就像当年她突然闯进来时一样。
“若若醒了?”
和当年比起来,如今的她更具妩媚,更具勾魂夺魄之姿,一颦一簇都是那般常任心弦。
“你是谁?”
我故意装作不认识她,这个一走就是十多年没有讯息的狠心女人。
“若若你凶我……”
有那么一瞬我差点被她的委屈放下无情,好在我忍下了。
“下去!”
我指着床外,眼睛却无法控制掠向她袒露的双肩及下。
“我从云州风尘仆仆赶来见你,你就如此狠心拒绝我?”
她似乎是发现了我的虚伪,大红的衣袍顺着双臂又滑了一段,露出里边更为心动的风情……
她……她里边竟……竟然什么也没穿!
我慌乱地将她衣服往上拉了些许遮掩了里边那万般风情。我松了口气,抬首时却对上了那对狐狸眼中得逞的笑意。
败了,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败了,败给了十余年相思,十余年等候……
我屈服了,却不想让她得到的太过轻松。打小我便听人家说,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人就越不懂得珍惜,我不过是个期望着有个归宿的普通人,所以我等候,所以我害怕,怕她会变成那样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世间有谁是一来就往他人床上扑的!”
“我啊!”
她回答的理所当然,什么时候起她这人竟变至如此?
十多年不长,也很长,足以改变一个人。
后来她拿着一叠银票来兑现当年的承诺。
“这里有三百万两银,可够你嫁给我?”
看着她手中的银票我久久未语,我能猜到这些银票都从哪来的,她死皮赖脸在红袖馆住下后我便差了天行人调查她十多年来所为。江湖上传言她是个只看钱不看人的煞神,传闻她是在十多年前掉进了钱眼子里,而十多年前正是她留下书信之时。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这人,怎的如此霸道!
我气恼地嗔了眼她,她却笑得更是得意,前仰后合好不开心。
“你笑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笑了。”
“我何时答应你了!”
“你不说话我自然是当你答应了。”
“世间哪有人像你这般无赖的。”
“有啊,我不就是了!”
“你……”
在我无言之时,她却突然靠了过来,言语温柔让我很不适应,却完美破开了我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让我护你一生可好?”
我没有犹豫应下了。
“好!你若敢负我,三百万两尽归于我!”
“我这么个美人你不要,非盯着这些臭银子作甚!”
她气恼地扔了手中银票,扔得满屋子到处飞。
我睨了眼她,故作嫌弃:“你有手有脚我拦不住,可银子我什么时候都能拿捏。”
可惜,我还是低估了她的脸皮厚度。
“谁说银子不会跑,它们这不就都跑了?你再看看我,非但不会跑还倒贴你呢!你若不要可是要遭天谴的!”
“哦?那我倒是想看看如何遭天谴。”
我笑了,她也笑了,那一晚应是我有生以来最为疯狂的一夜,也是第一次……
……
“小狐狸,我们去鲁州吧。”
“去鲁州作甚,要风景没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谁说没有,我听判官……不,是阎王说往生楼总坛有一处风水极佳地,有只狐狸的巢穴就搭在那。”
“……狐狸窝有什么好看的,明明我更好看!”
“是~是~当然是我的小狐狸最好看。那……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了!我还得看看那老小子把往生楼发展的怎样了,不行的话老娘拉他下马让小白做去!”
青丘有狐,从宀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