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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敦第一见到她,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巷。
当时她和她的丫鬟,做一身男装打扮。那个丫鬟身材不高大,却很有几分力气。在她们身上找“活计”的小偷很快被制服在地。
她看着地上的小偷,神色苦恼,显然不知如何是好。胡敦很会看人,一见到她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女子心肠不狠。
“这位公子,可否放过他?”
胡敦当即开口,假装认得地上的小偷,还编出一段凄惨身世,果然引得她同情。胡敦看着她取出几个大元宝,然后把剩下的钱全给那个小贼,他觉得很可惜,因为他想要那几个元宝。
白嫩嫩纤细的手指间捏着一颗小银珠,放在他手心。她的手碰到他时,胡敦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胡敦恍惚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地上的小偷挣扎着要起来,瞬间回神。胡敦弯下腰,扶起小偷,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把夺过那个钱袋,然后扭头就跑——从头到尾,他为的就是这个。
他名义上的“嫡母”惯会做表面功夫,胡敦看似吃穿不愁,实际上常常被丫鬟婆子暗地里糟践,有一顿没一顿。
他需要钱。
这一日,他偷偷从宅子里跑出来,正在巷子里物色合适的“活计”,好不容易看见那一主一仆,正想找合适的时机动手……哪知有人先他一步下手。
多年后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胡敦都很感激那个小偷。感激他先自己下手,让自己和她有一个愉快的初见。
他坚信,她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人。
因为他们在认识彼此前,就一次又一次见面,这剪不断的缘分,除了命中注定,再无别的可能。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打定主意不放开她。
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让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六年。她教他礼仪,带他玩耍,还把全部身家交给他打理。她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和他逗乐嬉戏,他们亲密至此,自然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才对。
胡敦这么认为着。
其实在最开始,他是一心一意要当她弟弟的。
胡敦早已失去了感激的能力,但遇到她,却让他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激。他感激她给了他富足的生活,感激她关心他,感激她亲近他爱护他,感激她对他笑……
也许是感激太多,这分量叠加在一起变了质。
胡敦越来越舍不下她。
她在十六岁那年定亲。自己的姐姐定亲,做弟弟的自然该高兴,胡敦也高兴了一阵。可自从定亲后,她便忙起自己的事,不常同他玩,胡敦开始不高兴了。
他认为胡桃应该嫁人,但不应该这么早嫁人。
胡敦经历丰富,人又聪明,很快便使法子买到一个被调教过的漂亮女人,并且让他的“未来姐夫”迷上那个人。效果出奇的好,她退亲了。
从这件事尝到甜头后,胡敦便一发不可收。每当她和谁议亲,胡敦便略使手段,让这亲事做不成。
次数多了,胡敦烦了,心思也开始起变化。
如果她一辈子不嫁人,永远陪着自己,岂不是更好?
这个念头,终于让他疯狂了。
她竟然和一个穷秀才定亲,而那个穷秀才不要财也不要色,一心等着娶她。
他不准!
眼看婚期临近,胡敦无计可施,终于不得不做最坏的选择。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用钱买了三条命。
“煞星”之名在陵城传遍,没有人猜得到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她也终于无人可嫁,胡敦很高兴。
绣月的丈夫在他手底下做事,她们私下打听柳志甚至偷偷去见柳志的事,胡敦很快窥见端倪。
这时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心,对于她对一个陌生男子的过分关注,自然是气恼的。
胡敦引了一伙骗子去坏柳志的名声,顺利让她打消念头。可他自己的心思越来越藏不住,终于引起她的怀疑。
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把他推给别人,竟然瞒着他偷偷和人订婚。
胡敦好苦,从舌头苦到心尖。
胡敦好气,气他在意的人不在意他。
胡敦好恨,恨自己无望的爱恋。
不过他终究不肯认输。
这十几年来,他想算计的东西,几乎没有算计不到的,他想要的人,也一定要弄到手。
——不管用什么方法。
如果他知道结果是那样,他愿意一辈子安安分分,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在做出那些事之前,他不可能知道结果。
她终于在他怀里了,这触感真实、动人,让人心颤,让人雀跃。
他要把她关在自己的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永永远远陪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未来,只是想象就已足够让人心动。
在马车里,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劝说。
胡敦很懂她,知道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情绪,是欢喜还是忧愁,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在骗他。
胡敦清清楚楚的知道。
可他甘之如饴。
哪怕是假的,那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甜得像蜜,醉得像酒,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
胡敦这辈子骗过不少人,也被不少人骗过,但心甘情愿受骗的,只她一个。
他不信命,总想靠自己的手去挣自己的命。
遇到她后,他开始相信这是命中注定。
他也不信报应,做自己想做的事,从不在乎别人是死是活。
失去她后,他才知道真的有报应。
如果他一开始就相信命,不违逆,是不是就不会有报应?
胡敦的一生,就是一个错误。
从无人知晓的出身,到踏出那个养育他的村庄,每一步都是错误,越走越错。
如果能重来,他愿意把一切错误断绝在源头。
如果从没见过,便不会执着,如果能够不执着,便不会有后悔。
他这一生,执着了不该执着的人,便成了错误。
脑壳长包的复仇千金一
“你想要什么?”
江边的风一浪一浪卷来,胡桃的头发被吹的满头满脸都是。两只手扯住裙摆,防止被风掀起,这样的她看起来狼狈且滑稽。
她很想吐槽胡大小姐,约人见面前也不看看地点,穿性感长裙想装逼,结果弄得像个傻逼。
孙铭眯着眼睛,不知道是被风吹的睁不开眼还是怎么的。
“我想……”胡桃向前跨出一步,“娶你!”身体猛地一矮,人已经跪在地上。
她死死抱住孙铭的腿,大声叫道:“跟我结婚吧!”
短暂的受惊之后,孙铭猛地退后两步,想抽回自己的腿。可胡桃早有防备,哪儿那么容易让他抽回。
“我跟你,不可能!”孙铭的礼仪不允许他采用更强烈的手段甩开胡桃,只好由对方抱着自己的腿,然后咬牙说道。
显然,他听到胡桃的话了。
话说这里风太大,胡桃真担心对方听~不~见~
孙铭的拒绝并没有让她产生丝毫内心波动。她当然知道对方会拒绝,所以并不在乎。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松开手臂,身体站直,胡桃边拍自己的膝盖边对孙铭说:“不结婚就算了,麻烦送我回家……”红艳艳的嘴唇一抿,她重重吐出,“——孙、先、生。”
双手稳稳扶住方向盘,孙铭忍不住朝她看了几眼。
胡桃直视前方,冷淡开口:“你能专心一点吗?还是说你恼羞成怒想制造车祸?”
听到这话,孙铭扭头开车,沉默不语。
白皙的指尖叩在窗玻璃上“笃笃笃”响不停,暴露了主人杂乱的心事。刚刚做好的指甲上镶着一粒粒色泽光亮的碎钻,精致而华丽,浮夸且无用。
这具身体的主人将在二十小时后破产,幕后操作者正是坐在驾驶位的男人——孙铭。令人蛋疼的是,此次任务对象,正是孙铭。
胡桃觉得这次的委托者大约是脑壳长包了。
被孙铭害得家产尽失,竟然还一心想着要嫁他?这位胡家千金,半点没遗传父母的精明头脑,一颗漂亮的脑袋瓜里除了情情爱爱,就没别的。
没错,委托者的愿望是:嫁给孙铭。
……
经过刚才的试探,胡桃可以肯定孙铭对自己这个未婚妻,毫无感情。那么一个失去地位和财富的胸大无脑的前富家千金,凭什么嫁给身家数十亿的青年才俊?
——何况,这个青年才俊身边还有一个头脑灵光、独立自信的女主。
敲击声戛然而止。胡桃的手指扶在窗上,暗色的玻璃衬得五指越发纤长白皙,上面的碎钻反射阳光后,灿烂成一片。
安静的车厢里,胡桃的声音一字一句,异常清晰:“我们解除婚约吧。”
车身轻微抖动了一下,几不可查。
可胡桃察觉了。
她不能预料结果,但这个细节让她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为什么?”
这是孙铭的疑问。虽然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眼下正是他打击胡氏的关键时候,胡桃的话让他不得不多想。
难道她知道了?
胡桃当然知道。可她知道又能怎样?一个无实权的草包千金,难道还能力挽狂澜吗?她可没这本事。如果有,也不至于这么烦躁。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演戏给任务目标看了。
胡桃呆呆看着窗外,这个样子让她少了一份骄纵,多了几分柔弱。
她语气伤感:“因为你不想娶我。”
一语未毕,眼中已盈满泪水。
感谢琼瑶阿姨奉献无数位脑壳长包的深情女配原型,此时的胡桃都不用自己琢磨,只消把脑中的角色呈现出来即可。
胡桃强忍着泪水,以一副梨花带雨的柔弱姿态,脆弱而坚强地说:“你问我想要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自嘲地一笑:“从前我想要很多的。想要你喜欢我,想要你和我结婚,可想了那么多,反倒越来越讨人嫌……”
她从窗外收回目光,注视着孙铭的侧脸,声音洒脱而脆弱:“……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要,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够了。”
平时颐指气使的高傲女人突然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同他说话,孙铭内心不可谓不震撼。
“……我不讨厌你。”思忖良久,他只说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