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云三公子2
按理说,一个是从小学医救人的小姐,一个是半吊子的丫头,寺绅这么个一心为主的护卫是绝对不应该把温柔放进去的。他心里知道温柔的身份,不代表柳沫茹和温柔自己也知道。被分开的一主一仆,只当是云处安耳力过人,听到了刚才在院外她们说的话。
前面是合着的屋门,温柔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
向后探身,视线里是寺绅的一袭黑衣,还未出鞘的剑,就拦在她腰间不到半米远。
医者父母心,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能从江南水乡走到戈壁月光,柳沫茹悬壶济世的心不是做假的。即使是对云处安的印象不算太好,但救人的关头她也不会含糊。纵然在外人眼里温柔和柳沫茹是亲姊热妹,温柔此刻也万万不敢丢下自家小姐一个人进去。毕竟没有剧情加持的原主只是略懂行医济世的皮毛罢了。
温柔试图垫脚朝寺绅身前探去:“这位公子,为了不耽误贵人的病情,可否让我和我姐姐说几句话。”
寺绅犹豫了一瞬,她说的声音不大不小,身在屋里的云处安是能听到的,见公子没有开口反驳,寺绅这才把横着的剑拿开。
眼前被挡住的光重新回来,柳沫茹眼睛适应了片刻,发现温柔已经走到自己跟前。
柳沫茹纵然平日里再天真单纯,现在也明白自己言多有失,她有些懊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里面是爹爹三颗还魂丹,你把这个拿去,对脉象虚薄经脉受损很有裨益。”
温柔不疑有他地赶忙接过来,握紧了她有些凉意的手:“奴婢记下了,只是......”
柳沫茹知道她想说什么,摇摇头把她的话拦回去,灵动的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愧疚之色:“是我连累了你,如今你一个人进去,一定万事小心。如果有什么不懂的症状脉象,就寻个借口回来找我。”
眼眶红了一圈,温柔攥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声音颤抖:“小姐,奴婢不怕,奴婢只是担心你,是不是因为刚才在院子外说的那些......”
柳沫茹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后才低声说:“担心什么,大不了我就亮明身份,他们谁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倒是你——”停了停,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一会进去了少看少说,传言也不见得全是空穴来风。还有,你长在药王谷,也是自幼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就当是替我走这一遭,切莫丢了我们药王谷的脸面。”
温柔听完,语气恢复了平静和从容:“奴婢知道了,从现在起奴婢就是个医者,医者寄心为天下人,不管怎样,我都定会尽全力去救云三公子。”
眼前的温柔在说这番话时,挺直了腰背,漂亮得周身仿佛在发着光,柳沫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欣慰的点点头:“这便好。”
她们说话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寺绅怕云处安等得太久,没过一会就请了温柔进去。
走到门前,屋门被寺绅半推开。
温柔轻声道谢,用手把裙摆上的褶皱抚平了些,才抬起右脚跨过门栏进去。
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竹香气,越往内走越像走在外面的竹林里。屋子里立着一块玉质的雕兽屏风,很宽敞也很安静。木质屋顶,淡青墙壁,屋里摆设也很素净,一张八仙桌,两把铺了毛垫的椅子,横窗下放着罩着窗幔的玉石床,床头的矮桌上插着几根青竹叶,窗幔是墨色的,阳光照耀下,满屋是清幽的,显得格外雅致。
温柔数着脚下的墨玉石板,余光忽然瞥到漆黑的窗幔之下斜靠在床头颀长的身影。
寺绅先走到床边低声朝云处安说了几句话。
阳光融融,即使是屋内处处都洋溢着盎然生机,却也没能融化窗幔之内一丝一毫。而云处安静静隐在阴影最深处,一身纯白的云纹里衣外面套了一件白披风,黑发散在领扣,不扎不束,下身被厚厚锦被盖住。远远地并不能看清楚,只能感觉到他的身边带着三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仿佛千年雪原上的料峭寒冰,年纪很轻,却让人不得不大气十万分精神肃然起敬。
两道视线朝她看过来,温柔抿唇,装作没有察觉,继续数着地砖,步子却加快了些继续朝床边走去。
他已经不再看她,而是将视线缓缓移动到了床边桌上的一盘未下完的棋上,在黑暗里与自己对弈,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在白子被吞下第二颗时,随着棋子落地的声音,温柔绕过书椅走过来。她定了定神,从地上捡起那枚棋,低垂着头伸出手,露出微红的耳廓和一片细白纤长的脖颈。
过了半晌,手心里的棋子被人拿走,触到她掌心的指尖微凉,睫毛轻颤,她不禁抬头和榻上的人对视一眼,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此时的云处安才到加冠的年岁,正是少年向男人的过渡阶段。只是他少年老成,青春正好的时候,却习惯了上位者的位置,心思缜密又成熟的像个沧桑老人。素着一张脸没有表情的样子不怒自威,中和了他五官本身的媚意,显得内敛又威严。
他的五官长得实在太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即使此时身体亏空,也如涂了胭脂般红润,唇形弧角相当完美。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既冷冽清明。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外面吹动的风声,温柔垂下眼,又匆匆睁开,认真又专注地和他对视:“云公子,我是来给您诊病的大夫,名叫温柔。”
云处安把手里的棋子松开,目光疏离地在她脸上扫过,脸上带了笑意:“嗯。”
这种微笑,似乎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但他深邃如黑潭般的眼睛里却隐藏着掩不去的凉薄,让人觉得有一种遥远的疏离感。
温柔也跟着笑起来,像孩子似地,给一颗糖紧张和认生就全抛在脑后,即天真又纯粹:“那麻烦您伸出手来,我先为您号一下脉。”
这个笑容,让云处安恍了下神。
温柔的这副身体还只有十五岁,眉毛像柳树叶,弯弯的,笑起来两颊还有肥嘟嘟的肉,像只纯白色的小兔子,又清秀又漂亮,特别招人喜爱。
一双犀利的目光却是放在温柔身上,以一种审视的眼神不着痕迹地观察,而后长长地睫毛垂下,眸子里的狂风暴雨沉沉地压抑了下来。
云处安斯文地把手从披风中探出,轻轻搭在她拿出的脉枕上,也扣住了她摆放完刚准备收回去的手。
他的手好看到不行,白净纤长,骨节分明,常年练武却连半点粗糙的皮肉都没有,手心向上搭在脉枕上,掌心的纹路清晰地暴露在外。被他的突如其来的力道压在骨节上,温柔疼得皱了皱眉,却十分识趣地没有挣扎,而是安静的垂头接受他的试探,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没等多久,云处安松了力道:“寺绅,给温小姐倒杯好茶。”
寺绅听到他的吩咐,应声去外间准备茶具和茶叶。
温柔轻声道了谢,把手轻缓地收回来,手背上多了两三道被压出来的红印子。
为了诊脉,温柔坐得离云处安近了些,她身体前倾,两人只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离得近了,她能闻到从他身上传到她鼻尖的竹叶的清香。
她从进屋以来的表现,既像是对待任何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患者,却又因为这个患者着实不普通,而带上了小心翼翼地试探和讨好。分寸把握的太过于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若不是真单纯善良,就是因为别有目的,所以细心伪装、暗藏心机。
云处安更偏向于她是后者。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在他出了事的危机关头,偏偏是教里长老焦头烂额的时候,几十年都难得一个的极阴体质的人,自告奋勇要出现在他身边给他治病。巧合太多,很难让人不去探究更深处的东西,云处安是个阴谋家,他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
盯着压在他脉搏上的手看了眼,云处安神色淡漠:“温小姐医术如何?”
温柔刚措好词要回他这个不算简单的问题,便听到他的下一句。
“行医问药,听诊扎针,这些怕是救不了我。”他语气平静,虽然是在和她对话,却更像是陈述什么事实,“你可知道,要想救我,这世上只有一种方法,以血还血,以心换心,行医救人却要如此残忍,你可还要救?”
“救。”温柔等到号完脉,才平静又坚毅地点点头,“身为医者,若是以自己的血换他人血,以己心换他心,便是舍己为人,算不得残忍。”
这话说的实在漂亮,就算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极阴之体才来接机他,云处安也因为她的无私被堵住了口。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睛漆黑得是一片难猜的陷阱,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进去。温柔见他似乎是不信她,有些紧张和急切,笑容里又多加了几分讨好。
相顾无言的寂静过后,云处安把手收回来,活动着手腕,替她把脉枕递了过去,声线清润温柔,倒真的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惊喜:“温姑娘配得神医之名。”
这算是极大的肯定了,在那般审问般地质疑之后,说出这么一句赞赏,打个巴掌再给揉三揉,是个人都要感到激动欣喜,甚至有些飘飘然。心思浅显点的,说不定就为着他这几句前后反转的话对他掏心掏肺了。
温柔适当地红了脸,慌乱解释:“云公子严重了,我只是个小小医女罢了。”
眉心皱了皱,云处安闭眼敛住了眼里的情绪,他拇指摩挲着扳指,一下一下转动着。
不过是让披着羊皮的狐狸露出尾巴,他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