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九辰
事关天师职责, 余玖只得进入埋头猛学的状态,与江萧芸二人谨言慎行,如防着狗仔队一般防着民众, 几日下来, 令她些点力不从心。
这日沈乐悠来到云华殿, 复代表长岭与江微尘继上次会面不了了之后续商分配之事, 终敲定了两国协议。此协议她尚且做不了主,还需带回去给长岭女帝亲阅, 对方看罢同意盖上玉玺,两国派使于安都签署并画押。
“太女何时启程?”
“回陛下,下月启程。”
“嗯……为交两国之好,太女带些朕的心意回去罢。”
“谢陛下。”她眉毛微挑,抬眼瞄着座上女帝, 戏谑试探,“陛下手下能人众多, 天师大人亦是身赋神力,令乐悠敬佩。前日乐悠去鲁王府商议要事,鲁王殿下亦与天师大人言笑晏晏,言说陛下之英明。”
他手腕一停, 想起这几日余玖亦不曾来找他, 朝堂之上更是无精打采,原是在鲁王府待着么?
去鲁王府做什么……
“太女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是。”
沈乐悠大跨步走出云华殿,深吸一口气, 面上挂着颇有深意且满足的微笑。
海国的风景, 着实不错。
“琼芜。”
“在。”
“天师大人近来都去鲁王府做什么?”
“为防小人乱言,她二人谨慎行事, 琼芜亦是不甚清楚,但且听闻事关册封大典,非常急迫。”
这样啊……算一算也有多日未私下见到她了……
“琼芜,去天师府送句话,随便找个理由,让她过来一趟。”
“是。”
“等等,”忽又叫住他,江微尘面颊微红,轻咳一声,羞赧吐出八个字,“你跟她说,朕念她了……”
琼芜瘪瘪嘴,低头窃笑:“是。”
他小碎步去了,此事隐蔽,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
换了常服,他坐不起眼的小马车来到天师府,由侧门引进,方踏足满是竹林的清新小园,便撞上春草。
“琼芜,你怎么来了?”
“天师大人呢?”他朝府内张望,哪里是有余玖痕迹的样子。
“大人说册封大典的东西太多,精益求精,为了赶上日子彻夜学习,此刻谁也不见呢。”
“谁也不见?我呢?是陛下派我来的。”
“你,你稍等一会子。”
春草遑遑奔到书房找余玖,遍寻不得,又匆匆跑回来:“琼芜,大人不知哪里去了。许是……许是不着痕迹去鲁王府了,你且去看看?”
琼芜无奈只好作罢,复又前往鲁王府。待他到鲁王府,方发现有人轻功飞走,迟疑之下立于侧门询问,从吹雪口中方得知二人均不在府中。为了防止被跟踪,她们谁也没带。
这可把他难坏了!
白跑一趟,他只得灰溜溜回到云华殿,诉说经过。
“找不到?”
这么忙么?!
江微尘微怒,他欲要推迟那什么册封大典,后悔自己随口说了个这么近的日子,却被琼芜谏言不要推迟,否则余大人的努力岂不白费,且那些老臣也不会同意。
他生气她不跟他商量,嫉妒江萧芸可以整天和她腻在一块儿,心疼她为这莫须有的形式操劳,更愧疚自己皇位没有坐稳尚且不能为她做什么。
于是乎,整整九日,他都没在朝后与余玖独处。
这些时日,沈乐悠反而拜访地勤,时不时献上几个美男。江微尘心底有气,便随便选了个别和余玖长得像的留在宫里当皇君身边的小宫人,想等她来了有机会一齐召给她瞅瞅。
沈乐悠与陛下近来关系不错的事儿被添了油加了醋传到余玖耳里,方把她从如山的书堆中拉扯出来。经历了将近九日的恶补,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高考的前几日,当时感觉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甚至怀疑自己是个天才。
对哦,她都几天没有去云华殿了。
那个道貌岸然的女人老找阿尘作甚?
心头不悦,她学成后赶忙收拾了东西奔回府中,连日操劳的身心疲惫拉着她,温软的床在呼唤她,周公在头顶踏着祥云用美梦诱惑她,只得暂休息一晚,明日且去瞅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翌日一早,自朝堂归来,方下马车,余玖正准备买些小吃带给江微尘,忽撞上一熟悉的身影。
“哟九辰!”飞蝴大街上大喇喇呼唤她,可把她吓一跳。
“别乱喊,”余玖警惕地上前,轻咳一声,“你怎么来了?乐清顺利生产了吗?”
“嗯,是个眉眼极好的大胖姑娘,她们为她取名叫李月婵,还说要孩子认你做干娘。”
干娘?
余玖欣慰地笑了,一想到冷冥抱着孩子高兴的模样,便也跟着洋溢起幸福来。这渊都,浮华如是,熙熙往往,皆为利也,西微山脉的日子却清闲单纯。也许,打心底里,那才是她最想与阿尘过的生活。
飞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终于逮着她似的:“可巧,我是来赴会的,走走走,一起啊。”
赴会?余玖一愣:“谁的会?”
不等她拒绝,飞蝴拽着她就走,死活不愿放手:“你我都认识的故友啊!别拒绝啊,来来来。”
是任霓煌。
余玖方到杏花阁,便瞅见时年站在楼下与掌柜的闲聊,便知是他。
“怎么又是你。”任霓煌一反之前的态度,有些不愿见到余玖似的,他发髻如云,一手托着似雪香腮,似乎喝了太多的杏花酒,双眼迷离,“比花花不如的大红人九辰,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
好酸的醋味。
飞蝴蹭蹭鼻子,连忙笑着叫余玖坐下。
余玖盯着任霓煌好一会儿,心情复杂,方离他远些坐下。
知道有地雷,她不踩还不行么?
空阁雕窗,寒气袭人,二人无话。
“额……”飞蝴看看她,再看看他,殷勤地起身倒酒找话题,“大家都是朋友嘛,开心点。对了,九辰,你现在改名叫余玖了?我来之前听了许多天师大人的光荣事迹,觉得这人和你很像,但还不确定,方才听他说了,才晓得你就是天师呢。”
余玖抱歉道:“余玖是我的本名,闯荡江湖,总得有个代号,一直没告诉你们,抱歉。”
“没事没事,但我可是真的就叫飞蝴呢。”飞蝴举起酒杯,“来来来,祝你官运亨达。”
官运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余玖浅笑一饮而尽,任霓煌却没有半分酒意了。
“天师大人近来被流言所迫,怎的还和我们这种江湖宵小同桌?不怕被人以讹传讹?”向来潇洒自如的任霓煌,彼时倒有些小男儿的气度,他酸不溜秋地将酒杯放下,抱臂靠在椅子上,白皙的双腿自裙下伸出,直搭在桌边,蝶粉蜂黄,香艳无比。
他一直在渊都停留,一直都在关注她。
本只想暗中帮她,如今却因飞蝴,又见了她。
见了她,莫名的妒火便吞噬了他的理智,不知道为何,满心就想出言呛她。
余玖抿唇,温柔莞尔:“多谢任教主关心。”
谁关心你了……
他吸吸鼻间酸楚,别过头去。飞蝴正要说话,他倏然起身,端着酒杯朝余玖婀娜走去,妩媚的身姿一眼望去,艳若朝霞。
一手撑着她的椅背,俯身将手中的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他靠她极近,似是最后的尝试。馥郁芬芳的气息蔓延余玖的感官,她却不为所动,只朝他礼貌嫣然。
他盯着她,微微贴近她的耳,声音飘渺只二人听得见,白皙的颈脖从衣襟中露出,蝴蝶锁骨极致诱惑:“天师大人,还要留意长岭太女,她可是个极其阴狠之人。你我在此如此亲密,一举一动均会被她捕捉。待明日,怕又是流言肆起。”
放沉声音,朱唇只离她毫厘:“届时,大人,可别让陛下伤了心。”
“多谢提醒。”她一饮而尽,眼眸清明,不曾有半点情。欲。
澹然起身,余玖客气地朝二人行礼:“抱歉,我还有事需先行,这顿我请了。”
任霓煌猛地转身目送她离去,举着杯子的手狠狠地用力,黯然神伤。想起他竭力打听到的一切消息,一切关于她与那江微尘的点点滴滴,便心上抽痛。她们的蜜糖,是他的砒。霜。
于他,放手竟然,难如登天。
“你何必呢?”飞蝴见人走了,长叹一口气,“我好不容易把她抓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哼,”他狠狠坐下,媚眼朦胧,“我的事,不用你管。”
“若是得罪了那沈乐悠,她尚且能应付,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没在怕的。”
“啧……”飞蝴甩甩手,满面愁容,“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都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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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了朝,江微尘便回到云华殿发愤图强以批阅奏章。他这两天总是早早地批阅完,一门心思想若是阿玖来找他,他须得有足够的时间与她相处,所以他得花功夫,努力努力再努力。
但还是等不到她……
放下手中的长篇大论,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瞪着五彩的殿顶出神。
完全没心思……
“她下了朝真的就回去了吗?”
这是他今日第十遍问琼芜了。
琼芜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谨慎地弯腰回复:“回陛下,方才得到线人消息,天师大人早朝后回天师府路上与故友去了杏花阁。”
“故友?谁?”
“不知,不过,有小道消息言,今日五毒教教主也在杏花阁,除开他,杏花阁今日贵客还有……”
可恶!
他气了!
不等琼芜说完,忿忿把奏章甩到桌上,江微尘心头的不悦一层盖过一层,如奔腾的浪灌进胸腔。萧芸便罢了,这任霓煌,他是万万不想她见的。
须臾,乖乖把奏章拿回来,他卯足了劲批阅:“琼芜,准备准备,朕一会儿要出宫!”
陛下出宫乃是大事,且是只能背地里干的最艰难之大事。待江微尘批阅完所有奏章,等琼芜把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下午。
他谎称病了,拒见所有人,在云华殿脱下皇袍,换上一身富贵小姐装束。
她不来,他便去见她。
沈乐悠……
彼时余玖手里正摩挲着桌上的纸,在书房里踟蹰逡巡,再三思量后,方提笔写了封信。
她要问问沈乐清,她要知道一切关于沈乐悠的事,如果可以,她还要知道沈乐悠的上位过程。倘若他愿意透露,长岭皇室之间的其余纷争,她也要知晓。
她还要问他,当初联姻,是否另有隐情。
将信装好,她找了一值得信任的得力下属,命她快马加鞭将信送至西微山脉。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余玖总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十分不悦。
“大人,大人,”春草急哄哄冲进来,差一点儿绊倒,“陛下来了。”
“什么?”
客厅内,仅有江微尘坐着,他尚且没来过天师府。
自从他坐上皇位,便只能每日在仅有华丽外壳的宫里走来走去,那些徒有其表的建筑物里,都是算计钻营的人。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的他,从未踏出皇宫半步。
天师府,种了好多竹子。
客厅里的香清新自然,整体布置简约,到处都摆放这鲜艳的小花儿。盆栽摞摞,越过窗棂望去,隐约瞅见院子里的果树,蓊郁的叶子间香甜的气息扑鼻。
一抹寂寥哀伤漫上心头,如果可以,他真想离了那空旷无人而又森然的云华殿,与她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
匆遽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抬起头,对上一双如水的眸,激动地起身迎上去。
“阿尘?”她欣喜地两步并一步,不由分说风风火火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轻吻他的耳,“怎么出宫了?莫不是想我了?”
他轻哼一声,手却搂得她紧紧的:“阿玖都不念我,都不来看我了?今日下了朝还与别人去杏花阁玩耍……”
原是急了才来了。
余玖闻言轻笑:“醋了?我是被飞蝴抓去的呢。我错了,我应先去看你的。”
她认错态度端正,他方满意勾唇,沉浸在一片香海。
“可巧,你不来,我今日也是要带你出来的。”余玖不等他反应,便搂住他的腰,将他带了出去。
后门早早备好马车,她先领他出城门,后又在城门口骑上两匹马,一路往西。
“阿玖,我们要去哪?”虽心下疑惑,但许久没有策马奔腾,江微尘挂着笑,与她并排飞驰。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仿佛在出岫的云中穿梭,二人通过舟山山脚,跨越淙淙河流,来到山谷中的小小天地。
一线天开般,如水墨挥洒腾挪的山势间,呈现出白茫茫一片。皑皑雪纷纷,遥遥天地间。
是满山谷的蒲公英啊!
流金的光洒了二人一肩,风不吹,云不走,天地绵亘。
“来。”朝他伸出手,她的笑灿若灼灼繁华,点缀了这片棉絮般温柔的白。
江微尘握住她,与她十指相扣,踏入一片稠稠密密的雪色的海。
“这是春时,我亲自挑了一块地,赶着时间种的,如今都长成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拉着他走,背影那么的温柔,“我且记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呢。”
今日?
他仔细思索一番,方恍然大悟。
今天是“夏辰”的生辰,是他江微尘真正的生辰啊。
过了那么久的假生辰,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何月何日诞生于世,这世上千万人潮,唯有她将此记在心上。
不争气地,眼眶有些湿润了,泪在阳光下如水晶般,晃得人疼。
“喜欢吗?”她将他带到大片蒲公英的中心,柔声问他。
方转过头,便瞅见他略红的眼,她连忙凑上前捧着他的脸,慌乱地为他拭泪:“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
他摇头,说不出话,她歪着脑袋细细思索:难不成阿尘对蒲公英过敏?
忽地,他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双唇紧贴她的,肆意探索,仿佛在向天下宣告,这个女人,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