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眼中的那些年

  父君死后, 女帝日渐不喜夏辰,再加上天师与当时的徐宠君勾结直言他是个灾星,极其迷信荒诞的女帝便将他安排在偏殿的竹明轩中, 再不理会。

  自然, 天师实则也是他们的人。

  海国下了一盘大棋。

  江微尘的父君原名江栖, 江栖虽是男儿, 然心比天高,才貌双全、心思缜密。如今的海国女帝名为江如, 与他乃同父一胞的龙凤姐弟。江如不如当时的太女深得女帝喜爱,却胜在有个好弟弟。

  江栖一手筹谋策划,结交各方势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成为质子,将江如一步步捧上了帝位。

  江如感谢江栖所做的一切, 深深地感激。她本人身体有碍难得子女,那些年便派人暗中寻觅, 收养了一名孤儿。取名为江萧芸。

  海国皇室,自此便开始了长达二十几年的精细谋划。

  她们不仅要从平夏夺回江微尘,还要夺回所有的一切。

  她们找回了海国有名的智者长须,江如三顾西微山, 终打动她为她们奉献锦囊妙计, 并在名义上收江微尘、江萧芸为徒。

  得了妙计的江如率先派了天师蛊惑平夏女帝,随后物色了当时野心最大的衡王为扶持目标。她面上装作与夏衡关系恶劣的模样,背地里让江萧芸以个人名义暗中与其交好,从而巩固夏衡对江萧芸的信任。

  与竹明轩中的江微尘, 她们则是每年只派安排在平夏宫中的暗士借女帝寿辰为由通信。

  江如寻遍四海, 终找到一个与江微尘长相极像之女,暗中将其召入宫中, 当做凌王女养着填补十几年的空缺,只等时机到来,便处死此女,接江微尘回来。

  计划之外的人,凡碍事者均要铲除。泄露者,杀无赦。

  夏辰在竹明轩装傻许久,时间长了,他怕被人察觉,便故意为难,让伺候他的宫人们一日日越发不耐,纷纷脱了关系调离,要么就是想办法除之。

  他们不曾真心待他,更不曾温柔待他,他亦不曾。

  唯有一人,是个例外。

  余玖仿佛是一线天开后照进来的第一缕光明,走入了他晦暗、毫无尊严的平夏生活。他起先一步步试探着她。那一晚,他倒光了房间里的水,用计引她去亲眼撞破菊茗与赵公公的私情。

  被赵公公非礼时,他亦忍住万般耻辱不出手,只为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令他动容。

  他深深陷进去了,从小无人关爱、无人搭理的他,跌进了一个世上最温柔的怀抱,再也无法挣脱。

  但他越发欢喜她,就越发害怕她知道真相,也就越发患得患失、焦虑阴冷。

  踩着荆棘,他忍着痛,在无人时放任自己爱慕她,任由她的体贴温存密布他的天空。

  仗着自己是个痴儿,他便开始与她亲密接触,处处调戏她。他在夜里、在她熟睡时,总会克制不住想要钻进她的怀里,想要吻吻她,摩挲她的面颊,牵着那双因为他而满目疮痍的手。

  她是真心在待他,真心护着他。

  这三年,是他生命中最明媚璀璨的日子。即便苦,有她在他什么也不怕。

  他越确认她的心意,就越欢喜越担忧。

  直到那一天,时机成熟。

  鲁王安排他诈死,他要求鲁王事后要把余玖带回来。

  他没想过要怎么解释,只一门心思要与她在一起,哪怕在海国皇宫内,他只能偷偷暗中观察她,他也愿意。

  他认为这不是难事,不会出岔子的。

  却有了明城之祸。

  明城之祸发生得突然,众人始料未及。彼时已是凌王女的他,得知平夏送去的宫人统统罹难后,大发雷霆,将那些暗士重重罚了,只身便要前往明城。

  没人能拦得下他,林海音与他乔装奔赴明城,毫无收获,只看到一团团浆糊似的遇难者残骸。

  他哪里还能再寻得她呢,连尸首都不得见了。

  他失去她了。

  从没想过会失去她。

  明明都计划的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想不通,哭了整整十日,也消瘦了十日,形容枯槁。念瘦了风,念瘦了月,念瘦了人。

  他带着一颗相信她还活着的心,如操线木偶般施行计划,无论关山险阻天际遥遥,亦四海寻她,但凡有一点消息,他便能打起精神来。

  然而没有。

  凌王女,从此成为了人们口中那个冷漠而又脾气古怪的人。

  那些日子,他什么也不干,就是种竹子,在墨翠斋里种满竹子,亲自往每一根竹尖挂满铃铛。借此来安抚自己空落落的心,骗自己她还能回来。

  花寂寂落了一年复一年,她再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失了她,失了他的光阴,亦失了他自己。

  江如与长岭女帝达成共识决定联姻,他们按照计划命人打扮成土匪在平夏境内袭击长皇子。

  然而他们的人却计划之外的没有救到沈乐清。

  又一次,计划出了岔子。

  他与林海音跟随她们的行路痕迹来到竹州,在茗花楼中原准备会见天师,却在那儿,因了那熙来攘往人群中的匆匆一瞥、茫然的擦肩,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是她,一定是她!

  她还活着!

  无心计划,他派人在竹州打听,终于有了捕风捉影的一丝丝消息。

  九辰和冷冥。

  九辰。

  他盯着这两个字,抓着密报的手不住地颤抖,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心中的激动如涨潮的波涛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他如何与她相见?她如今又在哪?杀手行动诡秘,他要怎么寻她?他又如何确定她是不是她?

  彷徨,无措。

  江微尘心下忧戚,便差宫人一同前去御花园摘些花来,却心不在焉。

  行尸走肉一般,走过漫漫红墙,身边宫人簇拥,他却依然孤独寂寞。即便锦衣玉食,没有余玖的日子,比没遇到她之前,更加灰暗难熬。

  许是上天垂怜,许是她们缘分未尽,许是花未开全月未圆。

  一缕熏风过,暌违数载,他终究在墨翠斋门口,遇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几乎是颤抖地走上前,他强装镇定从容,问那盯着竹海出神的绝美身影,不知凝聚了多大的勇气,搭话问:“喜欢竹么?”

  对方回过头,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啊,是她的阿玖啊!

  这段感情他全然是作茧自缚,最终还是不服气地硬要破茧成蝶,即便这蝶皱巴久了,飞不过沧海飞不过桑田飞不过命运的掌心,他依然一无反顾地去追寻她,不问是劫是缘。

  他任性地从此紧盯着她,不让她离开。

  爱一个人越深,越掏心掏肺,便越是信任,越是抵不过多年的欺瞒坑骗。

  他终是一步错,步步错,却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做。

  更没有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去挽回他满心装着的那个人。

  她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

  ……

  “封口,让沈乐清‘死’在平夏,这是唯一的办法。”终于得知九辰身份的江萧芸扶额头痛了整整一夜,方开口说话,“找一个替死鬼带上他的玉佩,将面容毁去扔下夏阑掉落的山崖。就言……夏阑挑起争执,导致二人失足落崖。”

  她说着法子时,面上均是冷汗,不敢想这样的说辞,能否说服长岭女帝,然而结合过去她们伪造的平夏种种行为,也不是没有可信度。

  江微尘沉默不言,他趴在床上,双眼无神,一旦念起什么,唯有汩汩落泪。

  长叹一口气,江萧芸起身,命人看好他,生怕他寻短见。双眸略过首饰台,她望见了自己赠与余玖的海玉佩。

  那个人,真的是个很奇特的人。

  她定定站着,将台子上的玉佩拿起,摩挲了一阵,牙关紧咬。

  “你拿走吧。”江微尘冷冷道,“反正她也不会回来了。”

  “……”

  除了叹气,江萧芸无计可施。她将玉佩收入怀中,眉头微皱:“阿尘,你须得自己走出来,无论是血肉的战场亦或是权利的战场,均不能指望别人帮你,无人会陪你到最后。你必须得走出来,别无选择。”

  江微尘没有回答,只觉得她说的都是屁话。

  待房间里唯剩下他一人,他将头埋入臂弯,恸哭不得。右手还残留着药香,仿佛她的手指仍停留在上面,关心地温柔问他:“疼不疼?”

  阿玖……疼……

  心好疼……

  ——————

  余玖离了客栈,一路朝着山涧狂奔。她偶遇一群强盗正在作恶,便顺手将其全数杀尽,浴血以震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在驿站丢下一金,她便策马奔腾,想要远离平夏,远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直快马加鞭行了好几日,期间她换了许多马,方来到大漠与平夏、海国的交界处——西徽。

  “啪——”

  冲进一家酒馆,她招呼店小二先上他个几坛酒。

  “九辰?”一女子站在栏杆边,招手唤她,“九辰!快上来!”

  又是任霓煌。

  余玖被时年招上来后,便见隔间里坐着两个男子。任霓煌惊诧地见她坐下,一言不发就是喝酒,也没见到有别人陪在她身侧。

  “这位便是九辰,”任霓煌嘴角勾着媚笑,向一旁的男子介绍,“这位是闻名江湖的毒医,名叫飞蝴。”

  余玖只举杯代礼,闷头一饮而尽。

  眉头蹙着,任霓煌轻声命时年取酒,举起酒杯:“九辰心情不好?无妨,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烈酒下肚,方浇灭心头的愤怒。

  当气愤散去,浓浓的委屈与悲伤漫上心头,泪不听话地往外涌。

  她先前,也只是个现代的女孩子而已。她也未曾想过,要为一个人,顶起一片天。

  只是遇着他,她便想成为他的全世界,为他保驾护航,不让别人伤他分毫。

  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谁之前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了?

  我费心费力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你却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既如此,你还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待我,谈何真心?!

  骗子,大骗子!

  他如此骗她,知道真相的她却还如此念着他,满心想着他,甚至高兴他还活着。

  真恨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没一点儿出息!

  “呜哇哇……”像个被男友甩了的小女孩一般,余玖忽然将头埋在臂弯里,哇哇大哭起来,惊得时年一颤。

  任霓煌不敢置信地凝望着,手上的酒杯啪嗒落地碎成数片。飞蝴则是诧异地合不拢嘴:这就是传说中煞气逼人的九辰?

  余玖哭完了,“咕嘟嘟”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随即再次哭起来。如此反复,周而复始,未曾停焉。

  对他的情,无计消除,可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亘古不休。那些耳鬓厮磨的记忆,烟水茫茫的七年,在她心里竟是如此风吹不散,天荒地老般磨人心肉。

  月上三竿,余玖喝得酩酊大醉。飞蝴为她诊治一番发现并无其他问题,便转头对任霓煌道:“这家伙真有意思,我要与她交朋友。”

  “哼,”不屑推开他,任霓煌从他手里接过余玖,“走开走开,我送她去客栈。”

  “哦,”飞蝴打开手中的扇子,忽扇忽扇,悠然自得跟随其后,“任霓煌,江湖上的传言莫不是真的?你果真倾心这小女孩?她真的是九辰么,怎么我觉得她没什么内力武功……”

  走在前面的任霓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柔荑般的手停在九辰的腰际,只微微转头,便能触碰她醉醺醺的面颊:“是,我是倾心她……她是我得不到的挚爱。”

第26章 他眼中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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