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宫内一见
谢舟喻脚步未停地往东南角而去,日头渐渐落下,晚霞铺满天地之间,几缕残留的光从宫墙上斜照下来。
两堵宫墙将长长甬道围起来,静谧深远。谢舟喻独行在其间,影子被拖得老长,他微微偏头去瞧,朱门紧闭,铁锈横生。
真是,偏僻得紧呐。
他眼里闪过冷冽,径直往前。
梁谌这会子正在正屋门口坐,宫殿小,合像个四合院。谢舟喻到时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便进了院内。
“今个气色倒还不错。”他笑了笑,神色温和。
梁谌放在书上的手指一顿,缓缓抬眸,脸颊处透着些许红晕,确实比从前那般苍白看起来更有精神一些。
他将书搁下,伸手提起了茶壶问:“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谢舟喻三两步走近,抬脚跨过台阶就到他跟前。稍一弯腰拿起那书,随意翻了两页,漫不经心道:“那边结束就想着来看看你。”
梁谌倒好茶递给他,蹙眉道:“可还顺利?”
“顺利。”谢舟喻放下书,接过了茶,摩挲着杯沿说:“正好回来赶上春猎。”
“你要去?”梁谌垂眸,也不知是否是方才吹了风,他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起来。
谢舟喻抿了一口,热茶入胃,冰凉指尖也暖和了些,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梁谌往他面前推过来一碟子糕点。
“桂花糕没了,将就着。”他声音清清淡淡,含着笑意。
谢舟喻一怔,莫名有些恍惚。忽的想起来许岁安也记着他爱吃桂花糕,之前在程殊那里,还专门给他带了。
可许岁安呢,她喜欢吃什么?
和他一样,喜欢蜜饯糖豆么?
不是吧,记忆好似一瞬间拉回到第一次见面。她握着酒囊,嘟嘟囔囔说喝没了,那时候她皱着眉头,娇嫩红唇在火光下越发艳丽,好看得紧。
谢舟喻心头一跳,觉得有些口渴。他忙又嘬了口茶,倒缓缓想起来后来路遇陈褚卫,她说酒囊给扔了。
为什么扔了?
“怎么了?”梁谌的声音响在耳畔,他霎时敛了思绪,扬唇一笑:“没什么。”
说着就伸手拿了块糕点,不是刚出炉的热的,有些凉,但甜腻可口,倒合他的口味。
“春猎你也准备准备。”谢舟喻嚼着糕点,倚着木柱随口说了一句。
梁谌喝着茶,摇摇头道:“之前都说了不去,我准备什么。”
“有些东西你不争。”谢舟喻顿了顿,将糕点咽下,淡淡道:“旁人也会推着你去争。”
他拍了拍手,慢条斯理拿着帕子擦拭。一如那些年里梁谌所熟悉的模样,冷厉而又克制,有些事明明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却总是装作轻描淡写便揭过了一切。
“舟喻。”他叫他,一字一字地说出口,隐隐带着急切,“我从来没想过那些东西。”
谢舟喻动作一滞,“我想。”他直直看向梁谌,坚定深沉:“这是你该得的。”
我想你能够走到那个位置上,这是谢家欠你的。
梁谌双手紧紧握拳,难以抑制地些微颤抖,他猛然别过脸去,声音沙哑道:“这些都是你以为的,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谢舟喻七岁那年去浔安峰,背后不过是他那所谓的父皇同谢家的较量而已。谢舟喻的母亲死在了那一场政治斗争下,他发了疯似地要进宫来报仇。
报仇?七岁稚童又能做什么。
他被谢渊送到了浔安峰,说要若远大师好好教导他。后来他倒真的是被教得很好,好到他单枪匹马冲进了宫里,剑尖几乎要挑进靖文帝的喉咙里。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他被斩断了一指,以一指作证放到靖文帝案桌上,陛下这才放了人离京。外头只说什么他练功走火入魔,梁谌不禁笑了笑,眼中有些悲凉。
走火入魔?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再回到浔安峰似乎也就安定下来了,若远大师掬着他,直到去年才归京。可只有他知道,谢舟喻偷偷来看过自己多少次,他那时寡言少语,却冷着脸倔强地要保护自己。
谢舟喻总说欠了他的。
可又欠了什么呢?
“那是你的事。”谢舟喻死抿着唇,眸色沉沉。他掸了掸衣袍,这身衣裳还是那夜行衣,脏烂破旧,可他仿佛没注意到,仍旧是神色如常。
他转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忽又顿住。因侧着脸,落日余晖打在脸上,早已不是鲜艳刺眼的红霞,蕴着柔和的暖光叫他眉眼都雾了几分。
“小谌。”他轻唤了一声,好像又笑了一下,“谢家欠你的,你不在乎。”
“我在乎。”
……
出了宫门,谢舟喻扬鞭疾驰。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见许岁安。
他要见她,这个念头几乎是疯狂在脑海里叫嚣着。
“咻!”
谢舟喻眼神一变,发力勒住缰绳,堪堪躲过了那支利箭。只见那箭从眼前瞬间划过,笔直有力地射入了巷道一旁店铺的柱头上。
“什么人!”他冷喝一声,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
巷道里静悄悄地,只有吹落在地的落叶随风动了动。
谢舟喻凝眉一瞧,箭头上还插着一封信。他略一思索便下了马,上前将信件取下。
只匆匆扫了一眼,他眸中便燃起了怒火。将信件紧握在手中,因为太用力,生生被攥得变了形。
他垂下眼皮,一双眸子隐在阴影里。但只过了一瞬,他霍然抬头,直接翻身上马奔回了谢府。
这头岑潇突然接到了谢舟喻的信,他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想来是太过紧急,他心头一跳,迅速唤来心腹,吩咐了一遭便转脚进了内室。
内室没有什么别致,但那挨着床榻同书架之间一处有一暗道。他只轻轻转动机关按钮,一堵石门便打开了来。
岑潇稳了稳心神,掌了灯就往里走。
走了不曾多远,只见谢舟喻已等在了那头。
“到底出了何事?”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谢舟喻。
不想那人弯腰向他行了一礼,近乎是带着恳切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这一次,麻烦你了。”
“我有要紧事要出京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赶不及春猎,还请你定要护好他。”
岑潇不料是因为这样,他皱着眉,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能让他在这时候离京。
“你明知道——”他一下便脱口而出,只是话头到了嘴边又好似说不下去。他顿了顿,到底没再出声。
梁谌的事谢舟喻和他一样看得很重,能让他放下梁谌这边而走,想来真的是很要紧。
他同谢舟喻不一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回大梁最重要的事便是扶助梁谌上位,什么也阻拦不了他。
谢舟喻脸色阴沉,一双眼睛就跟漆黑之夜一样,没有一颗星辰,没有一点光亮,幽邃至极。
“多谢。”他身子绷得紧紧的,像把出鞘的利剑,嗜血之气蔓延。
岑潇认认真真看着谢舟喻,握着灯盏的手不自觉收紧,他缓缓扬起个笑来,温声道:“不必。”
得了岑潇的话,谢舟喻再无犹豫,夜已深,他仍是骑马往城门而去。
这会子守着城门的兵将打了个哈欠,两两相对无言。嗨,谁叫自个就是这个命呢。他俩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半眯上眼睛。
“哒哒哒——”
马蹄声跟打雷似的传来,直直要踏在人的耳朵上。两兵将一下就被震醒了,迅速擦掉哈喇子,面色肃然。
“什么人!”
两人挺起胸膛,站在了城门前。
只见来人披霜戴月,眉眼处处都是狠厉冷冽,映照着寒光的脸锋芒毕露。
“谢,谢——”二人呆愣了一瞬,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话还没说完,谢舟喻手腕一翻,长剑入手,厉声道:“让开。”
这怎么让?
这么晚还出城,又没有块令牌什么的,况且近来本就严查,哪能随便放人。两人脸上露出苦笑,又不敢得罪,又不能违命。
他奶奶的。
“谢三公子,还请停下。”两人叹了口气,到底是眼神坚定了几分。
谢舟喻冷冷一笑,剑尖直指,“让开。”
“还请谢三公子莫要为难我等。”一兵将紧了紧长矛,有些底气不足。
谢舟喻可不听这些,他眸光一凝,直接一道剑光冲开了两人守卫,马儿跨过了城门。
马蹄掠过扬起尘土,瘫倒在地的兵将哎哟着起身,拍了拍脸上身上,又撑着腰,嘴里直叨叨,这造的什么孽啊。
谢舟喻心里着急,按着信上所给地址飞奔,他现在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只知道必须尽快赶到许岁安身边。
可就在谢舟喻前脚刚走,岑潇就略施小计入了宫去。
有些事,是该摊开说明白了。
而这头许岁安倒是吃好喝好着,她被松了绑,心满意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抬了抬眼皮,懒洋洋问道:“你到底是哪个王爷?”
裴眠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看了她一眼,“要给我扎小人?”
有病。
许岁安倒也懒得问了,只要她走了,回京随便一查就能知道,遂扭头不看,眼不见心不烦嘛。
“裴眠。”
他笑了笑,心情难得的很好。
“国之裴,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终于要救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