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悦之死
这话就是大不敬了。
月突世子乃座上宾,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提出这等要求。且不说世子自己是否应承,梁帝也是断不允许的。
果然,只见靖文帝嘴角一沉,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含着怒意的双眸。
“明悦。”他搁下酒杯,威压散发开来。
皇后心头一跳,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禁掐了一掐,身子下意识动了动,眉间有些焦灼。
而阿宗鲁并未看向明悦,他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带了几分看戏的意思。视线落到了靖文帝身上,眸中玩味十足。
明悦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她偏是不甘心。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握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若隐若现。她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歉意的笑,略微低头道:“是明悦失言了。”
阿宗鲁这才将目光投向她,静静地,什么感情也没有,不喜不怒,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视人间的平民。
靖文帝沉沉嗯了一声。
她缓缓坐下来,身体真正放松的那一刻,她猛然发现手心已经全是汗,后背也冷意袭来。
许岁安倒是早已料到,她笑了笑,明悦公主虽然骄纵高傲,但也不是个傻子。只是想到方才擂台处见到惠荣的模样,她眼珠子滴溜溜地在那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难不成这明悦心仪的是阿宗鲁?
也不对。
她思考时,不自觉会撩着一缕耳鬓处的头发,神情极为认真。
“朕瞧着,那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不错。”一句话将徐许岁安思绪拉了回来,她下意识朝谢舟喻看去,却见那人半耷拉着眼皮,单手撑着额角,昏昏欲睡。
她唇角一弯。
“兵部尚书大公子进前一步。”夏勋紧了紧拂尘,又扯开嗓子喊。
汪镜生得粗犷,面相较凶狠,体格也比他身旁几人大一些。他手持□□走了一步,红缨轻轻飘动。
“汪镜见过陛下。”他单膝跪地,平时骄傲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垂着头,声音浑厚深沉。
靖文帝点头,似乎很满意:“不错。”
皇后也微微一笑,声音温柔舒缓:“汪镜这孩子如今生得越发威猛了。”她又偏过头看向明悦,语气带了些商量的意思,清秀婉丽的脸上隐着期许,道:“明悦,你觉得呢?”
明悦一动不动,坐在位子上也含胸驼背,头快垂到桌面上。侧面看过去,她唇色竟有些发白,皇后以为她不满意,顿了顿又唤了一声:“明悦。”
靖文帝觑了这边一眼,饮了杯中的酒,冷冷道:“明悦。”
令人吃惊的是,明悦还是没动,甚至看起来很僵硬。
后面的宫女大着胆子往前到她身边,却见她双目禁闭,面色发黑。宫女吓了一跳,颤抖着伸手轻轻拍在她肩上,声音低哑道:“公主。”
没有动作。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这边,那宫女突然就慌了。她猛地跪下去,惊骇地将手指置于那人鼻下,一点呼吸也没有。
“公主!”宫女瘫倒在地,大吼起来:“公主!”
“公主!”
殿里陡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安静,安静得听得见心跳。
许岁安知道明悦会死,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抿着嘴,又将身影隐了一些。
“怎么回事!”靖文帝赫然起身,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愤怒,一脚踹在那宫女身上,喝道:“乱喊什么,朕削了你的脑袋!”
宫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靖文帝一踹,整个人似乎疯掉了一样。她呆愣愣地,傻笑着冲着靖文帝喊:“公主没了!”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夏勋吓得脸色发白,他赶快贴紧了靖文帝,怒吼着让殿里殿外的侍卫围到靖文帝身旁。
殿里乱成了一锅粥,声音沸腾起来,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议论与惊呼。
而皇后却早就扑了过去,此刻她紧紧抱着明悦的尸体,眼泪抵在眼眶,盈满了却不肯掉下一滴。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陛下,明悦没了。”
她说着话,昂头看向靖文帝,嘴角想努力扬起个笑来,可是因为太难过,面部已经无法控制,嘴角一抽一抽,别扭极了。
“本宫的明悦,没了。”
皇后抚摸着明悦的脸,轻轻蹭了蹭。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终于哭了起来,声音压抑在喉头,散在这大殿里。
靖文帝没再说话,从圈子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缓缓蹲下来,静静看着明悦的面容。
梁傲还怔愣着,他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眼底涩涩的,有些发热。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脑子轰隆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又静了。
其他人并不觉得难过,他们只知道,这事脱不了干系。尤其是那十名择选之人,汪镜面色平静,而察拜族的那人却隐隐带着阴狠。
果然,也就一会时间,靖文帝已经站起身来。没有一个人敢同他直视,明悦公主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死了,死在所有人面前。靖文帝怒沉着脸扫过众人,视线落在烛光照不及的阴暗处,开口道:“查。”
阿宗鲁也眉头微蹙,他同使臣相视一眼,又俱都沉默下来。
而这头许岁安脑海里却蓦然闪过什么,她眼中精光乍现,心跳得越来越快,稍稍屏住呼吸,快步退出了大殿。
所有人似乎都笼在了一层阴影之下,绕是谢晓阁冷峻眉眼,此刻也透着震惊与困惑。他下意识朝谢舟喻看去,不想那人已经闭上了眼,睡得香甜。
谢晓阁面色一沉。
“抱歉,本王来迟了。”
寂静大殿里传来一道笑声。
裴眠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眼里却是傲人的凌厉。他微微偏头,宿禾替他接下披风,呀了一声又道:“发生什么了?”
殿里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靖文帝抬眸,两人四目相对,裴眠不禁心中冷笑,那人嘴角下沉,面色悲愤难看,眼里却一点悲伤也没有。
他垂眸低声说:“陛下,节哀顺变。”
喜事终于还是变成了丧事。谢舟喻慢慢睁开眼,尚有些模糊,他打了个哈欠,随后软软站起身来。
“坐下。”谢晓阁轻斥道。
“还不走?”那人却揉着额角,瞥了他一眼。
“陛下——”谢晓阁话还没说完,梁焱起身,踱步走近,眸中带着试探道:“听闻凌王殿下身边的宿禾姑娘善医,可否为我皇姐一看?”
皇后一怔,她抬头先看了眼靖文帝,复又看向裴眠,眼里是不忍却又是疯狂。她死死拽着明悦的衣衫,身子不可抑制地发抖。
“陛下,不可。”博安侯倒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有些发白的头发和胡子也跟着抖动反对。他气势汹汹,俨然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
其他大臣也高声附和,公主就是公主,死了也还是公主。随随便便一个他国王爷的随从,谁知道她底细。
靖文帝沉默着,气氛有些僵持。
“死马也当不成活马医了,试试也许能知道别的线索。”
黑暗中不知道谁这样说了一句,一下就打破了坚冰。靖文帝看着裴眠,缓缓点头。
裴眠微微颔首,给宿禾递了个眼色。宿禾领命上前,微微蹲下替明悦查看,她手持银针,几针刺入后面色越发凝重。
众人都直愣愣地瞧着这边,这种情况下,若不是投毒,还能有什么办法杀死公主?再查看也毫无意义,可谁也不敢出声。
“无毒。”她摇摇头,收起了银针。
“嘶。”
殿中传来抽气声,可同时又心知肚明地一声不吭。
“走了。”谢舟喻似乎意料之中的轻轻一笑,随即又迅速敛了神情,面无表情地往殿门而去。
梁傲看着那边,同梁焱陡然四目相对。那人无悲无喜,甚至蹙着眉打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找回了丢失的三魂七魄。他撑着桌面,歪歪扭扭地起身,腿上像是绑了千斤重的大石,摇摇晃晃地到了明悦跟前。
没有人预料到,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仿若是后悔又仿若是叹息,伸手拉过那人冰凉的手。勉强扯出个笑来:“姐姐。”
他的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戚,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他吸了吸鼻子,跟个孩子一样,又继续说:“弟弟答应你的事都还没完成呢。”
皇后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接连不断地砸到明悦脸上,啪嗒啪嗒,视线模糊了一片。
事情有些失控了。
靖文帝下令所有人出宫,宫是出了,可那心还提着呢。只是嵇朗没有走,被召进了内殿,同行的还有穆焕。
“陛下。”嵇朗略一行礼,直接开门见山道:“此人定是宫中之人。”
“外臣与公主无交集,亦无利益关系。公主性纯且直,应该是招了宫中人的怨恨。”
靖文帝没驳回他的话,眼中满是冰冷,他眉间露出狠意来,似笑非笑道:“穆卿认为呢?”
穆焕摇摇头,斟酌着应答:“微臣觉得,是也不是。”
“哦?”
“穆大人且说说,这是什么说法?”屏风后头一人嗤笑了一声,手中拿着一封信件慢步走了出来。
穆焕神色一变,陈褚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