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白色混沌长廊，云里雾里的，身子都是飘虚着的，她一直在走一直在走，但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头。
长廊消失，后背被什么猛地揪住拿了一把，失重一般的天旋地转，她就彻底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她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嘴唇干涸，喉咙很痛，微张开的眼只有一条缝的视觉空间，入眼的白墙，以及墙上的那扇钟。
熟悉又陌生的消毒水的气味灌进鼻腔，她有了嗅觉。
现实的冰冷感入侵，她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被人拽了回来。
眼睛是虚的，双手是虚的，双腿是虚的，整个身子都是虚的。
左手吊着点滴，右手的手腕痛软，她想要动动身子，发现用了很大的力气，也不过只是微微的偏了偏视线。
她僵住了。
因为看到了床边坐着的男人。
他换了衣服的，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有些丧气有些颓靡。
他像是被抽掉过多的力气，整个人瘫在那，安静的犹如一尊雕塑。
颓丧的雕塑。
他半垂着眼，头发垂着，露出的也只有大半张脸，但光是那半张脸，叶蕙之都能看到他嘴角以及脸颊上的淤青。
她想蹙眉，但最后发现，她连这个蹙眉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她过于虚弱，弱到好像只有一丝丝的喘息。
她微偏着头，视线落他脸上的伤处，张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怎么……了？脸……”
出了声叶蕙之才发现，原来她的声音竟然哑成那个样子，就像七八十的老太太，干瘪又无调。
昨晚的事没有人提，躺在血泊中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叶蕙之。
林伯琛没看她，他的视线下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腕上。
他的唇同样干涸得发白，他僵了好久，最后出声的时候，身子也跟着动了动。
“你走吧。”
“……”
“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他只说了这么两句话，然后起来，转身，慢着步子一步步走出病房，轻声把门带上，留下叶蕙之一人。
她沉在他那两句话里，怔愣，错愕，震惊，她惊讶，但是她面上没有表情。
或许是她昨晚的举动终于让他倒足了胃口，恨不得她赶紧走。
谁知道呢。
叶蕙之动了动手指，头又慢慢的转正，她望着顶上的天花板，白花花的一片，竟然也一点点的变得模糊。
她没有眨眼，但是两边却多了泪痕。
林伯琛往外走，一路上无数人停下来弯腰跟他打招呼，他视若无睹。
车子就停外面，没有司机，他亲自开的车。
车子一路驰奔，最后在随意的一个路边停下，他摇下车窗，抽出了一支烟。
点燃。
他手机一直在响，留言无数。
他面无表情的点开，一条条的任由手机自动播念。
秘书长：林总，您什么时候回公司？很多合作方和投资方要求要见您，行程安排不过来。
秘书长：林总，很多老董事都来了，要见您，徐总在接待。
助理：林总，董事都来了，如果看到讯息，请尽快回复我。
徐总：林总，全公司都在找你，情况紧急，请速回公司！
龚亮：我听人说你今天跑骆俊潮的办公室直接跟人打起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有，全世界都在找你，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在哪？
商龙杰：伯琛，你在哪？惠之……是不是跟你一起？你是不是找到她了？
李竹君：伯琛，我是竹君，你在哪？快给我电话可以吗？
姑姑：伯琛，任性过了头，快回家见我。
林总林总伯琛伯琛……
啪！
林伯琛直接将手机关了之后砰一下扔到窗外，世界瞬间安静了。
他抬手抽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阖眼。
他今天的确跟骆俊潮干了一架。
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林骆两家关系降到冰点，他单枪匹马的突然来访，前台跟秘书都措手不及，拦都不怎么敢拦，那边还没来得及等骆俊潮回复要不要见呢，这边林伯琛直接就闯人办公室去了。
进去二话没说，揪着人的衣领直接就揍了一拳。
两人在办公室直接打了起来，骆俊潮落下风，伤的比较惨，但林伯琛也没能全身而退，脸上明显的也中了彩。
后面保安都上来了，骆俊潮却是把人全都斥出了办公室。
“之前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堕胎？骆俊潮，你怎么舍得！”
林伯琛猩红着双眸，盛怒的发声。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骆俊潮微怔愣过后的那一声狂笑。
骆俊潮真的是笑到肚子都痛，眼睛都渗出泪来，他收起笑再抬头的时候，眼神全是讽嘲跟轻蔑。
“我倒是希望那个孩子是我的。林伯琛，你以为孩子是谁的？”
他出了神，烟灰积了很长一截，不堪重负，折断，在空中散尽。
叶蕙之从来就没跟骆俊潮在一起过，她演的那场戏真到足以乱假成真，把他逼到了愤怒的顶点。
孩子是他的，分手后，她发现怀孕，宫外孕，注定不能留的孩子，她独自一人去医院做的手术。
冰冷冷的手术台，她独上独下，一个人承受所有的惊慌恐惧无措跟无望。
压倒叶蕙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给的。
他咄咄逼人句句伤人，把她逼到绝望的境地。
绝望到连自己都想要舍弃。
林伯琛，你才是最大的混蛋！
他就是最大的恶魔，离开他，叶蕙之才会重新成为叶蕙之。
林伯琛把手机捡了回来，开车回了林家。
父母去世，他很少归家，林家只有姑姑在住。
车子在院子停好，管家立马围了上来，见到他，喜出望外，擦了擦额上的汗，“夫人正准备出门。”
他来了，自然就是不用出门了。
见到林伯琛回家，夫人自动取了帽子交给仆人，兀自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带有气意。
“你知道全世界都在找你？你却在这种时候围着一个女人转，冲到办公室打人？这是你能做的事吗？董事各个都来向我讨伐你，伯琛，你真令我失望。”
林伯琛只是站着，没有要坐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围着女人转？”
彼此都心知肚明，夫人自然也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再扮不知下去，好像都有些演技拙劣。
伯琛肯定是已经知道她跟叶蕙之之间的事。
“伯琛，你听到的都是骆俊潮的一面之词，他知道的也都是叶蕙之告诉他的，你宁愿相信他也不愿信任我？”
“我该信吗？”
“伯琛，我都是为你好，这偌大家业，你说不管就不管，我跟众董事替你担了这么多年，风言风语甚多，做任何事，初心都是想你能够知晓现实多苦楚，由此奋发图强，将你父亲的家业发扬光大。”
“……”
“我跟叶小姐之间，只是交易，她急需钱，我急需她，大家事前条件都是讲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逼过她的意思，这个事你要是不信，就是把叶小姐叫来，当着她大家当面对质，我也是不怕的。”
林伯琛忽而就低嗤了一声，苦涩，“所以这是件你觉得很有正义感的事？”
夫人轻叹口气，“伯琛，我是为你好，但我没想到，你对她用情如此深，只是叶小姐恋财，负了你的深情，吃一堑长一智，伯琛，你样样好，唯独在这件事上，次次吃亏。”
好一个事事为他考虑的家长模样。
林伯琛却冷冷的，“为我着想？继承家业？是你想继承我父亲的家业吧？我的好姑姑。”
夫人脸瞬时拉了下来，嗔怪似的斥了他一句，“伯琛，我是你姑姑！”
“我一意孤行，任性妄为，令公司损耗巨大，大家都对我失望。过几天的董事大会，你们齐心协力，将我拉下这个位置岂不是容易。”
“伯琛！许多老董事都是你父亲的手下，他们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公司，你是独子，他们自然也是一心向着你的。”
“……”
“不过，我知你从来都不喜欢做这个，只想好好做设计，之前我变了法的逼你回来，如今弄成这个模样，算来算去也是我的错，你父亲说过，人生在世，开心就好，我也不该逼你，如今风头浪尖，你要是想回你的设计公司安安心心的做设计，姑姑也不会再逼你。”
在这等着他呢。
林伯琛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看透一切的笑了笑。
“你织了这么多年的一张网，就是拿我当跳板，洗去‘夺权篡位’这样的大不逆行为，光明正大的接手公司，毕竟，姑姑你也是有独子的。”
夫人不出声不回应，捂住额低头频频叹气，“伯琛，你真令我失望。”
一旁的仆人给她送上药来，林伯琛不想再看她演，转身走了。
他一天一夜未理会手机电话跟信息，拉了车门刚要上车，看到手机打来的号码时，他却想也不想就接了。
“林总，那个……叶小姐要出院。”
林伯琛震了震，蹙眉，“好了再让她走。”
“已经走了。”对方说完，语气自动就低了，生怕这边的林伯琛突然就发飙，保命似的又加了一句，“叶小姐坚持要走……”
“……”
“林……林总，叶小姐，我们还继续跟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了片刻，随后才很低的说了句“不跟了”。
林伯琛挂断，望着手机，心沉了又沉。
他很想继续，她身子虚弱不堪，她无处可去，他甚至怕她会突然晕倒在路边，他给她走，但是他想她好好的走。
可是，已经没有跟的必要了，也没了跟的资格。
她想要离开，一定是一刻也不想等。
助理再一次打来电话，林伯琛开着车，目光定定望着前方，没有接。
对方自动转到语音留言，语气异常的严肃板正，透出紧急。
“林总，骆涧东跳楼自杀了。”
骆涧东是骆俊潮的父亲，骆氏的掌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