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伍】
木樨阁是宇文无期的卧房,林虞晚没有搬进梧桐院之前也住在这里。
天快亮了,木樨阁西厢房的灯烛尽数熄灭,两个黑衣人从屋顶下来叩门三声,方才进屋去。
“主子!”
宇文无期看着十一州送来的奏报,头也未抬。“说!”
“回主子,之前进入梧桐院的那个人昨夜又出现了!属下和尧西跟踪了半路……”东醒顿了顿,声音矮下去,“跟到半路,跟丢了!”
宇文无期闻言一掌落在案几上,“废物!”
“属下该死!”东醒和尧西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捡有用的说!”宇文无期恼怒地合上奏报,“本王耐心有限!”
“属下听得宛夫人唤他鸣深,于是回来时候就差人去打听,江湖中以冰火剑闻名的慕容瑾,小字恰是鸣深!”
慕容瑾?江湖中人?宛儿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何时结交下了慕容瑾这样的江湖中人?
尧西继续道:“此人在江湖中虽然声名远播,结交的道友也不计其数,但是行踪却一向不为人知。这个慕容瑾的功夫在属下和东醒之上,是我二人技不如人,所以未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是属下无用!”
“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王府来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宇文无期揉揉额角,一夜未睡,虽无困意但却乏累得很,头隐隐作痛,“东醒,着本王令再挑两个暗卫配合你们查探,一旦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
宇文无期抬抬手,二人便退了下去。
他曾经在梧桐院见过一次这个人的背影,那时林虞晚病着他便亲自在梧桐院的小厨房为她煮粥,因为是第一次下厨,所以糊了好几锅才勉强端出一碗能下肚的米粥,为此费了好些时辰。待他出门时,却看见一个身影从正房门蹑手蹑脚走出来,那人并未蒙面且轻功甚好,只轻轻一踩外面的石凳便跃上了屋顶,待宇文无期抬眼望过去时,那人已经没了影踪。宇文无期赶紧去探看林虞晚,却见林虞晚睡得正熟,未伤分毫。宇文无期心生警惕,便派了暗卫守在梧桐院,这人又出现过两次,但是因为来去如风,所以一直未寻得蛛丝马迹。
虽然这个慕容瑾不曾伤害林虞晚,可是他也绝对不允许来历不明的人靠近她,而且他也不能断定这人接近林虞晚是不是还有其他意图。所以,他必须尽快掌握这个人的底细和行踪,以免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
林虞晚披着大氅倚靠在窗前,借着窗子的一条缝隙望着外面的风景。在还是那个情窦初开未懂阴谋算计的小姑娘时,她就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了。外面的玉兰和桃花早就凋谢了,枝子上落满了积雪。桃树边上架了一处秋千,犹记得每到落英缤纷的时节,她就坐在那里等着宇文无期下朝回来,然后催促他推秋千,起起落落间两人笑得开怀。
如果灭门的真相不曾被揭开,她真得觉得宇文无期对她无法无天的好,她也真得相信他把自己当作此生的唯一会对她不离不弃。
可是,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她不曾明白,这个骗局是什么时候为她设下的,又是如何将她牢牢困住,又将在何时将她送入死地。她已经在这漩涡中困顿了三年,三年的日日夜夜她不曾安眠,每夜每夜梦到林府亡人在她耳边哭诉,小妹穿着那件水红色的石榴裙,一会儿对她笑一会儿对她哭,哭着哭着眼睛就流下血泪来,将她吓醒……
“宛儿,你怎么起来了?”宇文无期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双手环着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雪虽然停了,可外面还是冷得很,你站在这里吹风仔细又要感染风寒!”说时,便抬手将窗子关上。
“躺得有些久了,想起来动动。”林虞晚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任由他抱着。“昭燃是无辜的,你不要因为大人之间的事情再去牵连他!”
宇文无期轻轻嗯一声,然后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若不是因为昭燃,你是不是根本不肯见我?!”
林虞晚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
“你最近总是睡着,我们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林虞晚觉得自己被他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在她面前宇文无期永远那么温顺粘人,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她面前撒娇。她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会想着要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更不会想到是这样一个人让她失去了至亲。
“是我自己不争气,身子迟迟好不彻底。”
宇文无期宠溺道:“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林虞晚感觉到他留在脖颈间的温存,心中却再不像初时那般泛起涟漪,反倒生出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无论他是在演戏,还是出于内疚才如此,都不重要了。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林虞晚呆愣地看着窗子,眼前渐渐模糊,“我想去有止山,去听竹林风声。”
宇文无期神色黯淡下去,默了半晌,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竹林叶子已经落了……”
有止山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宇文无期救下了从山坡上滚下来受了重伤的林虞晚。在未知灭门真相之前,林虞晚一直天真地以为她那天只是没留神,所以才被石头绊倒,她也一直觉得他们二人相遇是上天的安排……而有止山对于宇文无期来说早已是此生都不想再去回忆的存在。
林虞晚垂头看到他青筋泛起的手背,哑然失笑。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转身,“那便罢了。”
宇文无期松开她,看着她转身,都不看自己一眼。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林虞晚轻轻咳嗽一声,“你……”
“宛儿……”宇文无期拉住她的胳膊,见她又要赶自己出去,慌忙解释道,“我是怕山上风大,伤到你!”
“宛儿,我想你,很想你!”他从身后将她抱住,“你能不能别总赶我走?!让我陪陪你!”
“王爷公务繁忙……”
宇文无期打断她:“我不忙!一点儿都不忙!”
林虞晚微扬着头,眼睛闭上,一时无言。
“宛儿,别赶我走,好吗?”
林虞晚叹一声,缓缓道:“入夜了,要是王爷不忙公务……就宿在这里吧。”
自从林虞晚再次住进木樨阁,宇文无期便搬到了荷池院。自从三年前从荷池中被救起后,林虞晚对他就异常冷淡,再不像从前那般粘着他,同他玩闹。宇文无期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没能留住,她因为薛玉箬的缘故牵连自己。但他无法弥补,所以只能将怒气全部撒在薛玉箬的身上。
只是,宇文无期用尽了全力也再不能走进林虞晚的内心。
宇文无期开心地将林虞晚抱到床上,自己和衣躺在她身边,将她揽在怀中。林虞晚一直闭着眼睛,头枕在他肩头,沉默无言。
穗儿走进来点上安神香填了炭火,过来放下帘帐,然后便退了出去。
室内很暖和,安神香的香气没多久便弥漫了整间屋子。那是天尚暖的时候林虞晚亲自调的香,香气怡人有助睡眠。
只不过对于她而言,这安神香已起不到太大作用了。释心丹不仅正在慢慢摧毁她的痛感和知觉,也让她的嗅觉变得迟钝。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安排吗?”
林虞晚感受着他呼在脸上的热气,往他怀中缩了缩。
“全听王爷安排吧!”
“听说,南国进贡来了几十株金菊花,开花时侯黄灿灿的,格外好看。我已经差人去给宫中花房的管事打过招呼了,你生辰那夜我们听戏赏菊,可好?”
林虞晚点点头。她确实喜欢菊花尤其喜欢上官零栽种的菊花,样子好看生命力也顽强。上官零每年生辰前夕都会送一大束菊花给她,等到菊花要凋谢了,她就用菊花瓣子泡茶或者放入香囊中,觉得十分满足。
“京城里新来了一家戏班子,青衣唱得极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虞晚静静躺在他怀中假寐,未再开口。
那些繁华热闹早就不属于她了,她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断壁残垣才是她的风景。
是夜,宇文无期说了许多话,林虞晚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那天晚上她睡得安稳,不曾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