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周医生!”护士推门进来叫,“17号和33号不见了。”
办公桌前的人头也不抬,视线落在曲屏上,上面一颗红色小点在快速移动,出了安全区,横跨七彩星第二区域。
手指抚过桌缘,周医生淡淡地“嗯”了一声。
护士问:“要不要上报?”
“不用。”
“E棚已经满了,下面还有二十六个实验体,您看该送去哪边?”
周医生翻开名单,问:“其余棚呢?”
“AB棚在种麦子,C棚种的玉米,DE两棚都满了。”
“按照参数送到瓜果区和植物区。”
“好。”
办公室的门合上,周医生疲惫地倒在椅子里,取下眼镜,捏着眉心。
曲屏上的红点渡过第三区域,停在第四区域,开始缓慢地移动。
他挪眼,看见桌上累积的五个苹果盒,只空了三个,半青半红的苹果躺在里面,他拿出一颗,上面密密麻麻的点。
咬一口,又酸又涩。
他放在桌上,戴上眼镜出门,才走出几步,有护士追上来叫他:“周医生,104号病人去了。”
“嗯。”他继续走。
护士顿在后面,不知道该不该追。
转过弯,又一个护士从过道走来:“周医生,阿默尔用完了,复济蓝库存不足10支,匹苏还剩六克,莫林……”
“嗯。”
“周医生,0213医务室送来两个病人,年龄37,其中一人身体特征正常,请您去看看。”
“周医生,编号77的结果出来了,您是现在去实验室还是我发给您?”
“周医生,明早九点,研究院的博院长要过来。”
“周医生……”
“周医生……”
“周医生……”
“周医生,44号床的病人要用阿默尔,可库存没有了。”
“周医生……”
他停下脚步,手抚上额头,冷淡地说:“换莫林。”
“莫林也只剩一支了……”护士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他抿抿嘴,闭上眼又睁开:“送走。”
“哦,好。”
走到一楼,大厅前台的护士笑着叫:“周医生。”
冷冷的一眼瞥去,护士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继续走。
在离大门三米处被拦住,一个特警站在他面前,抬眼盯着他苍白的脸,说:“周医生,您现在不能出医院,您应该休息。”
“就在门口,十分钟回来。”
“抱歉,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请您回去休息。”
他不动,两方僵持几十秒,他一步一步往回走。三楼,五楼,七楼,他站在天台,取下眼镜架在栏杆上,入目一栋栋青灰色的房子,交错的路上来来往往的机器人。
整个七彩星光秃又安静。
对面楼顶,青绿的旗帜上,茂盛的大树随风飘扬。
他听见有人问他:“想回主星吗?”
他抬起左手,手背上青筋毕露,苍白的皮裹着青色的筋骨,像一具死尸。
夕阳落进迷离的眼眸。他架上眼镜,回身下楼。
寂静的楼顶,散去温和的声音。
“习惯了。”
**
七彩星第四区域。
漫天黄沙飞舞,寒风凌冽刮骨。黄土里,燃起一圈橙红的大火,火焰在大风中狂窜,散出一股股热气。
牧咸坐在火圈中,怀里的人满身伤痕,脸上细小的伤口凝结血珠,再也看不出原有的面容。
他凝视落满伤痕的脸,慢慢俯身下去,温润印在额头,轻拂眉骨,滑过鼻尖,落在唇畔,久久不离。
火光旁的清泉翻起一串串泡泡,白球跃起来“唧唧”几声,又赶紧跳进水里下潜。
怀里的人轻吟一声,皱起秀眉。
他慌忙起身,叫:“鱼。”
“鱼。”
怀里的人抿抿嘴,接着传出均匀的呼吸。
他摸上眉骨抚平,用温水浸湿她干裂的嘴唇。
夕阳隐进地平线,又从东边升起。
明亮的光照在脸上,庄鱼悠悠醒来,神识清醒,身上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疼痛,从头到脚,从脚上头。
她龇牙咧嘴地翻身,手臂压得钻心疼,嘴角扯动整张脸疼,连脑仁都在作痛。她吸口气,入眼一圈的地狱火,她抬手想捂眼,手腕脱臼软绵绵的一点力也没有。
“唔……”喉咙疼得出不了声。
水洒在地上,一道人影扑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接连叫:“鱼,鱼,鱼。”
“疼……”声音沙得像破风箱刮耳。
牧咸连忙松开她,将她的头放在腿上。
“不是医院?”庄鱼转动眼珠看满地的黄沙。
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医院。
牧咸撇撇嘴,说:“我们去了,然后又走了。”
“……”她用小手指在沙里画出一横,“这哪?”
“反正很远。”
这崽崽,怎么换个世界,变个性子?
肚子绞痛,她忍着疼继续问:“这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她松口气,从空中拿出许多牛奶,奶瓶摆在黄土里,牧咸忙拿起来喂她。
一口奶下肚,肚里的疼痛渐渐缓下去。喝饱,她闭上眼继续沉睡。
阳光洒在身上,暖到发热。他脱掉上衣叠在沙里,轻轻地将她挪过去,然后起身去湖泊旁。
明亮的光里,左腰两个子弹大小的血洞血肉模糊,映在白净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出来。”他坐在湖边喝牛奶。
湖水咕噜泡泡,白球浮上水面。他把奶瓶伸过去,甜甜的奶香馋得白球打转,它哼唧转身不理人,它的体积根本就钻不进去喝奶。
“吃穿用。”他收回手继续喝。
“唧唧,唧唧。”
“嗯,种子。拿回来,就给你喝。”
“咿嗐!”白影“哗”地消失在黄沙里。
他把牛奶倒进湖里,绿色的水荡漾,波涛翻滚,渐渐变得清透,粼粼波光,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庄鱼再次醒来,全身轻松得像吃了复活丸。她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翻身坐起。
黄沙被地狱火隔绝在外,太阳洒在身上,有些烫人。她穿过地狱火,跑到湖边捧水洗脸,转眼看见牧咸拿着铲子在旁边挖土埋种子,动作干净利落得像常做。
她疑惑地问:“这你也会?”
“昨晚你告诉我的。”
有吗?庄鱼歪头想,想一阵没想起来,于是不想了。
她眨眨眼,说:“我肯定没告诉你,得往里面加牛奶才长得起来。”
牧咸动动眼眸,伸手拿牛奶倒进地里,奶白的汁水浸进黄沙,融成一团。
庄鱼还来不及告诉他加水,一瓶牛奶就见底了。以肉眼可见,种子哗啦啦地发芽,疯狂抽长。
牧咸愣在原地。
看着他呆愣愣的模样,庄鱼哈哈笑出声,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长得快,咱们今天就可以吃了。”说完伸手去扳绿油油的玉米。
手还没摸上叶子,就被人一把抱住,温热的呼吸喷在下巴,短发扫在脖颈上痒得她忍不住缩肩。
“怎么了?”庄鱼摸摸他的脑袋。
“鱼。”
“嗯。”
“鱼。”
“嗯。”
“鱼。”
一声比一声急,身上的禁锢越来越紧,庄鱼抓住他的手臂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不来看我。”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
庄鱼心中咯噔一下,没懂他的中心思想。
她拍着他的背,哄道:“我现在不是在看么,乖,起来。”
良久没动。
“你太重了,阿咸,我腿疼,站不稳。”
力道一下子松开,他急急蹲下去捏她的腿,焦急问:“哪里疼?”
庄鱼抽腿后退,拍拍手笑:“好像又不疼了,真是奇怪哦。”
牧咸抬头深深地盯着她,眼里小簇橙红的火光。
她尴尬地扯扯嘴角,转动眼珠绕着旁边的锅碗瓢盆看一圈,转移话题地问:“你去哪儿弄来的?”
“眼镜送的。”
“啊?”
牧咸偏头不再看她,起身去折柳条编。
庄鱼看着坐在湖边挺拔的背影,抿抿嘴,扳了玉米去煮。
清甜散在口中,她躺上牧咸编织的吊床,柔软的锦被入怀,她才后知后觉他说的眼镜是周医生。
周医生啊。
她仰头看天空明亮的弯月,眼前闪过七彩星的一幕幕,她闭上眼,紧抿嘴。
牧咸坐在树下,睁着眼听柳枝床翻来覆去的响。
白球从湖底跳来,被他一掌拍进湖里,清透的湖水咕噜噜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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