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离

  离山神宫,掩映在漫山桃花中,终年花开不败,灿如烟霞。上神春离诞生于此,不过两百余岁,尚未成年。

  “春离。”

  “嗳,玄明,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嗯,路过。”

  “骗人,说吧,天帝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果然不信呢。我给你带了个人来。出来吧。”

  从玄明身后走出来一个浑身狼狈的孩子来,与春离差不多年纪,神色冷清,一言不发。

  “这……”

  “从好远的地方捡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原来天界还有那么偏僻的地方,似乎是个没名姓小神,虽然看起来凶,但是可乖了。”

  玄明为了证明一般伸手揉着孩子的头,孩子目光沉沉,一动不动。

  “那……”

  “他好像受了不少欺负,身上都是伤,我没法天天带着他,就只能拜托你啦。”

  “可以倒是可以,名字总要有一个吧。”

  “我都想好了,就叫垠野吧。”玄明微微弯下腰靠近他,粲然一笑,“如何?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喜欢啦。”

  “好了,春离,垠野就暂时交给你,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看着玄明又要走,春离撅着嘴埋怨道:“你这会儿又要去哪,现在连坐在我这儿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了么?桃花酿都照你说的做了,你到底还要不要啊?”

  玄明笑意温柔,“没想到天界边缘这么乱,我自然是要去收拾一下,很快就回来。”

  说着话身影便已消失。

  “你的马上哪有一次能信。”春离转头打量了孩子一眼,破烂的衣衫下伤口还在渗血,形容实在不堪,“你过来,这样的伤口,难道你还不会自己愈合么?”

  垠野摇头。

  “那我先教你这个吧,你我属性不同,其他的你还是跟玄明学吧。”

  垠野学得很快,伤口自行愈合后,春离给他整理了一下形容,这才发现原来眉目清俊,倒是意外悦目。

  垠野自此便在离山住下,一连三个月,只字不言,□□离不得不怀疑他到底会不会说话,但无论春离想做什么,他似乎总能一眼看穿,需他陪着他便陪着,需他帮忙他便帮忙。这一天,站在神宫门口,看着苍茫云海,垠野终于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他问:“他很忙么?”

  “谁?玄明么?”

  “嗯。”

  “是啊,天帝嘛,什么事情都要掺合,其实明明就不需要他管那么多的。”

  “咦,好像很远就听到有人说我坏话。”玄明从桃花丛中露出笑脸,走到垠野身边,歪着头打量他,“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小垠野你这是想我了么?”

  垠野坦然地点头。

  倒是玄明愣了愣,哈哈一笑,“还真是可爱啊。”

  “我可以跟着你么?”

  “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们春离么?”

  “切,我还不喜欢他呢。”

  “不是,春离很好,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我想跟着你,做什么都可以。”

  玄明笑了笑,神色暧昧地看向春离,“垠野说他喜欢你哦。”

  “他才不是这个意思!”春离气呼呼地剜了玄明一眼,余光却不自觉地看向垠野,他神色认真,似乎无论对谁,都永远不会说谎。“算了,玄明,你就带他走吧,他天赋很好,但什么也不会,我教不了他,跟着你更合适。”

  “春离你真的舍得么?我可是看你一个人无趣,特意给你找了个伴的。”

  不待春离答话,垠野便道:“我会回来看你的。”

  “谁稀罕,反正你就是在也不说话,眼不见心不烦。”

  玄明看了垠野一眼,“你真的要跟我走么,很辛苦,很危险的。”

  垠野点头,“我知道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会是负累,但你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便能保护你的。”

  玄明定定地注视着垠野,看他一脸认真,突然笑得开心,“好啊,那以后我就把自己托付给你啦。”

  于是垠野便跟着玄明走了,但他没有食言,每隔三个月就会来离山看她,没有任何目的,也不多话,不过如同初识一样,静静陪她看花。

  千年时光易度,三月之期不废。

  魔君换任,邪魔躁动,天地浑浑。玄明去了人界,庇佑苍生。

  天界虚空,难免有邪魔趁机而入,原本,这些小邪祟对诸神来说皆不值一提,可春离不一样,她长于滋养万物、探梦造梦,并非战斗属性,离山又远离天宫,求救无门,眼下邪魔围山,她除了眼睁睁看着漫山桃花凋零,什么也做不了。

  春离抱着一坛桃花酿坐在神宫的屋顶上,禁不住想,死也无妨,只是可惜了桃花酿,无论玄明还是垠野,以后都喝不上了吧。

  邪魔已至脚下,眼前金光闪动,这并不漫长的神生就要结束了么?她闭上眼,却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被谁揽入怀中。抬头,垠野依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将她轻轻放在树梢,一个俯冲消失在视线中。

  空气里血腥味渐浓,不断有桃树轰然断裂倒塌,她却心安地笑了笑,给自己满了杯桃花酿。

  垠野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半坛酒下肚,眼神些微恍惚。

  “对不起,毁了你的树。”

  “没关系啊,我再种就是了。你怎么来了,这种时候,怎么说你也应该在玄明身边吧。”

  “今天本就该来看你。”

  “还真是从不食言啊,那你说的喜欢我还算数么?”

  垠野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上夺过桃花酿,“我只说过‘没有不喜欢你’,这东西,你还是少喝。”

  “没有不喜欢就行了,那我决定从今日起喜欢你了。”

  “等你清醒了再考虑清楚吧。”

  “哼,我可考虑得太久了。早知你会这么忙,当初就不该让玄明带你走。你白吃白住了那么久,就该以身相许了才算够。”

  “别说了。”

  “不,本以为神生漫长,不急于一时,这种话终归应该由你来说,但今儿我是知道了,天有不测,我说就我说了吧。”

  垠野并不看她,声音淡淡,“春离,不要喜欢我,终会叫你伤心的。”

  “我才不怕呢。”

  离山的春离上神喜欢天帝的护卫垠野,苦追不得,痴心不改,成了天界一段佳话,人人都猜,终有一日,垠野将拜倒春离裙下,如此,转眼又是千载。

  玄明帝寂灭,垠野承大护法之职,以一己之力挫败诸神,接掌天界。

  春离取酒回来的时候,垠野已经靠在树下睡着了,眉目终于舒展,唇边微有笑意。她松了口气,轻轻取走他手里的酒坛,挨着他坐下来。

  应该是很累了吧。

  垠野的睫毛颤动着,似乎在做梦,春离突然间燃起一丝好奇,他难得一见有这样温柔的面容,到底是梦到什么了呢?

  迟疑中,她还是将手覆在了他眉心。

  瞳孔骤然紧缩,手来不及收回就被狠狠抓住,垠野用从未见过的慌乱神色看着她。

  “春离……”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春离甩开他,“你,你居然,你居然对他……”

  “春离,别说,我求你了,别说。”

  “呵呵,垠野,你不觉得自己可耻么……”看着垠野闪动的眼神,春离突然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你们……玄明不会的……你们……怎么可能……垠野,你告诉我,不可能!”

  垠野紧紧攥着拳,一言不发。

  “呵呵呵呵,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是不会撒谎是么?”

  “春离,是我无耻,但你就让他干干净净地离开吧,我求你了,别说。”

  “求我?”春离指着垠野,笑得凄然,“我,我喜欢你这两千年,在你们看来,都是笑话一场么?”

  “春离……”

  “你别叫我!你既然爱他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是觉得我可怜么?呵,是啊,这么一想,玄明很久都没主动来见过我了……你们做都做了,还怕对不起我么?”

  垠野指节发白,声音微弱,“春离,不是他的错,你别说了……”

  “我凭什么不说?”

  “你想怎样?”

  “我要你娶我。”

  “春离!”

  “垠野!”

  “别闹了……”垠野小声重复了一遍,“别闹了……”

  春离擦了擦眼泪,突然靠近,几乎贴到了垠野面前,“我才没闹,你们之前如何,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我要你娶我,这样,他就永远都是清白的,对你来说,不是很好么?”

  垠野看着春离,知道她是认真的,他轻轻摇了摇头,“春离,我做不到。”

  春离冷笑一声,“那你觉得我又能做到么?”

  “别逼我,我不想伤你。”

  “垠野,我就是要逼你。”

  垠野蓦然笑了笑,平静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春离,如果没有遇见我,你和玄明现在肯定都很快乐,我想,也许神真的不需要感情,徒增痛苦罢了……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你就在这里想清楚吧。”

  最后那一面,他朝她伸了手,明明人已经都救走了,他还是回了头,崩溃的灵阵如利刃划过他的身躯,血不断滴到她脸上。

  “春离——”

  垠野,我为什么喜欢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他呢,秋和又为什么喜欢我呢?你明明说过,让我不要喜欢你了,我也这样告诉过秋和,我想,玄明,是不是也这样告诉过你了,可是,我们都没做到不是么。你说神不需要感情,那你又为何自苦呢?重来一次,你真的会选择不相遇么?

  我想不清楚,也不想再想了。

  你果然是不爱我呢,连那一点信任都不肯给我,你知不知道,只有你和玄明,是我永远都不会忍心伤害毫分的。

  垠野,我要去告诉玄明,你欺负我。

  “为了一个低级小仙,差点葬送性命,我是怎么教你的?!”

  “垠野,我错了,不再会了,你伤口在流血,先让我给你处理吧。”

  “你若殒命,我死也难偿,伤有何惜,但何谓可何谓不可,你到底请不清楚?”

  “可是……要见死不救么…”

  “你是天帝,苍生系于你,孰重孰轻可懂?权衡利弊可懂?生死有命,你今天救了他,他终究还是要为此牺牲,徒增业债,到底何益?”

  “垠野,先止住血好不好?”

  垠野回头看一眼颓败的离山,最后一棵桃树也骤然枯萎,他不可察觉地低眸苦笑,声色漠然。

  “苍生面前,皆不值一提,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垠野啊……其实也是实惨……

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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