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va又喝醉了。
她一进门就知道。
放下画板,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让她喝。
她咕咚咕咚,没两口就喝完。
然后就抱着她撒娇。
两年来Eva上海话学得不错,只是她还是适应不了,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碰见黑人讲广东话似的。
她忽然想起一部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当时是阿涌让她去看的,后来是和甘叹一起看的,电影的开头,她记得是几行字,说是一个日本人已经变成一个地道的上海人。
她倒是没有像Eva一样,特地去学上海话,可能是骨子里的地域竞争意识在作怪,但她耳濡目染,有时也会不自觉地蹦出一两句,这个“有时”大多都是骂人的时候。脏话和我爱你,永远是一门语言的入门词汇。
“几点了?”醉酒的人忽然转换成英语,果然思考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母语。
“3,23。”她回。
“要死哦!”骂粗的时候会回到当下语境。
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脱衣甩鞋,浴室里乒乒乓乓。
Eva第二天还要上班,她不用。
她来上海是因为Eva的一通电话。
当时Eva说想去上海看看,问她有没有去过,她说没有,Eva就买了两个人的机票。
Eva很喜欢上海,决定留下。
她无所事事,也就跟着留下。
然后她也喜欢上上海。
开始也去找工作,可每份都不长久,也就算了。
Eva供职于一家美术馆,偶尔假公济私,动用美术馆的资源,把她的画推给一些画廊,让她有钱可花。
还给她带来一个朋友,接着是几个朋友。
她叫宫渚,她们在一个画展上相识。但她们知道彼此却是更早。还在本科的时候。她听说过她,她说她也听说过她。
事情是这样的。
Eva再次假公济私,把她的画搬上了一个美术馆的主题画展,还拉她去看。转了一圈后,两个人走到她的画面前,她觉得尴尬,叫Eva走了。
“你不想看看或者听听别人怎么看你的画的吗?”
好吧,她还是有点好奇的,于是跟Eva站到一边咬起耳朵来。
人们在她的画前走走停停,交流甚少,她觉得无趣,再次叫Eva走了。
刚走了两步,又被Eva拉了回来,“你瞧。”
然后就瞧见了宫渚。
可能是发觉到她们在看她,宫渚也转头看过来。
她们对视了一下,相□□头微笑,她就觉得,今天这一趟够了。
正要心满意足地离去,Eva又拉住她,十分激动,“我想起来了!”
然后拉着她走过去,“你是Jue!”
“你是?”
“I know Monica!你是她的朋友,我们在party上见过!”Eva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真正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是介绍起她来,“这是LISU,她也认识Monica!”
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人说Hi。
宫渚却笑,“我知道你!这幅画……不对,我在学校的时候听人说过你,我还看过你的个人主页,你的画很棒,对,我叫宫渚。”
公主?Jue?Jue Gong!
她笑了出来,“太有缘了,我也知道你,杨燃是我学长。”
就这样,她们多了一个酒伴。
Eva也多了一个学上海话的途径。
后来宫渚又介绍了一个女酒鬼给她们认识,叫满满,奇怪的是,她们都曾在伦敦生活,却在上海相识了。
满满有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叫元澹澹,她曾看过她的电影,她家里有她的画。
上海就这样把她圈住了。
她把这些奇遇讲给阿涌听,阿涌嗷嗷叫,说要把店搬到上海来。
得了吧,她那个店虽然不赚钱,但莫名变成了好多人的寄托,她能离开才怪。
阿涌叹了口气,说,感觉你正在离开我。
她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觉得自己离广东好远好远。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不跟着Eva一起学上海话。
她跟阿涌说,我带她们一起回去看你。
阿涌“呸”了她一声,说得我多老似的。又说,回来不要特地跟我说,那样会让我感觉更远。
她又哭又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没办法,阿涌说,老了。
她笑骂一声,挂了电话。
眼泪止不住。
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家的阿涌,因为想她而会想要把店搬到这里来的阿涌。
只有甘叹认识她。
她要打给甘叹,不管他那边是几点。
“喂?”
电话接通,她只知道哭。
他永远懂她,没有再说话,听着她哭。
平缓后,她跟他说起阿涌。
“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离别,人生是不是或早或晚的,都要经历这些?”
“或许你只是太想她,而她不在你身边,也不熟悉你此刻所在的环境,这让你感觉她在你的生活之外了,或许你只是感到惊慌而已。她也是,所以她说感觉你正在离开她,你被她的惊慌感染到,以为是真的正在离开她。”
她的心就这样被安抚,有了说笑的心情,“很奇怪,我们分手,我并没有感觉到是离别。”
他的声音传来,“我们不是离别,只是换一个方式相处,我是这么想的。”
她“嗯”了一声,感到开心,也忽然感到久违的暧昧。
“如果……”她冲动地开口,又笑了一下,“算了。”
她感觉他也在笑,然后听到他说,“我知道。”
她突然有点羞恼,恼自己沉不住气,就这样被他笑话。
“黎诉,it's not the time.”他还故意耍贱。
“我知道!”她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笑了出来,他还是小学生的招数,而她也就真的吃这一套。
后来,她终于回去了,没有带她的朋友们。
没有必要,谁也不需要为了谁去结识谁,她并不是一定要把她爱的人围成一个圈子,按她的想法来转。
没有告诉阿涌,她直接去了「暗涌」。
「暗涌」已经成为一个打卡点,工作日人虽然还是不多,但也有一些。至少开门关门已经不再能引起收银台里的人的注意了。
大福还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只是它已经老了,仅仅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走过去,咳了一声。
阿涌从书中抬起头,傻了。
她很满意她的反应,得意地笑。
她的得意可能刺激到了老姐姐的好胜心,她撇了她一眼,傲娇地继续翻书。
幼稚。
她走到收银台里,把包卸下,“晁潮咧?”
她的老姐姐翻了一页书,“学校咯。”
她就不信她真的还可以看得进去,“尼书都好好睇喔。”(这书很好看哦?)
“嗯哼。”
她看了一下她紧闭的双唇,怕她憋笑憋出内伤,不再跟她幼稚下去,“好了你赢了。”
某人立刻关上书本,“晚上想吃什么?”
“火锅。”
“都冇乜新意。”(也没有什么新意。)
她耸耸肩,“我现在也有点饿,这里有什么吃的?”
“冰箱里有蛋糕和饭团。”
她都不是很想吃,“我先回家了。”
阿涌斜了她一眼,“娇气。”
她欣然接受,拿着包走人。
回到家,爷爷白天自然是不在的,她到厨房给自己煮了面。
吃完,洗碗刷锅,躺沙发上听电视,放空。
困意来袭,她顺势睡了一觉。
被阿涌的电话震醒。
“晁潮要放学了,你过来看店。”
“我得洗个澡。”
“又不是要你来站台。”
“我刚睡了一觉。”
“麻烦,那你快点,半粒钟之后你要到这里。”
“再见。”
于是冲了一个战斗澡,再赶去店里。
到了之后,她才意识到,“平时你去接晁潮是谁帮你看?”
“我关门。”
好吧。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好啊。
张晁潮小朋友相对于爸爸来说,把妈妈的基因承接得更好,虽然他们很久没见,但他一见到她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
一开始她觉得挺好,也很开心小外甥没有跟她生分。到后来就不行了,这个小魔头的不仅多嘴,还多动。
“他是突然吃了什么激素吗?”小鬼去上卫生间后,她问阿涌。
阿涌撇了她一眼,“小孩子,一年一个样,你想想多久没见他了。”
这也没一年啊,而且,“一年一个样不是指的是外形?”
“你问的不是外形?”
好吧,是,小孩还是那个小孩,只是战斗力(破坏力)随着体力增长了而已。
她看着阿涌,真诚地说道:“你辛苦了。”
阿涌笑笑,有点贼。
然后见她招呼上完厕所的张晁潮过来,“儿子,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差点就变成了阿诉的儿子。”
她刚要骂人,就听见张晁潮说道:“你唔要厄我啦,我都知BB喺点样出来唧。”(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宝宝是怎么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涌气笑了,“你老豆同你讲噶?”
“老师又唔讲,我就问佢咯。(老师又不讲,我就问他啊)”张晁潮说着,又对他妈说,“你唔使唔好意思唧啦。”(你不用不要意思的啦)
她笑得不行,推了推阿涌,再次说道:“你辛苦了。”
阿涌当下就拨了张蒲的电话,一接通就质问:“晁潮问你关于BB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跟他说?”
不知道张先生说了什么,阿涌很快就偃旗息鼓,嘴上只剩“好”“你看着办”“你什么时候过来”……
她看得津津有味,把张晁潮拉到书架里,打探道:“你温柔又羞涩的爸爸是怎么制服你暴躁又厚脸皮的妈妈的?”
张晁潮说:“我爸爸才不羞涩,我妈经常骂他不要脸,所以他的脸皮应该更比较厚。”
她捂住嘴,这可真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偶尔瞥到一家三口,她还是时不时要低头去笑。
阿涌只觉得她在笑她,瞪了她一次又一次。脑花煮好了,分也不分她,全部弄到自己的碗里去。
她不介意,再叫半份就是了。
可阿涌一口没下去,就捂住嘴要吐。
一阵兵荒马乱后,阿涌“cao”了一声,看向张蒲,“怕是又中了。”
张先生一句话没有,表情却是十分丰富。
张晁潮小朋友不明所以,“中什么?中奖吗?”
他爸揉了揉他的头,恢复语言能力,说道:“中了一个BB。”
“哇!”张晁潮小朋友欢呼:“那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