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爷爷和黎想是在他们放假前的一个周末到的,他和她一起去接机。
黎想看到他很高兴,她爷爷看上去也是。
只是他想上去帮他们拿行李,却被老先生拒绝了,也不让他帮黎想拿。
要不是老先生随后补充了一句“事情可以自己做的时候我们不喜欢接受帮助,谢谢你,希望不要介意”,他都要怀疑是对他个人的针对了。
他笑着摇摇头,一点不介意,觉得她家的人都挺可爱的。
几个月没有见面,她和黎想两个人,好像又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明明几乎每天都有联系的。
黎想在家都说普通话,所以又转回普通话的语境。
“黎想好像长高了一点。”
他开了一个话题,是看着她说的。
她很上道,走到黎想跟前,摸了摸他的头,跟自己比个头,“是有点。”
小孩又开心又害羞,扭扭捏捏的,“我的脚也变长了。”
她笑,说,“明天带你去买鞋子。”
又转头,对她爷爷:“你俾钱。”
她爷爷:“你不是自己有钱?”
她:“勉强糊口而已。”
黎想看看她,又看看他爷爷,欲言又止。
他拍拍小孩的背,对着口型无声地问“怎么了”。
小孩摇摇头,叹了口气。
上了出租车,他坐前面,爷孙三个坐后排。
他们聊,他听。
全程三个人没有提到他,他也就没插一句话。
回到公寓,刚下飞机的两个人第一件事是去泡澡。
他和她来到厨房,准备煮粥。
闲聊。
“你爷爷是不是跟家里每个人都很亲近?”
“说不好,他从来不刻意表现长辈的那种关怀,我们家的人都有受他的一点影响,就是我们不太营造氛围,所以我跟我爸妈这样,也没有人说不应该、或者应该怎样。”
“是尊重吗?”尊重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格,尊重每个人的生命体验。
“可能吧,就是不怎么干涉。”她说,“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爱我爷爷,除了亲情,还有一种对人格魅力和智慧的爱。”
“我跟你说说我血缘上的爷爷吧。”他说,“他大概是一个不太坚决的倒霉蛋,他想要复制高更的成功,但仅仅做到了中年突然放弃事业和家庭,可能是觉得放宽一两个条件也没什么,他对家庭只是情感上的放弃,他没有完全地脱离家庭,也没有放弃殷实的家境。我上次见他是在春节了,他还在跟我聊高更。你说他是真的喜欢画,还是只是逃避而已?”
“两者都有吧,可能还有别的,甚至语言都不太够。”
他把东西丢进锅里,问她:“稀一点还是稠一点?”
“稠一点,要不要加个苹果?”
他看了一眼她削好的苹果,“还是拿来榨汁吧。”
“草莓呢?”她又递来一盘洗好的草莓,“酸酸甜甜的,感觉会很好。”
Emmm,“等下次做水果粥的时候吧。”
“好吧。”
然后她就把草莓往他嘴里塞,一颗,又一颗。
“给爷爷和黎想留点。”
“还有呢,一会儿再给他们洗。”
于是两个人在厨房,不干别的,一个喂草莓,一个吃草莓。
浴室门开的时候,粥还没煮好,几个人坐到沙发上闲谈。
她跟她爷爷看点哪家的披萨,他问黎想,“要看电视吗?”
黎想转头问他,“有跳舞的节目吗?”
他也不知道,去看她,她直接把遥控器给黎想,“应该有,你找找看。”
还真有。
就着厨房飘来的味道看了一会儿电视,她爷爷忽然说,“甘叹给我来一杯咖啡吧。”
“好。”他站起身,“您喝浓缩还是手冲?”
“浓缩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走到厨房,先看了一会儿粥,可以关火了。
“黎诉。”他叫她。
“什么事?”
“粥好了。”
她过来,看了一眼,“看起来不错。”
他挑眉,“只是看起来?”
然后她夸张地,“闻起来相当不错。”
他满意了,“摆盘去。”
他把锅整个端到餐桌上,她开始分食,他继续回去做咖啡。
外卖比咖啡快,她给每个人盛好粥,就来了。
老先生说要先喝咖啡,她给黎想撕了一块,又撕了一块,来喂他。
他让她自己吃,她不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喂养他的爱好,非要往他嘴里塞,他咬了一口,她才把剩下的放回餐盘。
咖啡应该还不错,他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有点信心。
果然,老先生对他不吝赞美,还问他咖啡豆在哪里买的。
其实来老师才是专家,他的豆都来源于来老师。但他仅仅只是把咖啡豆的牌子说了出来,因为他觉得人情很麻烦,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只能由己推人,他不想她爷爷因为她和他的关系而去开展和维持一段跟他妈妈的人际关系。
她却说了,还问她爷爷,“你不是有来老师的微信吗?”
这他倒是不知道。
老先生说,“我也没有那么钟意。”
他却知道,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特意去做下一步的解释。
他爱死了这种默契。
吃完,她跟他一起收拾,然后他去忙功课,他们出门。
晚上,她给他打电话,说今晚在外面吃,让他过去跟他们会合。
吃的法餐,老先生说,请他们吃顿好的,她欢欣鼓舞。
刚吃几分钟,有个男生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他跟她对视一眼,好像都不认识。
“上次在机场见过。”男生尴尬地解释道。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恍然大悟。
然后是两句迟来的“你好”,她的和他的。
可能是礼貌被误解了,男生没有离开,甚至还邀请她跟他参加留学生的圣诞派对。
“不用了。”她说。
“已经跟家里人规划好行程了。”他说。
男生分别看了老人和小孩一眼,好像真的只是表面地解读了他们的话,又说那留个微信吧,有时间再聚。
他于是掏出手机,眼睛却看着她,“加我的吧?”
她点头。
男生像是终于解读到了更深的意思,扫完二维码,就笑着说:“那不打扰你们了,回见。”
人走后,老先生说起自己当年的留学生活,“当时我们留学生关系很好的。”
他不好说什么,她说,“现在遍地都是留学生。”
老先生喝了一口酒,“又不是要说你什么,只是感慨一下,戾气有点深了Lily。”
他觉得好笑,赶紧往嘴里送了一块肉。
但其实还是要说她什么的,比如,“我发现你好像从来没跟我提到过你同学”,“上次谭祈来过家里后你们还有联系吗”,“最近加入了一个微信群,每天都有人发红包,是我们老年人的癖好吗还是你们年轻人也是这种情况,你有没有遇到过”,诸如此类的。
变着相地暗示她自闭。
她也好笑,跟她爷爷有来有往的,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一瓶酒。
回到公寓,分拨去洗漱。
老人和小孩都已经倦到不行,洗完直接进房睡觉。
她把从餐厅带回来的酒打开,让他陪喝,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问怎么了。
她说多少有点介意她爷爷说的话。
“他那么聪明,又拥有这么丰富的人生,万一他说的是对的呢?”
“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你是他爱的人,如果他觉得你是错的,他会以更强硬和明确的态度来给你建议。所以我觉得他可能在提醒我们,不要以为只存在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或者说,不要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然后就收到了她的白眼,“提醒?你可以再委婉一点。”
好吧,他不可以,“我觉得你可以去问他,不要自己瞎想。”
她喝了一口酒,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就是瞎想。在我的审美上,我一直都觉得人生要决绝。可有的时候,还是会想另外的路会导致什么样的人生,所以常常产生怀疑。”
“这是一种审视,很可贵的品质好吗?”他揉了揉她的头,“可是我们常常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品质,它本身带来思考,可思考有的时候会让人痛苦,而我们的本能排斥痛苦,其实我们或许应该学会跟痛苦相处,我们常常忘了去感受这种感受,the pain must be felt。”
她靠着他,“可能有一个因素是因为这学期要结束了,这种时间节点的感觉让我焦虑。这学期我已经没有在干别的了,我让我自己只画画。现在看以前做的那些装置的时候,觉得那是一堆shit,再看周围的人正在做的那些作品,我一点了解的欲望都没有。我觉得自己每天都被各种声音干扰,我不舒服。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只能亲她,额头和手,“对,我们就是在一堆乱七八糟里,所以我需要你,也想要你需要我。”
她凝视着他,“我当然需要你。”
他觉得自己这一刻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