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诉从小就喜欢夜晚,不知道是喜欢“夜”和“晚”这两个字,还是喜欢所有形容夜晚的文字,还是喜欢夜晚本身。

  但画“夜”是从读一首诗开始的,那首诗叫《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诗名太美了,导致她急躁地往下读。

  读完,发现其实跟夜晚没多大关系,夜晚只是死亡的象征。

  那既然可以这样创作诗,为什么不可以创作画?

  于是,这就是开始。

  诗是七年前读的,所以也画了七年关于“夜”的画。

  画着画着,她开始迷恋上夜晚,因为夜晚让所有的光都出来了。所以她其实是迷恋光,各种各样的光。

  月光其实是太阳的光;星星是时间的光,有的已经死去;灯,她很喜欢灯,就像喜欢夜晚本身;还有萤火虫,这三个字简直就意味着真善美本身,可是她不画萤火虫,不是没见过,只是觉得既然喜欢灯,就不能再贪心萤火虫的光,觉得对不起。

  其实她就是喜欢黑暗里的光罢了,阿涌早就道破,就像人们赞美淤泥里的莲、苦难里的牺牲、渺小的伟大等等。

  其实就是对比产生喜欢。

  说是画“夜”,也不过是在夜里画画。

  但她今夜没有画,其实在很多她出门的夜晚,她仅仅是发呆。

  等便利店送货的车到了,她就进去买被塞到最里面的三明治,吃完回家洗澡,然后去打工。

  她喜欢她的一天是从夜里开始,在晚上结束。

  可再喜欢也没有办法,她是社会性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要按照社会的规则作息。

  太惨了,人。

  午饭时间,照例接到爷爷的电话。

  无非还是吃饭睡觉和气温那些事,她听了十几年,也不觉得厌烦。

  其实学期结束是想回去一趟的,但看了看兜里的钱,减去接下来的学费,她连往返的机票都买不起。

  于是就变成了爷爷来看她,下个星期。

  爷爷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他给带过来。

  她想了想,太多了,不知道爷爷可不可以把她最喜欢的那家茶餐厅带过来。

  最后还是默默吞了口水,说,那就烧鹅吧,真空包装一下。

  老爷子觉得她太可怜了,说这几天让人弄点火锅底料。

  她这才惊呼,居然把火锅给忘了!

  老爷子笑,又扯了两句闲,结束通话。

  她玩了一会儿手机,将将要按下熄屏键时,又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微信图标。反应过来后暗骂自己不争气,然后破罐破摔地点开朋友圈。

  几张照片她看了将近十分钟,放大缩小,缩小又放大。

  黎想这小鬼也到了装模作样的年纪,不再喜欢被拍,照片对不了焦都是糊的。

  可拍照的那个人,她能感觉到,是无比开心的。

  黎诉知道自己又酸了,做再多的心里暗示都没用,那种东西就是西西弗斯的石头。

  但她知道,她已经在脱敏的疗程中,终究会好的。

  从朋友圈退出来,刚好又蹦出新动态提醒的红点,于是又点开,是夜里加的那个来老师的儿子的动态。

  他发了一张照片,是大福。

  她又放大又缩小地看了好久,保存到手机。

  然后给点了一个赞,附带评论:越来越有福气了。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是阿涌:哈!活捉一头僵尸。

  阿涌常说她就是朋友圈里的僵尸,参照微博的僵尸粉。

  她倒是不奇怪阿涌跟来老师的儿子认识,因为“暗涌”就开在附中附近,有交集太容易不过。

  她没有再回复阿涌,因为屏幕上直接弹出了视讯的邀请。

  看在有点想念大福的份上,她接受了,可屏幕上却出现了两人一猫,她一下就反应过来男生应该是来老师的儿子。

  大福一看到她,就蹦出阿涌的怀抱,于是她的手机就被一坨猫毛霸屏了。

  可不到一秒作威作福的大福就被抱走,消失在屏幕里。

  她只好问唯一还留在屏幕上的人,阿涌又把大福关仓库去了?

  来老师的儿子果然是有些腼腆,只回了一个“是”,就没话了。

  只好让她来没话找话,你叫甘叹?

  又回一个“是”。

  来老师最近还好吗?

  ——很好。

  你经常去暗涌?

  ——对。

  关于学校的事,你有什么可以问我。

  ——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好在阿涌很快就锁好了大福,回来主持大局。

  “刚才外公让我去搞什么火锅底料,是给你带的吧?”

  “对,辛苦你了。”

  “少来。你说你回来一趟能省多少人的事。”

  “没钱买机票。”

  “滚啊你!”

  “真的,你要不要救济我一点?”

  “你要点脸好吧!我每天陪酒喝到一两点才能够勉强生存。”

  “呵呵。”

  “要不我去问舅舅要点?”

  “好啊,你去。”

  “黎诉你知道吗,你真是太不幽默了。”

  “是你恶趣味好吧。”

  “不跟你说了,我要开始晚上的营生了。”

  “挂了。”

  挂完视频电话,黎诉就收到了一堆大福的照片,是甘叹发的。

  他虽然不爱说话,比较腼腆,但这些都是她喜欢的特点。因为在她接触的人里,拥有这些特点的人大多都很柔软,而且敏感细腻。

  他应该也是敏感的,所以能察觉出来她对大福的想念。

  黎诉很感动,回了谢谢。

  然后突然想起来,她是见过他的,在毕业舞会那天,他弹了钢琴,还送她出门。

  只是那时真不知道他是来老师的儿子,以为只是亲戚,因为来老师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大的孩子。

  而现在想起来,是他给人的感觉有点熟悉。

  那天他也是,她被别人叫住后,他因为叫的不是他所以没有转头,当时她就觉得他的品质很好。

  不愧是来老师的孩子,叫人羡慕。

  回到打工的画廊,因为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被人叫住,让给介绍画。这不是她的工作内容,所以叫了负责这块的同事过来,要走却走不了,人非得要她介绍。没办法,只好摘了工作证,她早就不想干了,这画廊她真是不喜欢。

  当然,以这画廊的风格,最后这半天的工资是没有结给她的。

  这半天工资说多不多,说少也能够她好几天饭钱。加上还得去找下一份工作的成本,她的损失不少。

  要么去竞争对手那里看看好了?

  她真是被阿涌传染的一身恶趣味。

  最后哪里也没去成,爷爷出门买火锅底料的时候摔着了,终究还是她回国看他。

  阿涌来接机,数落她搞来搞去瞎耗功夫,一开始就应该她回国。

  她想,她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什么牌给她打,都会糊。

  阿涌还在说,钱重要还是感情重要,为了一点机票钱,这样折腾老爷子,就算他好好地飞过去了,长途飞行难道又好受了,老爷子的钱就不是钱了,再说又不是真的没钱。

  她不说话,对她的批评也一一收下。

  阿涌对她向来不客气,也不收敛,说了一路,直到到了医院。

  阿涌说,舅舅舅妈也在,全家都在。

  她点头表示明了,应该的。

  进了病房,没有哭,也没有说对不起,没必要,爷爷也不爱听。

  她不说,也不会有人说她,唯一会说她的阿涌已经说完了。

  问候完爷爷,才开始一一叫人。

  没有叫黎想,等着他叫。

  家姐。

  于是掏出礼物给他,是一件纪念款球衣。

  小鬼激动得大叫,于是所有人都笑了。

  足球真伟大。

  病房足够大,虽然老爷子忌口,但一家子还是聚在这里一起吃外卖。据阿涌说,这两天都是这样,晚餐都是围着老爷子吃的。

  是久违的温馨,也是久违的菜,结果黎诉吃撑了。

  阿涌陪她下楼消食,黎想也跟着。

  小鬼问她,球衣是真的吗?

  她答,那还有假?

  又问,是不是经常可以去看球赛?

  她答,嗯哼。

  再问,最近呢?

  她答,上个月那场,对利物浦。

  小孩哇哇大叫,激动地说起那场球。

  阿涌不看球,叫他们收声,说起自己的另一个表妹。

  叫谭祈,说是出柜了,离跟家里断绝关系也不远了。

  黎诉意外,以为她早就出柜了。

  阿涌喷笑,说,确实一看就是Tomboy,姑姑该早就知道了,也不知道闹什么,有什么意思。

  黎诉说,可能不说就当不知道,不都这样么。

  也是,阿涌说,都这样。

  黎想嫌她们老人家没意思,自己跑开了。

  可医院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不一会儿又自己回来了,问可否回去了。

  于是又回到病房,老爷子让他们各回各家去,黎诉被留下了。

  雇了专业的护理,她只陪聊就好。

  说起谭祈的事,她问,要是她也喜欢女孩,怎么办?

  老爷子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只问阿祈现在做什么营生。

  阿涌说是做出版。

  老爷子对这行有着盲目的热爱,说,挺好。

  她笑着问,什么挺好?

  老爷子说,阿祈挺好,做这行得品质好。

  黎诉笑,阿祈是很好,女朋友也好,我见过。

  改天叫家里来吃饭。

  这是什么原因?

  你朋友不多自己不知道吗?

  我还以为你想给安慰,多怪。

  欠打。

  她笑,爷爷真是给她当爸又当妈,怪不容易的。

  又聊了她炒了画廊的事,纪念款球衣是怎么拿到的,还有来老师……

  天南地北的,最后不知怎么落到了感情上面。

  老爷子问她有没有遇见心动的人。

  她说没有。

  又说,男的女的都行,主要是品质好。

  她哈哈大笑,老爷子果然还是在意。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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