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走一趟
陈小姐毫不犹豫地敲定:“我要了,阿清,你去跟张家少爷道个歉,就说回头我寻了宝贝,亲自上门赔礼。”
油头少爷脸色青了青,果不其然,下一秒,陈小姐就回过头笑眯眯地朝他摊手:“付钱吧,我回头一定告诉爸爸,是你送他的寿礼。”
听到这儿,那位姓卢的少爷似乎才好受了些。
他不甘不愿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出去,正以为这个小乞丐又要宰人时,她居然见好就收,抱着自己的破烂布袋子,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油头男松了口气,回头却看见陈小姐进了裁缝铺子,照着最华丽的衣裳就了过去,他脸色骤然一僵。
“那个,陈妹妹,我……我突然有点急事,你要不自己先挑着?”卢少爷看着空荡荡的钱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滴血。
不过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没关系,玉是块好玉,小乞丐不识货,自己这是占便宜了。
“啊,不陪我逛了吗?我还打算逛完衣裳铺子,再去买些饰品呢?”在陈小姐遗憾的眼光里,油头少爷尬笑着落荒而逃。
等他钻入车子里,一溜烟地消失在路口尽头,陈小姐终于忍不住,一改之前娇蛮高贵作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才回过头,看着从廊下走出来的冷清少女:“阿灯,真有你的,他恐怕以后是再也不敢缠着我的,你怎么想出来这么个好主意的?”
“那块玉是假的。”陈灯突然开口。
陈小姐愣了愣,笑着一拍手:“正和我心意,就等着他在我父亲寿宴上献出来,好出丑呢!”
“陈小姐,我不要这些钱。”她把那一沓厚厚的纸票抽出来,递还给那位陈小姐。
“哎呀呀,这是你挣来的,自然归你,再说了,你母亲不是还卧病在床吗?”陈小姐连连推辞,顿了顿,她补充道,“也别叫我陈小姐啦,我字蕴之,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你叫我蕴之就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几乎是在陈蕴之开口的那一瞬间,江绪就差点没忍住把自己靠着的那棵树的枝丫掰下来。
她说自己叫陈……陈什么?
他面色古怪地打量着那个少女模样的人,幽幽叹了口气,原来高祖母不着边的性子,是从小就有的?
“陈小姐,”陈灯摇摇头,淡声开口,“我不要钱,但想请你帮我个忙。”
相识了这么久,这是还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小姑娘第一次让自己帮忙,陈蕴之不由得好奇地朝她望过去。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找个偏僻一点,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你要搬家?”陈蕴之离开猜测。
陈灯的眸光迅速暗淡下去:“……嗯。”
“那好办,我名下房产多,回头我那给你看看,你要哪处就指给我。”陈蕴之依然没心没肺地笑眯眯。
小姑娘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底终于有了波澜。她郑重其事地朝陈蕴之鞠了一躬。
“谢谢。”
突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小孩子,猛地撞到两人面前,险些把人掀翻。
陈灯看清楚那脏兮兮孩子的脸,皱了皱眉:“小狗子?”
这是平民窟里,唯一一个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小孩子,因为智商低于常人,快十岁了还说不清楚话,经常被院子里的孩子欺负。
只有陈灯会护着他,她心情好的时候,搜集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他留着点儿。
此刻,小狗子满头是汗地在她面前急喘,神色慌张,要不哭不哭的,让陈灯的心脏直直地坠进了深渊里。
“怎么了?”她扶着他,让他平静下来,手指却忍不住地战栗。
“杀……杀……”小狗子口齿不清,把人听得上火。
陈灯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浅浅的微笑:“别急,慢点说。”
“杀人啦!流了好多血!”小狗子哇呜一声扑进她怀里,“阿灯姐姐,你阿娘被你爹打死了!快……快跑!”
陈灯的大脑“嗡”地一声,断了弦,她脚下一软,险些轻飘飘地倒下去时,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灯,别急,我带你过去。”江绪把人紧紧地拥着,温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他们借了陈蕴之的车,一路疾驰赶到了巷子外,没等江绪把车挺稳,陈灯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朝江绪冷静地开口:“我可以,借一下你那把枪吗?”
江绪摇摇头,陈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眸光迅速暗了下去。
眼见她转身就要走,他快步把人追上:“枪不是那么好用的,你没用过不顺手,会伤到自己。”
“这个给你。”
陈灯的手心里,被塞入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把黑漆漆的匕首。
她看了眼这个古怪的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一言不发地踹开院门。
院子里依然是那些人,扎灯笼的扎灯笼,嬉笑大骂地嬉笑,唯一不同的是,在看见陈灯的那一刻,一切声响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缄默地盯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
风把院墙头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陈灯茫然地提着匕首,快步往屋里走,才刚到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飘了出来。
地下室里挤满了人,吵吵闹闹地堆在她“家”门口,见她进来,那些人都摇着头叹息。
有人说:“阿灯啊,没救了,你阿娘等不到赤脚大夫了,来收尸吧。”
也有男人劝她:“你爹也是喝多了,只是今天下手重了些,你……”
这一切都没有进陈灯的耳朵,她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男人。
那个被她叫“爹”的男人,浑身浴血,像才刚醒了酒,茫然又懦弱地蜷缩着,正向她偷来胆怯无辜的目光。
只是,他的手里还紧抓着半截酒瓶,刺眼的鲜血,正顺着那锋利的玻璃尖端,一点点往下淌。
血落到地上,溅入污水中的“滴答”声在陈灯耳畔无限放大,把她最后一点的名为冷静的神经彻底吞噬了。
江绪没来得及拦住,她已经快如一道虚影,擦过人群,冲到了陈父面前,把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朝他的心脏位置扎去。
霎时间,妇孺凄厉的尖叫充斥了整个地下室,然而等他们回过神时,才发现陈灯的手腕被一个男人用力地抓住了,那把黑漆漆的匕首并没有彻底扎进去。
“陈灯,”江绪左手抓着她的手腕,右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肢,“我们先看看你阿娘的情况好不好。”
陈灯没有动,双目愤怒又冰冷。
“他不值得你动手。”江绪坦然以对,完全没有要多加解释的意思。
见两人僵持着,被吓得险些失禁的男人颤抖着就想逃,却没想到才刚动了一步,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子弹,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心脏。让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脸上的惊恐收回去,就彻底摊成了一团稀泥。
“万向派一脉的后人居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真是闻者为悲伤啊。”一道清润的男声突然从惶恐的人群里响起。
看清楚潜在人群里,那个持枪男人的脸,江绪的瞳孔猛地一瑟缩。
“吴临?”
男人的脸上显然划过了一道讶然,这才将注意力从陈灯身上移开,看向她身边斯文无害的江绪:“这位……小兄弟,认识在下?”
江绪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陈灯却已经抹了把脸上被溅到的血,快步朝屋里走去了。
陈母确实是被陈父的酒瓶捅死的,流了一地的血,死之前,她似乎正在为那只小人偶做裙子,手里甚至还紧紧攥着一截线头。
“阿娘……”陈灯扶着门框,脚步错乱地交了几下,好半天才跪倒了女人身边。
她没有落泪,只是颤抖着嘴唇,惨白的脸因为用力而蹦出经脉,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我不该走的,我该守着您的,对不起……”陈灯朝着陈母的尸体不知疲惫地磕头,很快额头就一片血肉模糊了。
江绪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半晌后,他的视线微微顿住。
他看见了床头,放着个完整的糙馒头。
那是之前陈灯留给她母亲的,却没想到,陈母并没有吃,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又留给了女儿。
江绪的眼眶瞬间也红了一圈。
夜幕已降,围在门口的看客也都散了,屋子里便只剩下江绪和陈灯,以及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而来的吴临。
江绪望着直挺挺跪着的陈灯,少女的肩膀单薄又冰冷,却跟她人一样,带着一股子的倔强。
他不敢去想,是否这些事情都是她曾经真正经历过的,只有稍微有点这样的猜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划了个十字,绽出皮肉,疼得厉害。
突然,有什么东西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江绪这才想起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这个屋里,分明还有一个“人”。
小人偶藏在阴影里,飞快地用胳膊在地上给他写了几个字:凶手不是陈父。
见江绪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它很快又把字擦了,继续写到:书在床里。
书?什么书?
江绪立刻想起了陈母之前说的那些什么功法秘籍。
他正想追问,小人偶却跟见鬼似的,双眼一闭,木楞楞地倒了下去,变成一块“真木头”。
江绪不动声色地把它揣进怀里,擦干净地上的字,回头正对上吴临似笑非笑的眼神。
知道他那个方向并不能看清楚小人偶的动静,江绪也就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陈小姐,我姓吴,是个做茶生意的商人,之前受人委托,来找你的母亲,只是不巧,”吴临很快移开视线,对着陈灯的背影道,“我出钱帮你安葬你的父母,作为交换,还请你跟我走一趟,怎么样?”
陈灯没有搭理他。
她正在望着床头那盏被自己用来装土和种子的小碟子。
碟子已经被打翻在地了,土扬洒在血里,浸成了腥红,而那颗据说能开出百合花的种子,已经腐烂得发出恶臭了。
“你看什么呢?”
吴临顺着她的视线,狐疑地看过去,见她盯着个什么黑黢黢的东西不放,只得压着耐心快步走过去,捡起来。
他把那枚腐烂的壳子捡起来在手里搓了搓,哈哈大笑。
“陈小姐,你怕是被骗了,这是他们卖花的常用来吸引小孩子的把戏,这种子啊,是山上的野葛头结出来的,开不了花。”
孰料,本来还如老僧入定的陈灯闻言,猛地站起来,像疯了似的猛地冲过去,夺过他手心里的花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吴临甩到墙上。
她抬起头,目光阴冷,如淬了毒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