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念安番外
天道无情, 却也有情。
在七星连珠献祭阵大成后,那些本身没有大错大恶者,总是会额外得到天道的垂帘。
念安以为他就这么死了, 可能去地狱, 也可能变成孤魂野鬼。
他是喝毒药死的, 自毙者不入轮回, 小时候在这长欢楼里,时常有人自缢,就会听到其他人指指点点说一些会下地狱的话。
下地狱……也好,总不会再遇到他了吧。
生命消逝时的感觉很奇妙, 并没有念安想象中剧烈的疼痛, 他仿佛睡了一个觉,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到最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刺眼的光线似乎能够穿透他的眼皮, 念安难耐的睁开眼睛,抬眼就看到一个比夜明珠还要光亮的东西挂在头顶上。
耳边是嘈杂的人生,混乱的穿插着听不懂的词汇。
“他醒了!”
“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快!给魏宗打电话!”
念安眨了眨眼睛, 半响, 又眨了眨,这才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他一起身,立刻有个妇人在他后背垫上了枕头。
念安思绪混乱,看着眼前哭的一脸狼狈的妇人, 皱了皱眉。
这妇人打扮的富贵非凡, 穿着却着实暴露的很, 搂着肩膀小腿,发髻梳的也怪异, 只见这妇人伸手抱着念安的头,香味便传进了念安的鼻端。
“我的儿子啊……你终于醒了!”
念安闻着鼻尖的香味,明明是那么陌生的味道,却觉得异常的令人安心。
下一刻,他的头便剧烈的刺痛起来。
属于另一个人十八年的记忆,便纷纷涌进了脑海,从零散的碎片到完整的记忆。
念安被突然而来的记忆风暴冲击着再次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只觉得,天意弄人。
他是念安,是战天国烟花巷长欢楼里苟且偷生的低贱小倌儿念安,也是B城刘家自出生起便痴呆的儿子,刘念安。
应该说,他本就是刘年安,却不想这魂儿在出生时走茬了路,落到了本该胎死腹中的战天国死婴身上,恍然十八年已过,他以为他死了,却不想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他将作为刘念安活下去。
刘年安生下来只有肉体没有灵魂,便一直痴痴呆呆,自理都做不到,但好在刘母心善,并不因为孩子的缺陷而放弃他,反而更加悉心的照顾,到了刘念安十八岁,不知为何睡着睡着突然呼吸困难起来,像是要立刻断气。
刘母发现了,立刻带着人送刘念安来了医院,当下,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要死了,却不想只不过几个小时后,他又活了,是真正的活了过来,不再是个傻子。
念安,如今的刘念安,醒来,看到妇人,弯起唇角笑了笑,轻声说道:“妈妈……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妇人瞪大眼睛看着他,手捂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下一刻,便扑上来搂紧念安,哽咽着说道:“念安……我的念安,你……你……”
念安缓缓抬手悬在妇人背后,迟疑片刻,最终轻轻拍抚下去,“妈妈,我好了……全都好了……”
妇人伏在念安瘦弱的臂弯里,哭的不能自已。
这些年,她顶了多少的压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刘家是个大家族,因刘念安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多少人劝着他放弃刘念安,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可刘母不愿,刘念安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因为一些缺陷就要放弃他?
但因此,虽刘母娘家以前势力也不小,可这些年已经衰败下来,她若是不能给刘家主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早晚要出事。
果不其然,不过第二年,家里就进了个女人。
刘母看着那年轻的女人,当下便与刘家主吵了起来,这是什么年代?居然还领着二妻进门?
刘家主冷漠的挥开刘母,说道:“要么离婚,要么,忍着。”
刘母看着她年少的爱人,她以为那将是她一辈子的靠山与依赖。
最终,她回头看着尚在襁褓里的念安,那时的念安不过是个空荡的躯壳,流着涎水,双眼呆滞,哭都不会。
最终,刘母忍了下来,为了念安。
那女人进家门第一年就怀了孕,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时便像是古代得了势的妾,直把刘母和刘念安打压到了泥土里。
而那会儿正值刘母娘家企业危机,刘母咬牙去求刘家主,刘家主表面答应了,背地里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刘母的娘家企业吞并,吃的一干二净。
自此,刘母便成了依附刘家主的浮萍,带着刘念安艰难长大。
好在刘家主良心没有全坏,给钱的时候并不吝啬。
所以在钱财上,母子二人也没有受到什么苦。
如今刘念安大好了,刘母便觉得硬气了不少,又陪着刘念安住院观察了几天,就带着刘念安回了家。
刘家主带回来的女人,生的孩子只比刘念安虚小三岁,刘家主工作繁忙,常年不在家里,也不知道外面还养了多少莺莺燕燕。
但这法律上正经的妻子,还是刘母的名字。
母子二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谈笑的一母一子。
念安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少年明明比他小了三岁,却长得人高马大,甚至有些偏胖,跟坐在他旁边的妇人一个样的尖刻嘴脸。
在念安回来到这具身体之前,这具空荡荡的躯壳更像是一个记录仪,如今的念安也明白了什么是记录仪。
这个记录仪不会疼不会叫,当然被人打了也不会还手告状,所以他这个好弟弟,可是没少暗地里对他出过手。
如今,这些记忆,都被传进了念安的脑海。
虽说两辈子的念安都长了一个模样,也一样的瘦弱,但自小在烟花巷、长欢楼那种污糟地方长大的念安,又怎么会是好欺负的?
如若不是他想……
如若不是他亲友交付的真心……
谁也伤不到他。
他有一颗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心脏。
这便宜弟弟名叫刘仁,挺讽刺的,本人和仁义一点也沾不上关系。
一见念安母子进来,刘仁先一步走了过来,微胖的身材走起来,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他到底才十五岁,自小被养的嚣张跋扈,便不懂得收敛。
他停在念安面前,足足比念安高了半个头,咧嘴笑道:“傻子回来了啊。”
刘仁母亲仍旧坐在沙发上喝着红茶,涂着通红指甲的小指微微翘起,看起来端庄又美丽,谁又能想到这女人曾经是个陪酒女出身。
陪酒还要立牌坊,让念安这个长欢楼出身的倌儿都觉得不齿。
当即,念安就反唇相讥道:“胖子会说人话吗?一嘴的口臭。”
刘仁一时没听清,似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念安伸手挽着刘母,绕过刘仁,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听不懂人话啊?那就滚开,好吗?”
刘仁这下可算是知道念安在埋汰他了,立刻看向了他的母亲。
他母亲原名史丹凤,后来自以为高雅的给自己改名叫史丹,此刻听到儿子的叫唤,却并未出声,只是瞪着念安,上上下下的看,迟疑的问道:“你、你……不傻了?”
念安挽着母亲瘦弱的手指,在她忐忑的眼神下,带着她上楼,声音远远传来,“你若是卖的坦荡些,我还看得起你,但可惜你非要……你记着,如今我回来,你们以前欠我的,我定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刘仁母子被念安的狠话唬,竟是半响没出声,就这么看着两人畅通无阻的上了楼。
送刘母回了自己的房间,念安转身回到记忆中属于他的房间,推开门,就看到里面除了一张大床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毕竟在他回来前,刘念安是个躯壳,是个傻子,房屋里自是不敢多放东西,以免磕到碰到。
念安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觉得什么都是稀奇的。
他自诩在长欢楼的十八年里,见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经手的奇珍异宝也不少,却仍旧被这另一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所吸引。
转了几圈,他走进浴室,看着浴室内挂着的明亮清晰的镜子,怔愣出神。
他缓缓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庞,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嘴唇,这就是他的长相。
随后他又摸了摸发稍,除了这一头短发和身上的现代化着装,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他抬了抬手,又扭了扭腰,最后看着镜子里滑稽的自己笑出声来。
他在战天国最后时刻,因过多的吸食五石散导致的身体过于羸弱无力,和那时刻伴随着的瘾,已经不见了。
这是一具十分健康的身体,本就该是他的身体。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唇边的笑意,眼睛渐渐也跟着亮了起来。
因为初来乍到的不安渐渐消弭,他终于有了点归属感,念安想着,既然天道恩赐,他这一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让远在战天的……沈默失望才好。
这时,裤袋里突然震动起来,那震动吓的念安差点跳起来。
他遵照着不多的记忆,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这东西虽然刘念安没用过,但是经常在刘念安的记忆里出现,是手机。
这是他清醒后,刘母新给他买的,无他,以前的刘念安根本不需要用手机。
念安看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来电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这手机里至今只存了刘母一个人的号码。
犹豫片刻,念安用手指僵硬的向一旁划过,接起了电话,小心翼翼的放在耳边。
那边立刻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问道:“念安,你醒了?”
念安皱了皱眉,刘念安活了十八年,一直是个躯壳,不会有人对这个傻子熟稔的说话,除了……他。
“……魏宗?”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你果然记得我。”
在刘念安的眼中,十七岁前,除了最常见的刘母,便是总是偷偷来耀武扬威欺负他的刘仁,刘家主只寥寥出现过几次,而十七岁后,刘念安眼前开始出现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魏宗。
魏宗是B市顶端魏家的当家人,比起刘家的污糟事,魏家就要简单很多,一代单传,就魏宗一个继承人。
十七岁后,魏宗突然来到刘家,指明要看刘家的傻儿子,刘念安。
当时刘家主不在,刘仁母子也跑出去旅游了,只有刘母战战兢兢的接待了魏宗,本是莫名其妙,但在魏宗的眼神压迫下,也就领着魏宗进去了。
十七岁的刘念安,不能生活自理,一切都要靠瘦小的刘母,片刻没有刘母看着,口水就流了一下巴。
刘母见此,脸色有些难堪,又有些绝望。
没想到魏宗却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伸手掏出一方手帕,走到刘念安身前,单膝跪下,小心的给他擦干净下巴上的口水,随后把手帕放在刘念安的手里,沉声说道:“他会好的,一定会的。”
刘母站在门边有些疑惑,他确定刘念安应当与魏宗没有任何关联,这魏宗却又是为何突然出现,又指明来看他家的念安呢?
自那次以后,魏宗便时常来看刘念安。
有时候,时间宽裕了,就会单独和念安待几个小时,为他梳梳头发,或是按按手脚。
渐渐的时间长了,刘母也就放下心来,但心里的疑惑却一直没有问出口,魏宗也不说。
有魏宗出现的这一年,刘仁找不到机会,便欺负念安欺负的少了,刘家主知道此事,沉吟片刻,便派了个人来帮刘母照顾刘念安。
也是怪讽刺的,自己的亲生儿子,活到十七年,还是因为别人的关注,才想到了找人照顾他,这也只是因为脸面和一些龌龊的利用心思。
这些暂且不提,此时魏宗有急事去国外出差,却不想他一离开,刘念安就突然出了事,吓的刘母当即就给魏宗打电话,却不想魏宗当时已经在飞机上了,根本联系不上,等再次能联系上时,念安已经醒了。
此时魏宗就在电话里对念安说道:“你等我,我明天就到。”
话落,不给念安反应,就挂了电话。
念安细长的眉毛皱着,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刘家傻子刘念安突然不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刘家主知道了,却并没有立刻回家。
念安见一旁的母亲一脸的苦笑,心下叹气,他自小在长欢楼长大,从未体验过有父母的感觉。
他小时候也曾幻想过,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有严厉的父亲,爱他的母亲,如今他父母都有了,虽然父亲并不尽人意,但是有这样处处为他着想,为了他隐忍十八年的母亲,又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刘念安没有立刻等到刘家主,也没有等到刘仁母子的刁难,而是等到了魏宗。
魏宗一身风尘仆仆,下了飞机就直奔刘家而来。
彼时念安正坐在床上,窗户开着,微风吹开浅色的窗帘,轻轻的拂过他额角的碎发,他靠在床头,姿势歪歪斜斜十分慵懒,正伸直指尖笨拙的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他到底是古代来的人,对现代的这些高科技觉得新奇、喜欢的不得了。
在古代,他十八岁,已经是个万事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见过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见过了生死。
而在现代,他十八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个该活在父母羽翼下的天真少年。
并没有人通知念安魏宗来了,魏宗是直接自己上来里的。
念安没关门,魏宗走来,就看到面容姣好有些消瘦的少年正靠在床头,嘴唇轻抿在手机屏幕上笨拙的点来点去。
魏宗直接走过去,坐到了念安旁边,看他屏幕上即将走进死路的贪吃蛇,立刻伸手握着他的手,帮他将短短的贪吃蛇转了弯,瞬间吃掉了另一条小蛇。
被人突然抱住,念安吓了一跳,立刻缩回了手,避开了魏宗微热的手掌,身体也蹭到了床中央,手机从两个人的手中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失去了控制的小蛇立刻一头撞上了墙自杀,游戏结束。
魏宗看着空了的怀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随即抬眼向正坐在床中央的念安伸出手,“念安,你好,我是魏宗。”
念安眯了眯眼睛,缩在床中央像个戒备的小动物。
他视线从魏宗刀削斧凿般深邃的五官上划过,最后又落到了魏宗伸出来的手掌上。
那手掌的炙热温度他刚刚体验过了,现在视线落在那指骨修长的手掌上,半响没动。
魏宗耐心极好,他告诫自己 ,他等了多年,不在乎这一刻,他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更往前探了探,摊开在念安面前。
念安歪头想了想,似乎现代人初次见面有个礼仪是握手?
这么想着,他试探着伸出了手,慢慢放在了魏宗手中。
只不过是刚刚探出指尖,魏宗就猛地收紧手掌,抓着念安拽了过来。
念安惊呼一声,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他见多了那种自我、暴虐的客人,此时此刻便忍不住回忆了起来。
魏宗见此,立刻松开手,念安便瞬间退了回去,从床的另一边下了床,两人中间隔着一整张大床。
念安爬了下来,还不忘弯起一抹示威的笑意,下意识的为自己竖起最坚硬的保护壳。
实则在魏宗眼里,他的保护壳就像绵软的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但魏宗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过去,而是再一次缓缓伸出手来。
“念安,过来,你要学会习惯我。”
念安唇角笑意不变,仿佛刚刚那么惊慌的是另一个人,他侧眼去看魏宗,眼角带着多年以来熟悉的轻嘲,“为什么?你算老几?”
魏宗也微微勾起了唇角,他五官深邃,身材高大,应当是有些外国人的血统在,如今整个人挡在床边,几乎堵住了身后的大门,就显得有些压迫感。
他说:“念安,来我这里,不会受伤,来我这里,我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