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溟海 15

　　义薄云天、壮志凌云、侠肝义胆， 都是曾经占据过世间人们心中的高光，人们也曾不只是敬佩能够拥有更多财产的人。

　　黎动没话了，人们经常做得很错的一件事， 就是用“我是为你好”替他人做决定。

　　论感同身受， 人们都承认自己做不到， 但是明明都没办法“感受”别人的感受了， 却总爱自作主张，“决定”别人的决定。

　　这件事只能听浮池的。

　　于是黎动打开空间包， 说：“很高兴认识你。”

　　如果不是国破族灭，或许还可以醉饮三千场。

　　浮池不过十四岁，那担当跟勇谋，值得交这个好朋友。

　　忽听一声聚啸，鲛人们带着海底凶兽回来了， 波定派出去的小分队被凶兽团灭。但是巨型海兽也所剩无几了。

　　浮池擦干净脸上的泪，从空间包走出去， 海人们只看到一连串同袍从一个看不见的空间当中出来了。

　　将军夫人当下就哭了，喊：“这丫头，回来干什么啊？”

　　浮池突然想起之前在父母墓穴边看到的无字碑：“人世大梦一场，闹它， 放开手脚， 无惧。”

　　老龟叔叔托雪宝替她转达女帝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亢龙有悔，她还有最后一课要学习……”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课了，女帝踩到她会面临这样的选择，是苟活， 还是带着光荣死去。

　　浮池早已下定决心， 今日即便同归于尽，将整个溟海毁了， 看似是输，但至少，所有海人，是站着的，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这才叫生得不枉，死归荣耀。

　　这是最后的荣耀，不能丢，她不悔。

　　忽然听见波定说：“你们不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吗？害得海人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不出来谢罪啊？”

　　波定这是在敲打卓静笃他们，卓静笃冷笑：“这人说话真是枉顾逻辑，一看他们这世界九年义务教育就匮乏得很。”

　　的确，如果卓静笃没有送厄斯那一箭，那波定不会突患失心疯，炸了金蛋浮沉，引发夷人灭族大战。

　　但是再往前追，为什么卓静笃要送厄斯这一箭，啊？还不是厄斯绑架了怀璧小朋友。

　　不出去，就不出去。

　　浮池要搞玉石俱焚，他们也不忍再看，黎动看着空间包外头的海人，说：“走吧。”

　　怀璧受了惊吓，在怀安怀里睡得死沉，她忽然抓着怀安的手，呢喃说了句什么，怀安说：“妈妈在。”

　　今天怀安是天底下最慈祥的母亲，予取予求，就跟天底下所有孩子生病时候能得到的母亲一样。

　　然而怀璧竟然还对母亲的怀抱并不满意，她皱着小眉头噘着嘴又呢喃，妈……妈……

　　黎动一怔，旋即微笑。

　　海面传来巨大的爆破声，而后海中一声尖利的鸟鸣。

　　黎动说：“不走了。”

　　怀璧说的是阿玛。

　　天降神兵，迅速横扫海面的“隐形”战舰，阿玛的队伍接过所有的机甲控制权，骑着什么入海。

　　金翅。

　　阿玛骑着金翅，身后跟着翅膀像蝙蝠但是长着巨鹰头的天鹰队伍。

　　莫慈捂着胸口，感觉一颗心回落，带回了身体全部的温度，她说：“以后谁要是屠杀蚊子，先过我这关。”

　　金翅虽状如长腿蚊子，腿脚细长，身姿令人发毛，但是真的强，而且狠，杀人从无顾虑，心理十分强壮。

　　所以阿玛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只金翅，还有一大队天鹰，以防目的地溟海世界是一个原始世界，所以必须在高科技战斗力之外带上最原始的战斗力。

　　她不知道黎动他们出了什么事，只是接收信号塔上收到了求助，赶忙点兵点将就来了，怕打不赢，带了八十艘最强战舰，进来一看，感觉带多了，未免胜之不武。

　　因为她精神网一铺，兵不血刃。

　　一场大祸，平于无形。

　　海人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痴愣地站着。

　　私人舰艇里的厄斯对波定说：“逃，我罩不住了。”

　　黎动莫慈从空间现身，莫慈看着金翅嘴上长长的钩刺，心向往之，她对阿玛点了点头，说：“反应还挺快的，时间点掐得也不错，现在把所有的夷人战舰都赶回去吧。”

　　阿玛知道莫慈一见她就想要压她一头，又是表扬又是命令的，她也不在意，要不是莫慈，他父亲早就被紫微帝用来当通往神龛的踏脚石了。

　　夷人统治海人花了三百年，屁滚尿流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却只花了不过三个小时。

　　那效率，十分惊人。

　　阿玛的一艘战舰有夷人的三十艘大，顺便还帮忙携带了一大批平民夷人，人道主义退敌，不伤无辜之人。

　　阿玛随随便便就打开了夷人母星的航空门，所有战舰机甲回归木星之后，阿玛卸货，卸完货她们转回溟海，黎动等人在航道上等着。

　　他们这一回直接把航道给堵上了，星际可用的尘埃小行星海了去了，一丝缝隙都不留，夷人再想要踏足溟海，那至少科技得再发展个万把年。

　　黎动他们回到溟海，看着那一圈陆地，原本是夷人的土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了。

　　海水冲上来，无声地漫过所有的建筑，太阳已经升起，仓皇的暗夜结束了。

　　高大的829米的建筑顶端被海水淹过，海中漂浮着所有像钢针一样刺入海洋肉身之中的那些金属基地。

　　眼中钉、肉中刺，尽数拔除，海洋重新回到它原本应该的模样。

　　即便这些金属垃圾需要很久才能被消解，但海洋永远有它深邃的力量。

　　溟海之下，浮池浑身浴血，披风扬展。

　　她站在月升城城墙，黎动他们骑着天鹰飞回来的时候，浮池、浮池身后的雪宝跟志敖、所有的海人，手搭在心脏之上，弯腰行礼：“溟海福佑。”

　　莫慈赶快扶起浮池，说：“你们自救，我们只不过提供了一点技术支持而已。”

　　怀璧发出响亮的一声笑。

　　她带出了所有海人们的笑。

　　有一些甚至挂着个笑就睡了，这一晚上似乎有一辈子这么长，再长的暗夜，也终有被曦光照耀的一天。

　　虽然回望来路，那么多人倒下了。

　　月轮宫。

　　面对两只海豚幼崽的讨好贴近，金翅高冷地昂起头，不屑于与它们发生任何精神层面跟表面的交流。

　　两只海豚崽子是一只巨大海豚的遗腹子，它们还小，鲛人抱它们回月轮宫养着。

　　金翅跟天鹰们身上都裹了龙珠，在水底下没有任何不适，它们的主人在宫殿里言笑晏晏的，把它们关在外头跟两只小崽子独处。

　　海豚幼崽很想表达善意，吧唧吐出两只小鱼，这是它们跟鲛人斗智斗勇攒下里的口粮，吐出来之后它们用脑袋拨给金翅。

　　金翅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猛躲，六条长腿都要痉挛了。但是瞥眼却看到了幼崽的表情。

　　眼睛圆圆的，嘴角挂着一个好紧张的笑，生怕金翅不收下他们的礼物。

　　金翅无言，只好忍着恶心，把钩刺给刺进小鱼肚子里，享用了海豚幼崽分来的绝顶美味。

　　莫慈微醺，靠在黎动肩上，今夜豪饮，没有人想要继续工作了。

　　就只有黎动一个，还在想，当时没有找到波定，也不见厄斯，桃枝还在他们手里，得想办法找回来，否则这一次进溟海就白进了。

　　“我真特么的就想不通了啊，都说绝处逢生是吧？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绝处怎么就这么不知羞耻，没完没了追着我们，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呢？

　　“我们这个霉运，我感觉一时半会儿可能不太好解。要化解，得斥重金请个靠谱的算命先生，过了这个坎。

　　“就算我拥有一颗原宥全世界的心，现在也该受不了了，何况我还是个小心眼子。”

　　卓静笃喝多了，瘫倒在椅子上，一咕噜把所有的抱怨都吐了出来，还要Cue黎动，说：“老黎啊，你又入定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太倒霉了些？我们要不要集体去求道符戴上？”

　　莫慈一拍桌子，说：“是！一直都被追着往前跑，跟条狗似的，都不能主动还击，现在你们别拦我，我要动手了，我要从猎物变成狩猎者！”

　　豪情状语也发了，也没有人拦着她，但是她自己却蔫了，说：“不过有点困难啊，神职对人类来说，是没有弱点的。就好像海人虽然很厉害，但是夷人更厉害，而神职，甚至比还金字塔人还要厉害。这叫人怎么捕猎？是不是黎动？”

　　黎动又一次被Cue，把莫慈脑袋给推回自己的肩膀，心想这人喝了多少啊，莫慈的酒量他见识过，一个能打八个我国知名酒文化大省的壮汉。

　　现在恐怕是借酒发疯，酒不醉人人自醉。

　　“有件事宣布一下，建议现在还在喝酒吃东西喝茶的诸位都暂停一下。”黎动说。

　　黎动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吓得大家酒醒了一半，卓静笃问：“怎么了？莫慈怀了，哎呦恭喜你爸，喜提长子长孙你一枚！当浮一大白！”

　　卓静笃仰头灌下一杯酒。

　　黎动说：“没有，怀孩子需要一个必经过程，如果没有经历那过程，要有孩子还是不太容易的，需要借助科学试管……”

　　卓静笃一口酒全喷到黎动脸上了。

　　莫慈被殃及，缓缓地擦了脸上的酒，说：“卓静笃，我今天看在怀璧面子上，要不然现在我就把您脑袋拧下来。”

　　“你怎么那么能耐呢？你也就是远距离攻击攻击，还杀不死人，还我脑袋，建议你先从杀鸡练习起。”

　　莫慈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给卓静笃一点颜色瞧瞧，黎动说：“我要宣布了。”

　　莫慈麻溜坐下，说：“肃静。”

　　黎动把关注都给集中到自己身上了，说：“我是Fate的人。”

　　一秒，两秒，三秒……

　　足足有半分钟，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外头的人不当心路过，可能以为屋子里的时空静止了。

　　三十秒过后，莫慈眼珠子转了转，她全身定住，就跟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一样，只有眼珠子转到黎动身上，一会儿又缓缓转过来。

　　莫慈叹了口气，发愁。

　　黎动扭头看她，问怎么了。

　　莫慈深情极了，说：“黎动，没关系，不管你出身如何，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众人一笑，死寂的气氛裂了，如银屏乍破，浮池终于敢说话了，问：“什么是Fate？”

　　“Fate是我造出来的第一批人，完全按照神的范本做的，所以聪明得不得了。但你知道，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结局都不会太好，所谓慧极必伤就是这个道理。Fate大批量被报废了，可是我心疼不过，觉得人性也是可以培养的嘛，所以偷偷留下了一部分，放在宇宙中央。”

　　莫慈说着又是发愁，“但是现在他们一直跳脱出来搞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现在的人类才是我亲女儿，他们都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你最近怎么出口成章的？”卓静笃想把话题岔开，然后仔细回忆一下黎动的反常之处，想寻找一点蛛丝马迹，以证明自己其实早有察觉。

　　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证明自己智商卓越。

　　莫慈说：“在你们睡觉的时候，我经常挤出时间看网络小说，所以知道成功人士到底为什么会成功了吗？就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用了心！”

　　“恕我愚钝，网络小说难道还有什么真知灼见不成？”

　　“多了去了，脑洞大、辞藻优美、家国世界，总有一款你喜欢的。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有格局的，不喜欢腻腻歪歪专为谈恋爱啥事都能耽误的那种。”

　　黎动都不知道莫慈这么用心刻苦地在阅读小说，听得忍俊不禁，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品位的读者。”

　　“那当然，品味我是大大的有，否则为什么人群之中我就看着你不错呢？”

　　“真是好眼光，一眼就从几十亿个人当中挑中了一个Fate，”卓静笃凉凉地说，“真是精确完美。”

　　莫慈哼了声，卓静笃没说错，她也不好反驳。

　　黎动说：“其实也不全是，我母亲是，所以我从小就不太合群，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