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酒中木偶（上）
“她最近怎么样？”
“她很好，就是最近胃口有点弱。”
“我说几个菜，你记下来。”
“是。”晏铸拿笔飞快记下菜名。
“……她最近工作忙吗？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乱发脾气？”
“她最近接了个封面设计的活。”晏铸的声音里带有焦虑，“清晨四点进去书房，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我马上要去上班，所以准备进去看看，最起码让她出来吃个饭。”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我劝你别去扰她。”
“可是她的身体——”
“打扰到她的思路，你只有死路一条。”左延靠在沙发上，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她真的会骂死你，然后至少一个月不和你说话。”
“……我知道了。”
“工期多久？”
“十天。”
“你第九天中午可以去敲她房门，在这之前你能有多安静就有多安静。给她做些三明治和牛奶，放在餐桌上就行，别弄炒菜以及一切要用两只手来吃的食物——就做三明治吧，放在桌上你就不要管了。”
晏铸说：“这样她会知道我们两个有联系……我担心她生气。”
左延轻笑：“你以为她不知道？行了，你去忙，我还有些事情。”
“嗯。”
“晏铸，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照顾好她。”
“是。”
晏铸挂掉电话，转去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塞满三明治原料。他选出几样，快速做出两个鸡肉三明治，配合牛奶搁在餐桌，想了想，留给她一张便条，然后出门去上班。
近一个星期以来晏铸经常能碰见赵简，白妍清无论上学还是放学都由李曼她们紧紧护着，赵简压根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左思更不用想，她一直待在书房，连手机都没有，只要她不主动出现，几乎没人能找到她。
这些天晏铸感到很寂寞，他根本没机会和左思说话，偶尔碰到她出来上厕所，但她的模样神神叨叨的，像在梦游，又像在竭力思索什么，这让晏铸不敢靠近。
不过这种寂寞和以前不同，现在是出于尊重的忍耐，以前是空寂渺茫的无望。
晏铸发现创作时期的左思很有趣。有时他坐在厅里写试卷，会忽然听见书房中传出惨叫，有的时候还会飘出一些好玩的脏话，拿头撞桌子——这是晏铸从动静中判断出来的——更是常态。现在就算深更半夜听见巫婆式的诡异笑声晏铸都不会惊讶，他只会喝口橙汁接着学习，在笔墨划动下，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幸福”二字。这份幸福的触感源于左思。
所有的他初次尝到的温情、爱恋、缱绻，甚至家庭的宁静全部都是左思带给他的，不知不觉他眼底深处的坚冷柔软许多。回想起以往经受的磨难他不再心怀怨愤，如今的他认为这是序曲，到达幸福篇章的神的序曲。
“晏——铸——”佟子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晏铸把松开的领带重新拉紧，佟子西失望地说，“一点便宜都不给人家占。我来是告诉你，有个女生在外面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是谁？”
佟子西耸耸肩膀：“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外面天气那么热，她动都不带动的，真是痴情呐。”
“我知道了。”会是左思么？他的语气淡淡的，眉梢的柔情将他出卖，佟子西偷笑，真是个纯情的傻子。
“你快点哦。”佟子西抱着餐盘欢快地走出去。
换好衣服，晏铸从前门出去，在看到女生侧脸的一霎那，失望在眼底散开。
“啊，晏铸……”袁莹宝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笑，眼睛里的神色是胆怯的，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我见犹怜。
“你好。”
他刻意闻了一下，发觉她身上果真飘散着一股极淡的茉莉花香。
“上次的事情谢谢你，这个是我做的，不嫌弃的话——”她拿出一个小巧的饭盒，盖子还没有打开，只听晏铸说：“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她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乖巧的笑：“左思为你准备了宵夜吧，我知道的，她是你女朋友。”
晏铸不置可否。
“那个……我可以见见她吗？上次她替我说话，我还没有谢过她。”
“当然可以。”晏铸眯眼笑道，“你去一中就可以见到她。”
“可是她已经好久没去学校了。”
“这个我就没有办法了。”
袁莹宝揪紧自己的衣角：“你们两个不是住在一起么？”
晏铸露出懵懂的表情，哈哈笑着：“怎么可能，我们都是学生，怎么可能住在一起，即便我们有这个胆子，家长也不会同意。”
袁莹宝低下头，这个人的警惕性比想象中的要高。
“你只是想要道谢么？”晏铸说，“下次我在学校碰见她会向她传达的。”
袁莹宝睁大眼睛：“你们平时私底下不见面？”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可是上次明明——”
“你很在意我和她的关系？”
“啊？嗯……”
“我没有女朋友。”
袁莹宝情不自禁拉住他的衣袖，脸蛋红扑扑的：“那么，我可以向你表白么？”
“你喜欢我？”
袁莹宝点头：“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你了，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交往。”
晏铸露出得体的微笑：“谢谢你喜欢我，可是我还是学生，不能恋爱，再者我还要工作和学习，没有时间。”
袁莹宝松开手，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当着晏铸的面把它关掉。
“你其实不用和我说这么多，”她的笑容非常苦涩，“你是担心我交不了差，会挨打，对不对？”
晏铸不说话，他不确定赵简有没有其他伎俩。
眼前的女生看上去人畜无害，作为赵简的工具分外好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栽到过她的手里。
“没别的事，我走了。”
晏铸走在前面，袁莹宝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行至巷口，晏铸停下叹口气：“已经十一点半了，你快回家。”
女生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背部，晏铸顿时慌了，因为他看见前面烧烤摊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她顶着黑眼圈，一脸冷漠地注视着他。
晏铸转身挣开她的手，她又立刻扑进他怀里。
“袁莹宝，你别害我。”
袁莹宝咯咯笑起来：“你看，没有赵简的指示，我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不是你给我添麻烦的理由。”晏铸狠下心来要去掰她的手腕，她啃咬住他的衣衫低声啜泣。
我会失控，一旦失去别人的指令我就会失控。
从小到大必须有人明确告诉我下一步该干什么。
“看黑板。”
“听课。”
“写作业。”
“吃饭。”
“睡觉。”
“……”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指令越来越稀少，我失去了前行的方向，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以后就听我的吩咐，”赵简握住她的手，“努力听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非常……没有尊严，然而其中的安心滋味无人能懂。
细致、琐碎入厘的指示让她的精神有了依靠，哪怕那些指示里带有违背伦理的邪恶与黑暗。
在赵简身边，我如同获得上帝的救赎。
但是现在他的目光已经从我身上挪至别处，他对这种主仆游戏失去兴趣，他不再对我说“下一步你要——”怎么样了。
我无法生活了，独立对于我来讲就是最大的禁锢！
“请你……收下我，”怀中满脸泪水的娇弱女子如此说道，“请你收下我，我愿意成为你的奴隶。”
无论你对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哪怕希望我藏在柜子里我也愿意。
只要你对我进行安排。
“我愿意……成为你的奴隶。你一个人的奴隶。”
“哎呀，真是令人感动，”面容憔悴的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旁，她的眼睛里闪着晏铸从未见过的刻薄的光，“她爱你爱到要成为你的奴隶呢，还不快点感恩戴德地把她抱回去。”
袁莹宝缠得太紧，晏铸无法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挣脱：“左思，不是这样的——”
左思歪着头打量袁莹宝：“哭的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喜欢做人的奴隶么，刚好晏铸喜欢控制别人呢，你们两个凑成一对，天造地设。”
左思大笑起来，身形有些摇晃，神态步法像极了刚喝完酒的醉鬼。晏铸登时挣开袁莹宝的胳膊，伸手把她推到地上，急忙搂住左思，探看她有没有发烧，鼻子在她唇上嗅了嗅，没有闻到酒味。
“奴隶……”少女喃喃，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聚焦，她突然兴奋得拍着手蹦起来，“奴隶！是奴隶呀！我真是太蠢啦！”
她推开晏铸，跑到袁莹宝面前，捧住她的脸使劲亲了一口：“谢谢你，太谢谢你啦！”
袁莹宝的脸上充满惊恐，她不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精神状况是不是正常。
“奴隶，是自己反抗的。”左思的眼睛像动物那样闪闪发光，“我简直就是个天才！”
她无视二人，步履蹒跚地朝小区方向走，自言自语道：“出来逛逛果然是正确的……”
晏铸吃惊地看着她：这个状况我得好好向左叔讨教其应对方式。
“就算不用人说，你也知道怎样爬起来。”晏铸扔下这句话提腿去追左思。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袁莹宝抱住自己：“可是……爬起来之后呢？”
“之后就该回家睡觉了。”非常温润的，带着魅惑色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从容的脚步声慢慢迫近，他转到袁莹宝面前，微微俯身，向她伸出右手：“带我去见你的主人吧。”
袁莹宝被他镜片后面那双深褐色眼眸俘获，不自觉将手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