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踪的普罗米修斯(上)
呼吸顷刻停止。
“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相互依存,而是此消彼长。”善良的灵魂贴近她,瞳孔深处隐含着莫名的忧郁,“不打扰你们,我们过会儿再谈。”
“你——”影子淡去,左思跌回现实,晏铸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注视着她。左思吞下疑问,硬生生转移话题:“早餐吃什么?”
晏铸严峻的神情被自己强行按压下去,他把碗筷推到左思手边:“荞麦面条。”
左思的手被晏铸攥住,她试着抽回,晏铸的思想像是被什么吸去,只余一具“不想放手”的空壳,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见“担心失去某物”的惧怕。
“你究竟……”
左思的身体被晏铸裹进怀里。
他在害怕?
究竟要怎样做你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晏铸的脸埋进她乌黑的发里,无论怎么做你终有离去的一刻,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你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么?
你会悄无声息的,就这样被体内的魔鬼杀死么?
你——要离开我了……
她被按压在地上,一举一动都被晏铸掌控。
那次也一样。她惊恐地撕扯晏铸背部的衣服,这种被大力驳倒的绝望感让她重新回到六岁。不由分说的粗暴挟持住她,不顾她的哀嚎与意愿强行把她拖至房间。
冰冷的铐子将她困住。全力挣扎对于左延来说无关痛痒。
“你待在这里,”他的声音暴虐无情,“哪里都不准去。”
“我们是一体的。”
“你是我的。”
他的身影那样高大,结实的肌肉,粉碎一切的强力,他蛮横起来如同震怒的神明——反抗不了,无论多么激烈都反抗不了……就是虫子面临人类指尖的轻轻一压。
虫子破碎的是躯体,左思崩溃的是神经。
她大声哭泣,晏铸终于清醒过来,他不知无措地凝视少女浑身是伤的身体,她蜷缩起来,额头抵住膝盖,不停颤抖。
“左思……”他的手碰到少女的肩膀,少女吓得停止哭泣,居然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晏铸俯下身去亲她,她惧怕得闭上双眼,唇白如纸。
晏铸的眼泪流下来,他靠着左思的肩膀无声哭泣。
无情而又强盛的光线照射进来,晏铸的指尖轻柔地勾画左思的五官,左思始终闭紧眼睛,不再动弹。
晏铸的叹息是蝴蝶的翅膀,轻轻扫过左思的耳畔。
他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把左思抱进浴室洗澡,细心地给她上药,为她穿上干净的衣服。
不多时,李曼慌忙冲跑进来,左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惊惧,好像一个动弹的影子就会把她吓住。
她慢慢走过去,蹲在左思面前,左思明显是害怕的,可是她的身体又不敢避开。晏铸坐在对角地板上,一言不发。
“要通知她的父亲。”李曼擦干眼泪,“我不管你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必须通知她的父亲。”
晏铸沉默点头。
李曼拿起手机,深吸口气:“你和她的关系恐怕就此结束了。”
晏铸毫无反应,他似乎已经成为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他……李曼狠下心来不去管他,走去阳台拨通左延的电话。
三个人沉默的待在客厅里。李曼的视线从未离开左思,可是她的手却不敢触碰左思。
李曼有些疑虑,她的模样似是从前受过什么打击,晏铸碰巧刺激了她……恐怕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门被人推开,左思惊得抱紧自己的身体,浑身发抖。左延的眼睛惊怒地盯紧左思。
他环视四周,压抑住自己暴怒的情绪,声音低沉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曼的脚心开始冒汗:“她——”
“我没问你。”左延的视线投向坐在地上的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晏铸低垂着脑袋,凌乱的头发遮住眉眼,他的嘴巴轻轻蠕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强/暴了她。”
“晏铸!”李曼惊叫起来,“你不要胡说!”
晏铸抬起头,面色惨白,他无力地笑着:“我没有胡说。我试图强/暴她,然后她就——”
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抵住墙壁把他拎起来,手指越收越紧,晏铸满脸涨红,额上的青筋鼓暴出来,他的四肢没有进行丝毫的反抗,只是手指痛苦地扣进墙壁里。
左思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尖叫,李曼跪下来抱住她,哭着呼唤左思的名字。
左延松开手,晏铸跌落在地上,捂住喉咙咳喘,他走过去拿手按住左思的背部,神情复杂,左思咬住自己的嘴唇,迫使声音停下。
“谢谢你打电话通知我。”左延拂开李曼的手,一把把左思抱起来,随即冷声对晏铸说,“这次我放过你,以后不准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李曼拽住左延的衣角:“你要带她去哪里?”
左延不答,抱着左思走出去。
李曼嗅到强烈的危险气息,她追出去:“你不能就这样把她带回家,你得送她去医院。”
左延停下脚步,侧过脸来,巨大的威吓力使李曼双腿发软,险些摔倒,然而体内的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带走左思,否则她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左思了。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阻止他?
没有任何办法的李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抱走左思。
她满头冷汗地跑进去查看晏铸的状况,然后狠狠地打了晏铸一巴掌,她揪住晏铸的衣领,强迫他振作起来。
“听着,左延的反应很奇怪,我感觉他会以另一种方式伤害左思,我们要想办法把左思救出来。”
黑暗的卧室里,左延从后面抱住左思。
“这就是你所谓的独立?”
“你自己找个男人伤害自己,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他的手指捏住左思的脖子,指力正好让左思痛苦而又不会让她窒息,看着左思扭曲的五官,他的眼里毫无怜悯,愤怒仍在蚕食他的理智。
手铐铐上少女的左腕,另一头连接床的栏杆。
“和以前一样,你的饮食起居我来管理。如果你再敢像上次那样玩自杀,我保证让晏铸烂在牢里。”左延的手拽住左思的头发,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给我好好反省。”
左思身心俱疲,大脑一片空白。她沉默地匍匐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盯住虚空一点。
生命在此刻完全失去意义。只有心脏的跳动仍在继续。
脑海里传出一声叹息,少女对此毫无反应。
手指覆上琴键,舒缓的音乐从指尖流淌。
少女的睫毛轻微颤动一下,她辨识出来,这是韩国钢琴家李润珉的《River Flows In You》。
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耳边的钢琴声一刻也未断绝。
流淌而出的,与自然贴合的乐曲……温柔的灵魂。
在不见天日的封闭房屋里,我并非孤身一人。
中间被喂过几次饭,洗过几次澡,夜间还是清晨,左延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这些左思全然不知。若不是那时常响起的钢琴曲,左思恐怕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大确定。
要……这样一直被铐起来么?
“我爱你。”
以爱为名的拘禁,我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摆脱你?
我确信无疑是你的,可我又确确实实不属于你。原来我的自由与否依旧牵引在你的手中。你是将我生发出来的人,没有你我不会存在,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印记。
“你是我生的。”
我不属于你。
“你必须听我的。”
不要。
“你是我的骨血,你无法逃脱。”
不……
她忽然在那一刻明白了哪吒的心思。
无法抵抗的骨亲血缘,悲愤绝望——那么全部还给你!
在世人看来的幼稚抵抗此刻在左思眼前明晰起来。
真想……把一切都还给你……
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我并未祈求降临!
琴声戛然而止。
魂灵落座在她的身旁,清冷的气息稍微中和了她滚烫的泪水。
“你的情绪终于回来了,”他轻声说,“这是好事。”
左思不理他,用枕头把脸上的泪碾干。
“你再这样下去,你的躯壳就归我咯。”
左思醒过神来,声音嘶哑:“什么意思?”
“晏铸是这样以为的。他把我和魔鬼弄混,以为我会吃掉你的灵魂然后取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彭姜宇的嘴角散有淡淡的笑,“他害怕失去你,所以才会那样对你。”
左思强撑起身体:“他……为什么没有和我说?”
“你不也没和他提过我的存在么。”
这种事情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左思眨着肿胀的眼睛:“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彭姜宇无奈笑道:“并不全然清楚。我当时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等我醒过神来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不知不觉间就被代替了?”
“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情。”他的手伸出来,掌心躺着三块糖果,“边吃边听,全当解闷。”
左思拿起一颗糖,撕开包装,含进嘴里,一秒后被酸得龇牙咧嘴。彭姜宇把剩余的糖放在她身边,声音清冷地说:“我想先给魔鬼取个名字。”
左思吞掉酸甜的唾液:“什么名字?”
“孟子曰:‘……其为气者,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姑且称之为‘食气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