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路途其一
在纷纷的议论声和各式目光中,陶颂面不改色。
陶颂比喻识更加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唯有庄慎,让他心下生了几分犹疑。
但他跟着喻识,大约也是合了师父心意的吧。
陶颂稳了稳心思,只对云台稍稍示意:“既然我与喻识已经定了亲事,喻识师出云台,那我便也该算是半个云台之人。云台若要派人,不如就派我同去。”
不等南疏长老开口,他又望向顾昙:“顾阁主,流景阁是喻夫人的母家。我提前僭越一步,喊一声岳母,便也能算得半个流景之人。”
他终于望向庄慎:“师父,阿颂不敢不认师门,不知师父做主的这份婚约是否还作数?”
庄慎若是此时应下,便是答应了陶颂代三门身份同往的条件。
这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眼下不想百家一起动手的话,这是最好的折中,总归还是扶风得益。
但庄慎竟然半晌都未曾开口。
陶颂便只余一派不计后果的坦然。
大不了就打一场,又能如何?当真与师门回去了,后面都由不得他了。
山谷间荡着悠长的风,陶颂只觉得一分一秒都过得格外艰难。
月色映在庄慎沟壑纵横的面上,不知怎么的,陶颂只觉得师父满面风沙岁月刻下的皱纹里,今夜尽是沧桑。
他瞧见庄慎长长地深叹了一口气。
陶颂心下一紧,却终于听得庄慎松口:“也罢,那你去吧。”
这少有的无奈语气,让陶颂心下狠狠一纠。
庄慎闭了闭眼,转头就开始与云台流景理论起来。
扶风威重,来回拉扯半晌,仙门百家到底都是默许了。
月色如水,满山清华。
庄慎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喻长老,尚渊之事终究与你有关,燕华山庄你还是得来一趟。”
他也不等喻识与他谈条件:“二十天。二十天之后,在燕华山庄,仙门会一同商讨如何追究归墟之事。”
时间有些紧。
但庄慎让步到如此,眼下情势,喻识也不能再生波澜。
于是他一口应下。
二十天之中,也不知会有何变故。
好歹保住了今夜,各门户不会轻举妄动,再试图带走他。
他和陶颂当真没有心力再动手了。
喻识与众人稍一作别,握着陶颂一口气就跑出十数里远。
林间木叶萧萧,月光自叶尖滚落而下,在二人俊秀的身姿上映出深深浅浅的树影。
陶颂喘了口气,接过小石头精:“你累了吧,先歇一会儿。”
喻识倚着苍老古木抚了抚心口:“这帮人还挺说话算话,我真担心一转身他们就要动手了。”
庄慎既然放下话,其余门派眼下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扶风的。
陶颂想起师父,不由就有些歉疚。
庄慎教养他长大,一日为师,也与父亲差不多少了。
喻识猜到他心思,抬眼笑了笑:“我以后是不敢再去见庄掌门了,拐了他爱徒,看他方才的眼神,若不是怕你难过,怕是当场就能活撕了我。”
“师父他其实......”陶颂迟疑开口。
“他不想让你再和我搅在一起。”喻识顿了顿,“眼下我这个处境,就是个仙门的活靶子,倒还不如先前那个身份。”
“若他更在意苍海玉,而不是你的安危,他方才便不会那般犹豫不应了。”
陶颂心头微微泛酸,他自小就知道,庄慎虽然严苛,但待他这个关门弟子当真很好。
但他终究不能将喻识交给扶风,然后撒手不管一了百了。
他和喻识离得从未这样近,生死面前,他都没有放下过,又怎会因人事放手。
陶颂默了默,抬眼道:“剑修,来日有机会,我会去找师父谈一场。我知道你在意这些,我也希望,到我们成婚时,师父会祝福我们。”
成婚二字,正儿八经地自陶颂口中说出,终究让喻识面上烫了烫。
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你能让师公也喜欢我么?”
慕祁环着陶颂的脖子,一双大眼睛怯怯的:“你们俩说话,我能插嘴么?”
陶颂失笑,佯作怪责地瞧他一眼:“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好告诉我方才受委屈了?”
慕祁撒娇般地搂紧陶颂两分,语气十分讨好:“我有点害怕师公……”
陶颂微微一笑:“你师公喜欢规矩稳重的孩子。”
慕祁有些挫败地小小应了一声。
不过照着方才庄慎的表现,他十有八九还挺喜欢这小家伙的。
不然,依着他的脾气,断然不会默许小石头三番四次地喊他“师公”。
陶颂刮了下小家伙的鼻子:“师公没有不喜欢你。”
慕祁语气有些低落:“但我不是懂规矩的孩子。”
“没关系,我也不听话,你师公不还照样惯着我?”小孩子最在意这些东西,陶颂只担心他钻了牛角尖。
慕祁闻言,倒是回想起方才情形,颇为认真:“你们定亲了,师公还不让你们在一处,本来就是师公不占理,不是师父不听话。”
这孩子气的话让喻识不由笑出了声。
慕祁瞧了瞧喻识,回过头疑惑地望着陶颂:“我喊你师父,是不是不能再喊他哥哥了?这叫......”慕祁掰着手指,一下恍然:“这叫差着辈分。”
陶颂挑眉笑笑:“你说得对,那你说改口喊什么?”
喻识直觉这小孩说不出什么好话,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这孩子甚为认真地肯定道:“喊师娘!”
喻识一口老血卡在胸口没上来。
陶颂似乎不怀好意地瞧了喻识一眼,又转头递给慕祁一个赞许的目光:“说得对,以后就......”
“凭什么?”喻识匆忙打断,又想起方才对喻夫人的称呼,“师娘为什么是喊我?还有,你怎么能喊我师娘叫岳母呢?该我喊你师娘作岳母。”
陶颂挑挑眉,避重就轻:“剑修,我没有师娘。”
又抱着慕祁颠了颠:“再说了,师父这称呼我占了,他先喊我的,这是我徒弟。”
慕祁得了陶颂赞赏的目光,愈发卖乖,环着陶颂大声喊了一句“师父”,又转头望向喻识,正要同样大声地开口,喻识急忙站起来打断了他:“你不许喊!”
慕祁大眼睛委屈巴巴。
他攥着陶颂衣衫努力想了想:“那我喊剑修?”
陶颂目光中登时现出不高兴:“你不许这么喊。”
喻识咳了一声,努力忘记那个令人尴尬的称呼:“就喊前辈吧。”
小家伙却不乐意了:“那就和旁人喊的一样了!我怎么能和旁人一样呢?”
“你怎么不一样了?”陶颂笑笑。
慕祁看了一眼怀霜剑:“先前有个大花猫说,我是这剑中真气养出来的石头,和别的石头不一样的。”
“天底下就我一个石头是这样的,就只有我一个喔!”慕祁得意洋洋。
陶颂心下微动,怀霜剑中,不就是喻识的真气么?
他深深瞧了慕祁一眼,所以,这算是,喻识的孩子么?
喻识还真有个儿子。
他转头去看喻识,正撞上喻识慌忙躲开他目光的无措样子,躲开之后,还装作一副并没有听懂的模样。
陶颂念起从前之事,不由抿唇笑了笑。
喻识心中本就窘迫,让他这一笑笑得心慌意乱,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陶颂打趣他:“我就是想起来,先前在燕华之时,你装成自己儿子的事了。”
喻识原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但眼下身份已然露出,此时此刻再听他翻出这件事,只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人在不占理的时候,往往就喜欢先从旁人身上找补。
喻识一副理不直气壮的样子,反而先问起陶颂:“那我若是真和哪个花魁娘子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陶颂顿了顿,只故意道:“我为什么要理会你儿子?”
喻识一怔:“我都去了,留一个孤苦无依的单弱儿子,你不打算照顾点?”
陶颂瞧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剑修,我们两个算是什么关系,你儿子又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他稍稍上前一步:“剑修,你说让我管你儿子,你不先给我个身份管么?”
林叶森森,喻识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再次心慌意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