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欲09
“我死没死,关你什么事?”祝寻眉梢微挑, 看似云淡风轻, 可实际上他正在极力克制着体内翻涌的诡气。
“当初你杀了那么家族弟子,这笔账整个修行界都有权利和你算!”那日底气十足地喊道, 又骤然补上一句,“你连亲弟都敢诛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祝寻听见后半句话, 深沉的眼色猛然碎裂出一丝痛楚。他双手紧握成拳, 却还是掩饰不住轻颤。他垂眸看着掉落在地的草帽, 弯腰将其拾起,“我不和你们纠缠,也烦请你们不要咄咄逼人。”
祝寻就系上草帽, 又往桌子上丢下一块小碎银, “掌柜, 这点摊内损坏物的补偿。”说罢, 朝着摊位外面走去。
可还没当他迈出摊位,那两名修士就迅速提剑刺了上来。
祝寻察觉到危机,身体快于理智本能地释放出极大的诡气。原本锋利的长剑双双折断, 连带着两名修士也被彻底击翻在地,呕血不止。
茶摊内一片狼藉, 两侧摆摊的路人早已经躲了起来。忽然间,一道红色的烟雾弹从巷子里忽然升起, 直冲云霄。
祝寻认出这烟雾弹,眼色一凛。
这是宗山宁氏特有的危机信号,一般只有在遇到凶横邪祟时, 躲在暗处的勘察弟子才会将其放出。而看见烟雾弹的宁氏内传弟子,按照地域远近视情况赶来。
如今就在这儿宗山脚底,能够第一时间赶来的内传弟子,恐怕十有八/九会是宁越之他们。
原先想要见人的欢喜早已经被冲淡,祝寻想起自己如今的体质,又想起方才那两人的闲言碎语,终于是转身快步离开。
宁氏勘察的弟子察觉出他的离意,立刻跟上。
祝寻察觉到这点,又是放出一阵诡气将他们禁锢在原地,这才闪身消失了。
*
半刻钟后,御剑而来的宁越之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仍是一身干净的素衣,衣襟上的银鹤刺绣又添了几分亮色。整个人如同出尘的仙人,令人突生出一丝恍然感。
被定在原地的宁氏弟子瞧见他的身影,大喜过望,“少掌门!”
宁越之睨了过去,一拂袖就解了他们身上的定身诡气,淡问,“何人作恶?”
“宁、宁少掌门,还能有谁!祝寻那奸鬼都跑到宗山脚下来撒野了!”那两名修士搀扶着起身,率先告状。
宁越之平淡如水的眸色蓦然一亮,却又短暂即逝。他刚欲移身,那些弟子就跑了上来,“少掌门,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抓祝寻?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必,带两位修士上山治疗。”宁越之落下这一句话,身影就快速消失在了原地。
……
祝寻疾驰于林间,直到远离了纷乱的市井,这才停了下来。他虚脱般地靠在一颗树前,呕出几口浓郁的黑血,这才有气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打坐凝神。
这几个月他躲藏起来,总算摸清了这些诡气的路数。
他的身体就相当于一个能自动吸纳诡气的容器,这股诡气让所有的恶鬼冤魂都足以害怕。可身体的承认能力必然有限,每当体内的诡气‘盛满’之时,他就会极难控制自己的神智。
但只要放任诡气肆虐,祝寻就能保全自己不被诡气反噬。然后,他身体的承受程度就会随着一次次的淬炼变得更强,可以吸纳更多的诡气。
方才,他体内的诡气再次不受控制。可他没办法违背本心伤害到市井里的普通百姓,因此才再三隐忍克制,导致内府受损。
祝寻的五感比原先增进了不少,他听见大老远的脚步声,立刻警惕着藏入巨大的树冠中。他透过树叶的间隙朝外看去——在看清来人的身影后,眼中交织着惊喜与落寞。
宁……
“祝寻,你不需要躲我。”宁越之更早一步出声,他站立在原地,默默环视着周围。他一路追踪着诡气而来。直到临近这个地方,诡气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寻双手搭在树干上,凝息不语。
宁越之见无人回答,言语中带上一点少有的急切,“祝寻,我知道你在附近。”
祝寻看着他依旧如往日的容貌,又垂眸瞧了瞧自身的样子,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各大家族对于他的恶意,都已经藏不住了。按照如今这形势,自己跳下去见了宁越之,再然后呢,要怎么做?
是要让他以‘名门正派’的身份,杀了自己这个臭名昭著的‘鬼邪’。还是以‘昔日旧友’的身份,帮着自己躲过各家族的追杀?
又或者说——宁越之,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几个月我也很想你。所以,才放着适合自己的地盘不待,又特意跑回来找你。
祝寻合了合眼,在心里默念,“天大地大,竟是没有一条路能让我再像常人一样过下去。”
正当他思索之际,对方已然走到了他方才呕血打坐的那颗树下。
宁越之看着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眉宇间溢出几分难以遏制的担忧。还没等他抬眸四望,后方就响起一道兴奋的女声。
“攸宁哥哥,总算找到你了。”
祝寻和宁越之双双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后者在触及来人的一瞬,就恢复了那般无悲无喜的神色。眼看着对方就要凑上来,他默不作声地往后撤了一步,拘礼道,“薛小姐,你怎么来了?”
此女正是薛氏最小的女儿——薛如萱。
薛如萱对于他的冷淡见怪不怪,还是挂着一副笑脸,“宁伯父想要找你回去议事,我就下山来找你了。”
宁越之视线微垂,没有作答。
薛如萱颇有几分玲珑心思,她看见地上的血迹,眸色微闪,“我听说那些弟子说,他们在山脚遇见祝寻了?攸宁哥哥,我知道你锄奸心切,可是这事急不得……”
“薛姑娘。”宁越之眉梢微蹙,不假思索地止住她未尽的话,“既然父亲急找我回去,那就别耽搁时间了。”
他就用余光暗暗往树上瞥了一眼,撤了几步。
“好呀。”薛如萱勾唇,笑嘻嘻地凑近,“不过攸宁哥哥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我不会御剑,要不你带我回去吧?”
“不便。”宁越之面不改色,一番拒绝来得干脆。他往前走了几步,落下一句,“薛姑娘能找到这来,想必自然是带了下属。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说罢,就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被留下的薛如萱怔然了一会儿,脸上没了笑意,反倒多了几分气急败坏。她气得原地跺脚,牙咬道,“好你个宁越之!等到两家长辈定了婚书,我看你还能怎么躲我!”
祝寻在树上瞧见这一幕,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谈婚论嫁?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几个字还能再出现在宁越之的身上。只是这薛小姐的脾性,一看就不合他呀。
要是宁吱吱和她在一起,还不如和我……
祝寻及时止住这个可笑的想法,低笑出声。
“谁?!”薛如萱听见这轻微的动静,立刻仰头查探。好在薛家的下属见天色已晚,及时赶来请她回去。
等到他们离开后,祝寻才从树下落了下来。他轻叹了一口气,暗自思索接下来的计划——既然宗山去不得,倒不如去南林沈氏看看?也不不知道,顷岚会不会被那些人蛊惑,对自己升起了恶意。
“要是那小子敢对我动手,我非打哭他不可。”祝寻想起昔日好友,总算恢复几分精神,戴好草帽后,朝着南方而去。
……
宗山宁氏,云鹤厅。
“宁掌门,这是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那祝寻不分青红皂白,就敢在宁氏管辖的地盘随意放肆,说对我们这些修士动手就动手!”
“亏他还是祝氏曾经的少掌门!我看以往祝掌门教他的那些礼仪、行事规章,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名被带上山的修士大吐苦水,一茬紧接着一茬停不下来。于他们而言,无论何种缘由,只要祝寻对他们修士动手,那便是邪魔歪道!
宁苍升听见这话,眉头紧蹙。
三大世家向来交好,祝寻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行事跳脱肆意,可他有自己的准则,从不乱伤无辜。可现在两名修士的确受到诡气所伤,在山脚下勘察的弟子证实了祝寻的行径……
荒山坟一战,祝寻被木岭控制着错手杀了很多人。木岭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在看见过他的身影。难不成数月以来,他的心性已然大变?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宁苍升压下最后那点想法,出口问话。
“哪里有什么误会,就是祝寻先动的手。”一名修士又肯定道。哪知余音未落,门口就互让响起一道清冷而又果断的声响。
“并非他先动手。”
站在门口的弟子立刻将厅门打开。
宁越之定定站在外侧,神色淡漠。他看见厅内的众人,只冲为首的宁苍升颔首,“父亲。”
“越之,你回来了。”宁苍升点头。
那两名修士对视一眼,抢先一步发问,“宁少掌门,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并非祝寻先动手,难不成还是我们主动去招惹他?”
宁越之睨了过去,回答,“我了解祝寻的为人,他不会轻易伤害旁人。”
那名修士诧异眯眼,却又碍于宁氏的地位,没敢随意发作,笑问,“他没动手,那我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再说了山脚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难不成还是我们撒谎不成?”
宁越之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眼色微冷。他招来旁侧的一名弟子,问,“当时在山脚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回少掌门的话。”那名弟子对于宁越之的气场有些发怵,迟疑了一瞬才说道,“这两位道友说得没错,他们身上的伤的确是祝寻所伤。”
“宁氏何时教你们说话只说一半了?”宁越之再问。
那名弟子当场跪在地上,如实开口,“请少掌门恕罪!开始时,祝、祝寻和这两位修士一同坐在茶摊里喝茶,后来不知怎么的,祝寻身上的诡气就有些失控了。”
“他、他原本没打算多留,结果被这两名修士拦他心切,使出佩剑打算将他强行留下,所以……所以才受了伤。”
宁越之抬眸,面不改色地道出事实,“所以说如果你们不为难祝寻,这伤也不会受?”
两名修士察觉出宁越之的些许敌对,又被无形中拆了台,当即有些挂不住脸面,“宁少掌门,你这话是什么……”
宁苍升感觉出了微妙的气氛,出声打断,“越之,慎言。”
“是。”宁越之后撤一步站定,默不作声。
正当厅内的氛围有些尴尬之际,侧旁又有一人开口道,“少掌门和祝寻毕竟有过交情,信于他以往的为人,倒也没错。”
几人移过视线,对方正是薛氏家主,薛启。
薛启一开始就坐在厅内,只不过没有多言。如今一出声,自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他走上前来看着两名修士,又道,“如今祝寻行了诡道,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他的手上毕竟多了数百名弟子的性命,这笔账各大家族都想要和他算算。两位有义之士想要将他抓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爹说得没错。”薛如萱从厅外直径走来,笑盈盈地朝着众人说道,“两位修士想必是误会了攸宁哥哥的话。几日前,两大世家和各家族通过书信,正欲联手抓捕祝寻。攸宁哥哥还自愿在这次任务中带头,他肯定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的。”
宁越之握紧清遥剑,垂眸不语。
宁苍升看见他的样子,心中略微有了猜测,“两位,请先跟随弟子去卧房疗伤休息。”
“多谢宁掌门。”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薛如萱就又粘了上来,“攸宁哥哥,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什么?”宁越之的语气很淡,往旁边挪步。
薛如萱跟了上来,反问,“你说呢?要不我和父亲替你解围,恐怕那两名修士就要觉得你向着祝寻那个奸人了。”
宁越之握着灵剑的手浮起一丝青筋,连带着眼色都沉了一分。
薛启察觉到什么,出声替小女儿圆场子,笑道,“如萱,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家家,还没嫁人呢,就急着将自己往外送?”
薛如萱反应极快,故意回应,“我就不。”
“话说回来,宁掌门,我们两家的婚事你考虑得如何?”薛启问。
宁越之听见这话,终于抬眼看向宁苍升。后者轻叹一口气,婉转道,“薛家主,儿女婚事讲究缘分……”
结果这话还没说完,宁越之就断然开了口,“无需考虑,我不娶。”
薛如萱的笑意凝在脸上,就连一向沉稳的宁苍升和薛启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拒绝,卡住了话。
“父亲。”宁越之没将半分余光留给薛氏父女,只是恭敬朝宁苍升行了一礼,“儿子无意,婚姻之事还请不要劳心。”
说罢,他就转身离去。
“宁越之!”薛如萱被激红了眼,头一次当着他的面喊了全名。她跟跑到宁越之的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你就对我的心意这样视而不见?我与阿爹在宗山待了这么些日,整个宗山乃至其他家族,谁还不知道我们的意思?”
“你现在断然说出这话,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说着说着,薛如萱就掉出几滴眼泪来。她人长得娇俏,哭起来也算有几分姿色动人。
厅外走廊上宁氏弟子来来往往,他们看见这一对峙,巴不得停下来细看。只可惜,他们惧于宁越之的身份,不敢多留。
“宁越之,你站住!”薛如萱蛮横地拦在他的身前。
宁越之停了下来,掩住眸底的那点不耐,淡声道,“薛姑娘。第一,我路过救你,只是出于仁义本能,并没有其他意思。第二,我对你无意,既是薛姑娘的一厢情愿、不肯收手,就怪不了旁人。”
“第三……”
宁越之想起祝寻,神色骤然淡寞了几分。
“第三是什么?你说啊。”薛如萱不服输地追问,她咬着牙嘲道,“我原以为你宁少掌门天性冷淡话少,没想到你拒绝我的时候,这话倒是一点儿也不少。”
宁越之握紧长剑,一字一句郑重开口,“第三,我心有所属,绝容不下其他。”
薛如萱被这最后一句冲击得脑袋发懵,愣在原地。宁越之不想再耽搁时间,绕过她快速朝着山门外而去。
“少掌门,你要去哪里?”
“告诉我父亲,我出门几日。”宁越之落下这句话,身影便飞快地消失在了原地。与其在这里盯着各大家族的举动,倒不如时刻护在他的身侧。
既然祝寻不愿来找他,他自然会寻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寻寻儿逃避中,宁吱吱追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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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口中的【宁越之领头抓祝寻】,其实是宁吱吱想要掌握主动权,可以第一时间找到祝寻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