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狭小的牢房,脏乱又血腥。
梁云樊推开门的时候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充满腥气的风还是灌满了鼻腔。
哪怕地面上是春日暖阳但好像也照不到下面来。
“发生什么了,怎么今天一个个都来这。”
狱卒迎上来,还没等梁云樊说话就掏出一把钥匙,“那个姓陆的?”
梁云樊心一凛,“还有谁?”
“甲三甲四暗卫,姚公子,再就是大人您了。”
梁云樊不知道为什么心猛的跳起来,他接过钥匙快步向前走去。
这里面关了些这次战争抓的人,梁云樊路过的时候各式的声音都响起来,他目不斜视,径直往最后走。
那天跟萧宇琛谈过后,当天深夜陆暮就被压进了牢房,梁云樊有心来看看,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萧宇琛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了他,陆暮被关进了牢房好像他自己也被关进去了似的。
所以梁云樊也没太担心,萧宇琛都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了,该是舍不得对陆暮下狠手的。
直到昨天萧宇琛对他说,他真的认了。
梁云樊开始慌了,他知道萧宇琛有多固执,可能当初动心远比自己想的早,最后硬是把人伤成那个样子才承认。
那现在陆暮是说得有多狠才能让人不带一点惦念的接受?
这里的牢房不比萧府,都不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没那些恐怖的刑具。
陆暮的样子却有些渗人。
梁云樊看着陆暮手腕脚腕缠着的白布以及透出的血迹,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型,开锁开了两三次都打不开。
铁链撞击的声音不断响起,陆暮睁开眼,看到梁云樊紧紧抿着的唇与颤抖的手。
梁云樊看着陆暮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眼里的平静让他稳住心神打开了锁。
几步走进去,梁云樊几乎是跪在了人身前。
他伸手想去摸人的脉搏,被两个字定在原地。
“废了。”
梁云樊一愣,仓皇抬头,看着陆暮苍白的脸,“他,他做的?”
对待穷凶恶极之人也不过穿透琵琶骨罢了,这得有多恨,才能挑断一个人的脚筋手筋废了人的武功?
他看着陆暮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全是斑驳的痕迹。
梁云樊目光移到陆暮闭着的眼睛,咬紧了牙。
萧宇琛何至于这么糟蹋一个人,毁掉所有还不够,要把人狠狠地碾进泥土里。
他伸出手,扯开陆暮的衣襟,胸前一块烙印让他瞪大了眼睛。
一个‘琛’字。
伤口明显是姚时刚处理过的,但那还未愈合的血肉,无法摘除的血痂,周围的红肿甚至溃烂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陆暮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抬手想拢衣襟,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这不是萧宇琛弄的。”
陆暮痛得狠了,脑子都慢了好多,半晌才说出来。
梁云樊脑袋里一道白光闪过,不可置信的问:“甲四?”
陆暮眨了眨眼。
梁云樊感到荒唐,说甲四背叛萧宇琛来救陆暮出去都比他废了陆暮来得可信。
毕竟当初甲四是愿意拿命护着陆暮的人,对人好得不行。
谁也没想到,竟是谁也没防范。
真性情的人爱得坦率,恨得也太过决绝。
“外面发生了什么?”陆暮想起甲四红着眼的样子,谁也没有好受。
对方突然这样,让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云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道,“易落辰赢了不要城池跟萧宇琛要人。”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叛徒了,都在请求处死你。”
这也是他今天有空出来的原因。
陆暮闭眼,瞬间了然。
易落辰比他想象得要狠一点,这是一点退路也不留给他了。
“大概会在今晚,最迟明晚,他们会来劫狱。”
梁云樊道。
他说着看向陆暮的目光有些微妙,这个人的能力一次次颠覆他的想象。
易落辰之所以会来救陆暮是因为最后一剂猛药下了。
当初萧宇琛连败几场谢天齐传消息要亲自前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当谢太子半路又掉头回京城时也没多少人知道。
在前线奋战的将士也不知道,他们没有兵力驻守的后方即将失守——云国那只被以为死完了的精锐部队,就埋藏在谢国的后方,并发动了第一波攻击。
之所以这件事目前还没有普遍传开,是两边都有心隐瞒。
谢国这边是因为不想动摇军心与民心,而陆暮那边是在等易落辰的选择。
都是心黑的人,表面说着合作,其实谁也不信谁。
哪怕陆暮给易落辰透露过这么多消息,让他赢了这么多战场,他最深处依旧不可能相信人。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不要想用什么道义,陆暮当时说得很明白,一切都在易落辰的选择。
那只埋藏在谢国后方的军队,甚至答应跟他合作的陆北,可以一直帮助他,也可以临阵倒戈。
而到底是帮谁,结果就看陆暮在哪里。
这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对易落辰来说,这比什么陆暮一心一意要帮助他来得可信多。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所以陆暮只是选择了一个更可靠的盟友,为了保住命这样的要求无可厚非。
而如今陆暮说下的事情一件件实现,易落辰没理由不相信。
而且可供易落辰思考的时间不多,若他不及时做决定,萧宇琛这边兵力回守,再加上人的手段,又会是一场持久战。
而不论是云国还是易国,都消耗不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看到易落辰攻击并当众放下话的时候,梁云樊内心却松了口气。
也许在易落辰看来他这样是断了陆暮的后路,但在梁云樊看来这是他们胜利的前兆。
看不见的战争有的时候来得更为凶险,梁云樊惊叹于陆暮对所有事情的掌控力。
若是时间逼得不够紧,易落辰多反应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想明白这其中的漏洞。
若不是后方突然传来的消息,萧宇琛不会方寸大乱,继而心死。
陆暮曾经对他说过云国值得相信,他信了,没有留一点兵力驻守,现在现实把他打醒了。
一切都是刚刚好。
陆暮说他是棋子,但其实他们又未尝不是呢?
易落辰,萧宇琛,谢天齐,霍铁,甚至是他梁云樊,哪个不在他的计算内呢。
区别只是在于,这场棋局牺牲的是那执棋人。
今天来的时候梁云樊其实是有不错的心情的,他甚至开始期待,陆暮曾说的不血流成河未尝不可能。
但他没想到陆暮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件事会想好很多后路,却从没留给自己。
“你这样,以后跟萧宇琛,”梁云樊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件事陆暮不必要做太绝。
有的时候心伤狠了,哪怕知道是爱,修复起来也是会有疤痕的。
陆暮怔了许久,才轻笑了声,“哪有什么以后,连这个夏天我都等不到了,还有什么以后。”
心里的酸楚蓦的涌上来,梁云樊声音有点哑,“万一呢,你师父还在给你找药。”
陆暮没忍心说找不到的。
他十岁那年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这是家族病,从小怕冷,到了三十那年会器官衰竭而死。
虽然陆暮并不知道他的族人都有谁。
师父说但凡天生疾病又天资非凡的人都是陆家人,他们都是应运而生。
陆暮不懂这玄而又玄的东西,但也知道好像还没人活过三十的。
“让师父不必废功夫了,就算找到了我身上还有易落辰下的毒。”
陆暮语气轻飘飘的。
梁云樊猛的僵住,是的,他都忘了这一茬了。
“他信了么?”
梁云樊闻声看向陆暮的眼睛,那死寂的眸子有了点光,声音里带了小心翼翼。
他突然就明白了陆暮为何会这样做。
若是到时候萧宇琛知道一切陆暮却死了,那他的下半辈子基本上也完了,活着受罪。
但陆暮把人伤到死心后,萧宇琛看着人死就算会难过也会好受得多。
“信了。”梁云樊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陆暮微微笑了笑。
那就好。
他本来是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的,在梁云樊没看见的地方,他的伤口要多得多。
陆暮本想给自己维持一个体面的假象。
反正萧宇琛不喜欢自己,那到时候死了对方最多有些惋惜,会记在心上,但不会有多难过,陆暮觉得这样就很好。
如若不是萧宇琛问他还愿意与他成亲么,如若不是那瞬间陆暮明白人是真的爱上自己后,他本可以做到的。
这几天,萧宇琛每问一句,他每否认一次两人的过往,都会受到一种折磨。
或许是互相折磨。
但陆暮想,这样也是好的,至少现在有他陪着将这折磨度过,萧宇琛以后不至太难受。
只是有的时候被逼得狠了看着萧宇琛受伤的样子,他也会有点怨怼。
为什么不早点,若是萧宇琛早喜欢上他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为什么不在他走出那步之前,陆暮并没有那么伟大,他曾是有过私心的,只是当时人没有接住。
不过这样也是好的,左右都是疼,陆暮低头,看了看锁骨下方的那个烙印,嘴角漾开一抹苍白的笑。
“给你讲讲它的来历。”
“那天牢房里的人都在被烙印,那是谢国俘虏的疤痕,你该知道的吧。”
“我按理也是要的,就在落下前一秒萧宇琛喊停了,我以为他是于心不忍,结果一天后我疼醒过来就发现了这个字。”
“我当时说一个烙印而已,剜了就是,你可能无法想象他的样子有多难过。”
梁云樊没能说出话来,他想说我能想象。
或许不用想象,与你现在这般样子该是差不了多少的。
“但其实我很喜欢,没说出来总感觉难受。”
“如今就说与你听吧。”
“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