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找我来做什么呀?”乔嘉澍大大咧咧地走进办公室,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躺。
我仿佛看见了一条咸鱼在屋里晒太阳,她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看得我一阵恍惚。
——最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我好像很久没在办公室里看见她了。
“找你聊聊天,”我说,“最近和室友相处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她好像很开心,在茶几下晃着两条长腿。
“在寝室里半夜打闹?”
“哪有,我每天忙着做科研,一回去就睡觉,才不浪费时间去玩。我妈让你问我的?”
“不是,我就随便问问。你在这儿看会儿书?”我低头翻着科研资料,时不时抬眸看她几眼。
“好。”乔嘉澍从身旁的书架里抽出一本杂志,翘起二郎腿研究起来。也不知道这个潇洒的姿势学的谁。
等到半小时过去了,我做好手头上的东西,开口问她:“我记得纪孔嘉是你室友吧,她最近还好吗?”
乔嘉澍疑惑地抬起头,最后撅了噘嘴:“你说抑郁症那件事吗?”
“嗯,”我点点头,“我听说她压力还是挺大的,作为室友,你应该比较了解她。”
乔嘉澍脸上的神情由一闪而过的关切变为郁闷,不知为何,这股郁闷似乎还是冲着我来的。她性子很直接,心情都挂在脸上,我想留意不到都难。
“说是压力大,还不是因为拖延症太厉害。”她小声嘟哝,语气不善,“每天作业不写,就知道拿着笔记抄,好像多抄几遍就会有进步一样,我看还不如抄佛经,起码还有个心理安慰。焦虑是真焦虑,怎么就没想到开始动脑子学习呢……”
“乔嘉澍。”我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抑郁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多体谅同学。”
我有点生气,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纪孔嘉得了抑郁症,本身就够艰难的了,乔嘉澍这个室友还在那里火上浇油,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我说的是事实呀,不努力还能怪别人吗?”她也生气了,把杂志往桌子上一丢,啪地一下砸出极大的响声。
这狗脾气,好好说话不行吗。我最见不得人摔东西,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有些人因为身体健康问题,或者后天的机遇和资源不足,没自信也没动力,无法达到你这个高度,难道就因为他们不如你,你就有理由去鄙视他们吗?”
“是啊。”她眼圈突然红了,咬牙傲娇地坚持着,“我付出了那么多,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凭本事得来的,为什么要让着他们?”
这扯到哪里去了。我烦躁地捏了捏鼻梁,闭眼默念不生气。“嘉澍,我知道你一直很优秀,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学会关心别人。”
“你又有多关心我。”
我被噎了一下,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你叫我来也只是因为担心纪孔嘉,根本就没想起我。”乔嘉澍背过身子,用袖管擦了擦眼睛。等她转回来,咄咄逼人的样子凶极了,“你以后别找我了,反正对你来说我就是个累赘,你跟洛老师开心去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她站起身,突然生气不起来了。
乔嘉澍气势汹汹地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回过身,折返回来又瞪了我一眼:“亏我喜欢你这么久,你一点也没发现。”
What?我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冲动的话脱口而出,见我没有明显反应,她纠结地站了几秒,态度在牙齿与嘴唇的摩擦之中软了下去。“我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低下头,不情不愿地说,“你说句话好吗?”
“呃……”我还在巨大的震惊中缓不过神,表情宛如树懒。
乔嘉澍无可奈何地吸气,她把鸭舌帽取下放在手里转圈,像小旋风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哎,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古筝弹得好,擅长田径,做饭好吃,长得好看,还善解人意。你好厉害,高考分数那么高,后来直博去了美国,几年不见,回来就是副教授了。虽然我暂时赶不上你,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她沮丧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优点很多,但你平常太累了,总是委屈自己,我想……我想关心你,把你护得好好的,不让别人欺负你。”她顿了顿,又煞有其事地比了个拳头:“虽然我现在还小!……也不太会照顾人,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呃……
“嘉澍,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还小。”我心情复杂地拨了拨头发,半天没再吱声。
说句没良心的话,我其实特别尴尬,还有点抵触这段告白。
且不说乔嘉澍是我妹妹,光是那种“我养你啊”“我来保护你”这一套哄人的话,我就挺听不下去的。
我一个大活人,又没缺胳膊少腿,需要谁来养和照顾啊。乔嘉澍向往的相处模式在我这儿不管用,她找错人了。
哎,爱情就是很盲目,你以为爱上了一个人,其实很多时候你爱的只是你的想象。
“没事的,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妹妹,我习惯了,不难过。”乔嘉澍耸耸肩,委屈地撅了噘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喜欢一个人要是不说出来,跟没喜欢过有什么区别。”
乔嘉澍最后那句话让我莫名躺枪,作为怂逼我无力反驳。
“以后洛老师要是欺负你,”她闷闷地说,“我去收拾她。”
“谢谢你,不过你还是要多听洛老师的话。”我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她,“希望等你有了女朋友,你就顾不上我了。”
“会有这一天吗?”她的眼神充满了哀伤。
“会的,一定会的。”我说。
-
因为乔嘉澍的事情,我今天的好心情意外蒙上了一层阴霾。我为自己对她关心不够而自责,又为她把喜欢我的心思埋在心里太久而难过。
我知道那种感受,因对方的忽远忽近而大喜大悲,情绪化得让人失去理智。
真希望她聪明又勇敢,快些从失意里走出来。我叹了口气。
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跟波函数一样毫无物理含义。可波函数之上建立了量子力学的大厦,爱情则洋洋洒洒书写了千百年的历史。
我们感叹量子力学的神奇巧妙,为爱情的凄美甜蜜而动容,却又好巧不巧搞不清波函数和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去实验室跟向岍聊起这个话题,她无奈地摊摊手,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说的吗,物理规律是不能类比到人类身上的。”
“我只是觉得神奇而已。”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她说,“波函数本身没有对应的含义,但波函数的二次方是电子概率密度。同样,单方面的爱没有意义,两个人在一起相互促进做乘法,不就是爱情了吗?”
咦,这个解读有点新颖。
“不愧是恋爱大师,学物理真是耽误你了。”我说。
“你少来。”向岍白我一眼,脸上却写满了得意。
接近晚饭的时候,洛唯给我回复了微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揶揄:“不要你养,我要自食其力。”
我噗嗤一声笑了,疲惫的心终于高兴起来。
我:“你记仇。”
洛唯:“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有房子。”
我:“我还有车呢。”
洛唯:“[哼]不理你了。”
说不过我吧。我得意地摇起了小尾巴。
晚上十一点下班后,我去了她的宿舍。一天不见,甚是想念。她在门厅里抱住我,脑袋靠着我的肩膀轻声问:“你晚上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实验室。今天实验出了点问题,一不小心拖了时间。可急了,一边等结果一边想见你。”我笑了笑,“怎么,你想我了?”
“还好吧。”她抽身出来,淡淡说道,“我晚上一直在修正公式,一不小心就忙到你下班的时间了。”
切,想我还不承认。我笑眯眯地扫向洛唯工作的房间角落,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地毯边上放了半杯茶,马克笔和白纸散落一地,而写字板上的公式也明显换了一波。
诛心了,她好像真的工作了一晚上。
洛唯仿佛没察觉到我的怨念,重新坐回地毯上做研究,继续履行不理我的承诺。我心情复杂,默默观察着沉迷物理无法自拔的女朋友,委屈呈指数上升。
太记仇了。
我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她不但没有反应,反而好像更投入了。
我低头拉了拉上衣,心想自己透明度有这么高吗?
见她有越来越沉醉的趋势,我在她身后坐下,默默圈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乱动。
看我如何让你无法工作。
“怎么了?”她小腹的肌肉抽了抽,明显在笑。
“物理有那么好玩吗?”
“好玩啊,那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也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我小声嘟哝,有些不服气。最大的情敌居然是物理,这让我情何以堪。
她转过身子盘腿而坐,手掌撑着下巴,眼里亮晶晶的:“那你说说看。”
“嗯……”我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其实脑子一摇全是水。
说实话,洛唯一开口我就想和她说乔嘉澍的事情。可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不愉快而烦恼,我们刚在一起,我要是太依赖她,她会很累的。
于是我现在还得想一个没那么烧脑的难题出来。
“你说,”我用手指勾了勾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我喝醉以后为什么想辞职去弹钢琴呢,我又不会弹钢琴。”
“可能是因为你一直想弹琴,但又没有空?”
“也不是。”我摇摇头,“我其实不太喜欢乐器,从小被我妈按着弹古筝,早累了。我的想法是,我会不会不喜欢做科研?”
前天的事情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总把心思藏得太深,常常陷入自己骗自己的谜团。由于很多东西我意识不到,但凡出现点端倪,我便死死揪着它不放,试图从中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可人太复杂了,心理问题哪能那么容易分析出来。
洛唯想了想,温声说:“说不定只是觉得工作有压力需要发泄。岑教授工作压力是不是太大啦?”她在我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还好吧。”我回答,随后轻嗤,“洛教授你别这样叫我,我还只是副教授。”
“职称只是一个虚名啊。”
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挪了挪身子上前抱住我。
“不工作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
“唔。”她点点头,乖巧得像极了她高中时候的模样。我怕她的眼镜压我身上撞坏了,伸手取下放在茶几上,顺手给她揉了揉太阳穴。
她舒服地眯着眼睛,长长的眼尾挑了起来:“晚上别走好不好?”
“嗯??”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心脏却又要骤停了。
“刚才等你的时候看了一部恐怖电影,今晚可能会睡不着。”她大言不惭地说。
什么嘛,我怎么就不信呢?我立马抓住了重点,笑着问她:“你不是一直在工作吗,居然有空看电影?”
她半睁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做理论烧脑,我也要中途休息的啊。再说了,我用两倍速看的,不浪费时间。”
真的假的。
“留下来吧。”她用带点可爱又不容拒绝的声音说,抓住我的胳膊不肯放。
我突然想试试看能不能挣脱,我猜应该可以,毕竟我练过空手道。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在一起,可不能把女朋友作没了。
“好吧,”我放弃挣扎,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不过我还没洗澡,得回去拿衣服。”
“不用,我们一样高,我有衣服给你穿。”她对答如流,好像生怕我会跑掉一样。
我只好认输了。
“好的,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