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
感觉到掌心的颤抖跟冰凉,阮清羽回眸看住了泠柔,她明明害怕的像只惊惶的小兽,却依然握紧了拳头强压着内心的恐惧,阮清羽的目光一瞬间由冷酷化为温柔,还有丝丝不得已的抱歉,他抱歉让她亲历这样血腥的厮杀,不得已在她面前暴露最凶残的一面。
他沿着袖口撕下一片衣角,蒙住了泠柔的双眼。
视线在这一刻变得黑暗,泠柔心头绷紧,纵然畏惧却也未发一言,这样的勇气已然超出了寻常的女子。
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阮清羽这时牵住了泠柔的手,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怕,我在。”
泠柔的心微微一颤,从光明一瞬间跌入黑暗,不知身处何处却能感觉到死亡的逼近,这种可令任何人发疯的未知时刻,却因为一句“别怕,我在”,给了泠柔内心无限的安慰,让她不再那样畏惧。
黑漆漆的大门,在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中打开,阴寒已从缝隙里钻透而出,迎面扑来。
久违的阳光照进这封存已久的藏兵室内,似给死亡添上了一丝生机。
这是秦家的藏兵室,秦家五代都是生意人,唯独到了第四代出了一个武举人,后因仕途不利,这位武举人便命后人不得再入京做官,但习武的传统却一直有所保留,直到秦川遇见程蝶之后,再没有动过刀,舞过剑,原因只有一个,程蝶不喜欢这些戾气过重的兵器。
可是这一日,藏兵室却再一次被开启,而开启的人,却是程蝶。
隐藏在最深处的寒意,饥饿贪婪地吸收着那一丝微弱的光能与热源,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召唤着它的主人靠近。
一只白皙的手,在阴暗中握住了剑柄,透过其上的锋锷,她甚至已看到寒刃抹在脖子上的情景。
一想到鲜血在喉咙间喷洒,她就会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双目已红,泪已滚落,“嘀嗒”一声坠上冰冷的剑锋,碎成两节。
“少爷,夫人早上从我这里拿走了藏兵室的钥匙,还嘱咐我,不要告诉少爷……”
前来汇报的,是秦家的管家。
负手而立的秦川望着园中簌簌而落的飘絮,目光深邃,片刻后,沉声道:“你就当没有找过我。”
“是。”
泠柔扶抱着阮清羽回到了小竹院,一路上阮清羽的血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泠柔的脑海一片空白,空白到没有足够的理智去想其他任何事,她已不知所措。
拿上必备的药品后,她就被安排在门外等候。
她没有听错阮清羽的安排,更没有看错阮清羽的举动,但她的确被关在了外面,在他重伤之下迫切需要一个人来照应的时候,她却只能站在门外,并且门被锁的死死的,像防贼一样锁的很死。
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想不透的不止是这一点,更想不明白阮清羽会遭何人暗杀,这个人杀的竟然还是昔日锦衣卫指挥司手下爱将,炼狱扶桑的一流杀手!
这次的行动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可这背后的指派人会是谁?
泠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陆右亭,可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陆右亭一心只想获得“飞羽令”,很明显,在获得飞羽令以前,陆右亭又怎敢这么着急要了阮清羽的命?
她很快又想到一个人,一个青脸大汉,一个在酒楼里受了阮清羽教训的恶棍。
当时她也在酒楼,只是在一个阮清羽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刺杀阮清羽的蒙面客,会不会是那个人为了报复才找来的杀手?
那个恶棍又是何许人也?背后又会有一层怎样的势力,能为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报复做后盾?
泠柔发觉,事情的发展走向,越来越趋于复杂,但她同时也发现,阮清羽时时刻刻对自己都留有提防,否则又怎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留她一人在门外,连碰都不让她多碰一下?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他至今都不肯接受自己相信自己?
可是她明明能感觉的到阮清羽的亲近,在他坚不可摧的冷酷外表下,已然悄悄从内心为她打开了一道缝隙,她的感觉从来都不会错。
可这些猜测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汹涌而来的另一种压抑感就占据了整个脑海,再多的惊疑也覆盖不了她对阮清羽生命的忧虑,这一刻她只想阮清羽能够平平安安。
“吱呀”一声清响,门已被推开,泠柔从混乱中回神,见阮清羽从屋里走来,脚步轻缓,身上已换了一件干净整洁的新衣,除了面容少了些血色,多了一些苍白,再也看不出其他异常。
“阿羽、你的伤势?……”
泠柔微微睁大了一双眼睛。
阮清羽微微一笑,虽然笑得有些苍白,却依然道:“我只是受了点小伤,过不了几天伤口就会愈合……”
一个“合”字刚刚出口,他身子一颤,温香入怀,泠柔已挺身抱紧了他,在他怀里不住啜泣:
“阿羽、你终于没事了!……你知不知道方才我有多担心你……你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你真的吓死我了!……”
她抱得是那样的紧,紧到他已有些无法透气,肩头的伤又在隐隐刺痛,冷汗又开始从额头往下流,但他的心却是一片柔软,甚至不忍心、不舍得她从自己的怀中离开。
“……柔儿……我的伤……”
“啊!……”
最终阮清羽还是没耐得住,泠柔一声惊异,脸色煞白的从阮清羽怀中离开,美丽的脸庞立刻又从煞白涨为通红,内疚而焦灼的道:
“阿羽、你怎么样!我弄疼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眼中又泛起了泪花,却咬着唇不让泪落下,楚楚可怜的倔强,最是一份教人心疼的凄楚。
阮清羽微微摇头,情不自禁伸手拭去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
指尖从脸颊轻轻滑过,那细致柔腻的触感,仿佛一道奇异的电流,让人心头悸动。
泠柔抬眸,痴痴地凝注着阮清羽的双眼。
四目交接,她秋波盈盈,含情脉脉。
那一刻,阮清羽再也无法移的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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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
杀人的剑,在白衣素手间辗转腾挪,生涩的剑法随着剑光,催落一片飘絮。
明明是开在枝头纯白无暇的花儿,为何零落成泥沾上世俗的尘埃,染上仇恨的血色?
“小蝶,哥哥教你舞剑好不好?……”
“不要,小蝶才不要学剑,剑冷冰冰的,只会伤人!……”
“傻妹妹,哥哥教你舞剑不是用来伤人,而是用来自保,倘若有一天哥哥和爹爹都不在你的身边,那时候身边没人保护你,你就只有靠你自己啦!……”
“小蝶不明白,哥哥和爹爹为什么要离开小蝶,为什么不能一直陪在小蝶的身边?……”
“谁让小蝶不听话,听话哥哥和爹爹就不离开小蝶!……”
“小蝶听话!小蝶听话!……小蝶是世上最听话的乖孩子!……”
“那小蝶要不要乖乖学剑法?”
“……小蝶要学!小蝶最乖!……”
“小蝶,爹已经不在了,我只希望你能和秦川好好的生活下去……”
“秦川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片深情,将来哥哥或许还会回来看望你们,你们可一定要给哥哥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呐!……”
剑越舞越疾,心越跳越乱,程蝶终于再难忍受身与心的煎熬,失足跪跌在地,指尖划破,滚落一串血珠。
看着手上腥红的血迹,程蝶的目光却是那么空洞,麻木,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感。
“爹……女儿不孝,没能为您报仇,反将一片痴心错付,爱上一个永远都不该爱的人……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哥哥,也对不起秦川……”
程蝶的泪终于落下,那样麻木地滚落着,单薄的身影好似瑟瑟秋雨中的一朵芙蓉花。
她忽然将泪收起,面冷如霜,目光寒如冰雪,咬着唇道:“若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女儿终有一日、手刃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