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墙

  感觉到一双脚步临近,阮清羽抬眸,泠柔正站在他的面前,笑吟吟看住了他。

  “饿了吧,粥已经煮好了。”

  她的笑容,就像是阳光下一朵盛开的蔷薇,再冷酷的心,都忍不住想要为她开放。

  阮清羽唇角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只是低头坐到了桌席中去。

  他刚坐下,泠柔习惯性的欲要离开,阮清羽忽然道:“别忙活了,一起坐下来吃吧。”

  泠柔顿住了身子,点头轻嗯。

  “你坐。”

  他说罢,往厨房走去,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碗粥,一双筷子。

  泠柔的脸已有些红,接过碗筷,轻声道:“谢谢公子。”

  阮清羽与她面对面而坐,只是坐下来吃饭,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问,有几次泠柔忍不住看了看他,却也都没有开口。

  美丽与温柔使她周旋在各种群体间,游刃有余,但到了阮清羽面前,无疑已没有了效用,她实在无法看透那张冷漠外表下的真实内心,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他面前存在着。

  “怎么想着回来了?”

  阮清羽这时忽然出声,语调一如既往的淡漠,好像对什么都没那么关心和在乎。

  泠柔轻轻放下了碗筷,抿了抿唇,道:“我……很想回来看看你。”

  阮清羽却只是垂眸,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京城,嫁人了。”

  泠柔面色一变,微微张大了眼睛,目中充满怔愕,道:“嫁人?……嫁给谁?……”

  阮清羽淡淡道:“你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已知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的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

  他说的很委婉,根本没有一个字会让人觉得冒犯。

  泠柔却捏紧了指尖,片刻后,哑声道:

  “公子你、既已知晓了我的身份,为何……一直没有揭穿我?……”

  “揭穿?”阮清羽皱眉,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疑问,随即弯唇笑道,“揭穿你什么?你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么?”

  泠柔脸色微白,指尖隐隐没了血色。

  阮清羽却漫不经心地夹了几根小菜,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过去跟秘密,何况身世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决定,若有了足够的能力和机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何尝不是件好事?既是好事,又为何要拿来‘揭穿’?”

  泠柔怔住了,随后微微垂下了头,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神情:“你……没有看不起我吗?……”

  阮清羽却笑了,淡淡道:“旁人怎么看你那是旁人的事情,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自己。”

  泠柔这时抬起了头,瞧住了阮清羽的双眼,用一种十分肯定的口吻,道:“可是在泠柔心里,公子并非旁人。”

  阮清羽怔了怔,这一刻,仿佛从泠柔的目光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但他很快摆脱了这样的错觉,淡淡一笑道:“你我不过相识数月,能有多少情分可言呢?”

  泠柔低下了头,一阵沉默,她已发觉阮清羽对她刻意的疏离,这是否说明,直到现在,她其实都没能走进过阮清羽的心里?

  “倘若泠柔真的嫁了人,公子……是否也不加在意?……”许久后,传来泠柔暗哑的声音。

  阮清羽沉默,已发觉这个问题自己难以回答,他不知道心头忽然涌上这种难言的滋味是因为什么,只知道,无论哪个时候,嫁人似乎总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何况像她这样身世坎坷的女人。

  但是,她嫁的那个男人,一定就会使她幸福快乐吗?

  阮清羽不知,据他所知,陆右亭是个身份很神秘的人,就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随时随地又会突然消失,他的出身履历在成名以前几乎是一片空白。

  可是这一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泠柔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朵空中飘浮过的云,短暂的停留后便会消失无影,他也以为自己在泠柔心中也是一样的存在,但很显然,他低估了泠柔的情感,低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

  纵然他刻意疏离,似乎也难以使一颗火热坚毅之心知难而退,他忽然发觉,泠柔的坚持,多么像一个人,这样极其的相似,已让他有些不忍。

  “以后,别在叫我公子了,直称姓名就好。”

  阮清羽知道自己是在答非所问,只因他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泠柔眼中却已流露欢喜之色,垂着首,低低道:“阿羽。”

  她白玉般的脸颊已升起了两朵朝霞般的红晕,阮清羽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程蝶。

  他的内心又开始了挣扎,是否该燃起面前女子的希望?

  “阿羽,我可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呆在你身边……”

  泠柔咬着唇,目光却在发亮。

  阮清羽垂下了头,神情被藏在阴影里,道:“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时间可以证明。”泠柔明眸如水,微微一笑,痴痴的道,“至少这一刻,我不后悔。”

  她的笑容充满了甜蜜和满足,谁都不能在这样的笑容里无动于衷,转而道:

  “今天,想吃什么?”

  阮清羽看着她甜美的脸庞,心头也悄悄浮上了一丝甜意,道:“一会,一起上集市吧……”

  泠柔点头道:“嗯!”

  院子里,这时走来一个身影,泠柔回眸,来人正是阿福。

  与泠柔视线相碰的那一刻,阿福仿佛怔了怔,眼中随即折射出一种冷意,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已将泠柔视作了空气。

  再没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友善,泠柔遂向阮清羽道:“那我、先去忙了……”

  阮清羽点了点头。

  正厅里,阿福从袖袋里取出了一把折扇,递给阮清羽道:“公子,这是铁胆帮帮主张坤昨日托人送来的礼物,金丝扇。”

  阮清羽接过扇子,轻轻一展,只见扇面以金丝编织,表面铺了一层绫绢,绘有写意画,看来无甚稀奇。展开背面,扇骨是由象牙制成,扇底还有个隐藏机括,轻轻一按,扇身微颤,“噌”的一声,竟从扇骨中毒蛇般窜出一排箭头,寒光扑闪,长出三寸。

  阮清羽眼中不禁亮起了一道光,这是一个摸惯兵器的人本能的反应,道:“好用吗?”

  阿福道:“刀枪不入,可杀人于无形。”

  阮清羽却叹道:“可我不需要会杀人的扇子。”

  阿福道:“以前公子不需要,但现今公子或许会需要。”

  阮清羽蹙眉道:“怎么讲?”

  阿福道:“东厂的爪牙,如今已经伸到了东海县。”

  一句简短的话,却已传达了很多信息。

  自新帝执政以来,朝廷的风向一直转换不定,锦衣卫虽受到新帝重用得已复兴,一方面却又被新兴的东厂势力打压,短短三年,东厂的密网就迅速笼盖了大江南北,如今就连东海县,也成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一方势力的兴盛必然代表了另一方的衰落,很显然,锦衣卫与东厂已势成水火。

  阮清羽眉头深锁,忽然想起那一晚自己醉酒街头,所见的一道幽灵般的身影。

  那身影所散发出的杀意,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他仍心有余悸。

  “解刚没有倒下,东厂依旧只是东厂。”

  沉默过后,阮清羽寒声道。

  阿福只是垂手,没有说话。

  阮清羽沉吟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泠姑娘来东海县的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阿福微怔,随后道:“公子早先已吩咐过阿福,泠姑娘若是回了京城,就无须再管,所以阿福便没有再管。”

  阮清羽不再说话,因为他发现阿福并没有说错一句话。

  阿福顿了片刻,道:“我实在也没有想到,泠姑娘还会回来找公子,也实在料不到,这位泠姑娘的心思。”

  阮清羽皱了皱眉,道:“你好像对泠姑娘,很有意见?”

  阿福立即打了个躬,道:“阿福不敢!”

  他嘴上虽说着不敢,脸上却没有不敢的表情。

  阮清羽这时却笑了笑,道:“那你觉得,泠姑娘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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