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晚九点整。
孙绍南靠在胡同口的墙壁上,叼着烟,对一个路过的校服男生伸出脚。
“啊,啊?”男生唯唯诺诺地看着他。
“回去。”孙绍南舔了舔牙说。
“去,去哪儿......”男生眨巴着眼睛。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孙绍南说。
“我是去......”男生抬手指了一下他身后不远处胡同里的游戏厅。
“嗯?”孙绍南抬了一下眉毛。
“哦哦哦没什么没什么。”男生赶紧摆手,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周洋抱臂问闫润:“第几个了?”
闫润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第九个了吧。”
周洋道:“截的一水儿都学生,王雷这地方害人不浅啊。”
正说着,从游戏厅出来几个男的,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过来。
“王哥说了,叫你们几个别杵这儿。”其中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说。
“杵这儿干你们屁事儿。”孙绍南眯起眼睛,吐了口烟圈。
“来一个客人你们截一个的,怎么不干我们的事儿!”另一个矮个子高声道。
“你喊什么喊,”周洋啧了一声,“这儿不算你们游戏厅的地儿吧,哥几个站这儿聊天也犯法啊?”
“王哥怕孙哥站得辛苦,请你到里面去坐坐。”红头发说。
“里边乌烟瘴气的,个破地儿有什么好坐的。”孙绍南掐了烟,随意地推了他一把,“走走,别烦老子。”
“你们!别给脸不要脸啊!”红头发差点儿没站稳,咬牙道。
“王雷的脸有什么可要的,又不好看。”周洋笑着对闫润说。
“二猴,”矮个子扶了一把红头发,指着周洋道,“找揍是吧?”
“苏克。”有人喊。
矮个子转过去,看到王雷缓慢走了过来。
“王哥。”叫二猴的红头发和其他人连忙让开。
王雷冲孙绍南几个笑笑,拉过矮个子道:“给孙哥道歉。”
“王哥我......”苏克看着他。
“道歉。”王雷说。
“对,对不起。”苏克说。
孙绍南挑了一下眉,没说话。
“孙哥,我这小弟不懂事儿,你多担待。”王雷扯了扯嘴角。
孙绍南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王雷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他:“今儿也耽误我厅里一半生意了,孙哥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小老百姓呗。”
“王雷,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宽了,老子站这儿你也管?”孙绍南揪住他的衣领。
“孙哥,做人别太过分。”王雷笑了。
“这话你说给自己听呢吧?”孙绍南呸了一声,唾沫星子溅到了王雷的脸上。
“想死是吧你!”二猴拽住孙绍南的手臂,刚要抬手,被周洋一脚踹到了地上。
“操!我就知道你们几个是故意来找茬的!”矮个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扑了上来。
宫野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
蒲龄把撑着下巴的手放下来,转头看他:“你冷啊?”
“鼻子痒。”宫野说。
“也是,你穿得比我都多。”蒲龄点头。
砰的一声,一块儿砖掉到了地上,碎成三五片。
“来了来了!”宫野立马站起来。
“没来。”蒲龄说。
“怎么没来,有声儿!”宫野压低声音。
“没来,”蒲龄叹口气,抬手指了一下从屋顶那头踮着脚跑过来的一只野猫,“是它。”
“......”
宫野和那个猫对视了一会儿。
野猫也不走了,站在原地弓着背,死死地看着他。
“这个猫......”宫野想了想道,“不会是顾小黑他妈吧?”
“谁是顾小黑?”蒲龄问。
“就那天我俩一块儿捡着送救助中心的那个小可怜猫。”宫野说。
“你给取的名字?”蒲龄看着他。
宫野没说话,笑了笑,抬眼望着头顶黑蓝色的天。
野猫自觉没趣,喵了一声跑开了。
蒲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盘坐,学着宫野抬头看天。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因为今天晚上的星星还挺多,又亮又大。
“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好浪漫哦。”宫野轻声说。
蒲龄收回目光,拧了一下眉头:“你好恶。”
宫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这小王八蛋怎么这么能玩,几点了还不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蒲龄说。
“不可能不回来。”宫野又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蒲龄问。
“我让宫河去找了,他能被引过来。”宫野说。
“宫河不行,薛信身边有人的。”蒲龄皱了皱眉,“你也放得下心?”
“宫河从小跟着我,机灵。”宫野说。
“我不怎么觉得机灵。”蒲龄叹口气,“要不算了?”
“你有没有意思啊蒲龄同学?”宫野看着他,“报仇进程都百分之五十了你现在说算了?”
“你还知道百分比呢?”蒲龄笑了。
“别把我看得跟文盲一样好吧。”宫野说。
蒲龄点头比了个OK。
这事儿是宫野提的,不知道是一早计划好的,还是临时起的意。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把薛信揍服帖了,达到那种见到蒲龄和他妈连路都不敢走的效果。
“王雷呢?”蒲龄问。
“孙绍南那几个挡着呢,就算薛信要搬救兵,也得一会儿吧。”宫野挑着嘴角笑,笑得莫名有种勾人的邪气。
蒲龄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眼睛。
“来啊!来追我啊!”
宫河略带贱嗖嗖语气的喊声沿着巷子传过来。
“来了。”宫野挑了一下眉毛。
“衍......”蒲龄想开口,被他伸手捏住了嘴。
“待在上面,敢下来打断你的腿。”宫野说。
“......”
“操!你妈.逼的!看我不打死你!”薛信边喊边跑过来。
“你打死我?”宫河气喘吁吁地站住,离着一段距离转头看着他,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你都抓不住我!”
“妈的!丁海!”薛信吼道。
丁海和几个男生追上来,朝宫河扑过去。
宫河身材瘦小,比他们几个动作灵活,很快就躲了开去。
丁海几个扑了个空。
“来啊来啊!一群猪!”宫河拍了拍屁股,又往前面跑了。
“给老子追!追上不揍死他老子就不姓薛!”薛信大喊。
丁海带着人跑了。
薛信撑着膝盖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追宫河的时候,脑袋冷不防被一个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操,什么啊。”薛信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地看到地上躺着的一颗小石子。
“谁啊!”薛信抬头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又是一颗小石子。
“操,老子非......”薛信说着,还没来得及抬眼,突然胸口挨了重重一记,整个人猛地往地上摔。
他捂着胸口挣扎了好一会儿,视线从眼前的白球鞋逐渐往上。
工装裤,夹克,长头发。
......?!
又他妈是这个男人!
“你有病是不是!我这阵子没招你吧!”薛信咳了好几声,嗓子都哑了。
“招我了哟。”宫野说。
“操.你妈。”薛信低声说着,勉强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站起来。
“问你。”宫野蹲下来,手一伸压住了薛信的肩膀。
好不容易直起上身的薛信又被他按到了地上。
“操,”薛信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问我什么!”
“蒲龄是不是你找人打的?”宫野说。
“那傻.逼关我鸟事儿!”薛信皱着眉头。
“那就是王雷找的人?”宫野问。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薛信吼道。
“小小年纪,脾气还挺爆。”宫野啧了一声。
“我......我不跟你计较。”薛信说着,手往口袋里摸去。
“想干什么,找你表哥啊?”宫野眼疾手快,把他藏口袋里的手机抢了过来。
“你丫还给我!”薛信扬手要抢。
宫野笑了一下,把手机丢到了旁边的沟里,反手给了他一拳。
“操.你妈!”薛信捂着脸又吼。
“嘴给我放干净点儿。”宫野揪住了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扯。
薛信嘴里喊着疼,手脚不停地挣扎,几次打到宫野的身体。
“靠,小王八蛋力气还挺大。”宫野起身,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抬脚朝他屁股踢过去。
薛信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又趴到了地上,脸朝地。
“死了啊。”宫野踢了踢他的背,“我还没怎么用力呢。”
薛信一动不动。
“不会吧,真死了啊。”宫野声音颤抖起来,“我靠......”
之后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薛信动了动眼睛,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没人。
刚准备起身,手突然被人一脚踩住。
“啊——”薛信痛苦地大喊了一声。
宫野笑眯眯地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
“你怎么——没走啊——”薛信虚弱地说。
“我在你眼里智商就这么感人吗?”宫野无奈地啧了一声。
“......”
“你要怎么样啊,”薛信小声地喘着气,“我打也给你打了,手机也被你扔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也不想怎么样,”宫野拍拍他的脸,“我上回说的话你好像没记住,所以再跟你说一遍。”
“什么?”薛信烦躁地把脸扭开。
“远离蒲龄,还有他妈。”宫野脸冷了下来。
薛信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一根肋骨,还有,”宫野顿了顿,指向他的脸,“你的眼睛,都记在账上,小点儿心。”
说完宫野打算起身,手臂却一把被人拽住。
薛信挣扎着,把脸靠了过来。
“我表哥,不会......不会放过你的,你完了。”
“哦,”宫野拿掉他的手,无聊地点了一下头,“那让他来。”
浓白色的雾气在塑料棚外弥漫开来,一点一点地融进夜色。
起风了有点儿冷,蒲龄刚好坐的风口,他伸手把外套拉链拉好。
“坐这儿来。”宫野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凳子。
蒲龄没拒绝,坐了过去。
宫野坐到他的位置上,替他挡住了棚外的风。
“吃啊。”宫野把一串烤鱼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蒲龄咬着烤鱼,一边看桌上摆的牙签罐儿。
“快点儿的,磨磨唧唧。”宫野说。
蒲龄扭头看他。
“说孙绍南他们。”宫野指了一下手机。
“孙哥他们,没事儿吧?”蒲龄问。
“王雷不敢动孙绍南。”宫野笑笑。
“为什么?”蒲龄不明白。
“因为孙绍南有个好爸爸啊。”宫野说,看蒲龄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又笑了,“他爸,在这片儿混成王中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你也就比我大三岁,别说得好像你多老成似的好吗。”蒲龄啧了一声。
“哦,我也还没出生。”宫野笑了,笑了一会儿又不笑了。
蒲龄咬了一口鱼,抬头看他。
“看什么呢。”宫野捡了粒花生子儿扔到他眼皮上。
蒲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谢谢。”他说,“顾衍,谢谢。”
“你叫我什么?”宫野拧着眉看他。
“很好听。”蒲龄说。
宫野的脸沉下来。
蒲龄没怕,因为宫野的眼睛告诉他宫野没生气。
“你要不喜欢,我不会叫。”蒲龄把一串臭豆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以后都不叫。”
宫野没说话,慢吞吞地拿起那串豆腐,没什么好脸色地一边咬着,一边扭头往外面看。
躲避着蒲龄的目光。
幸好孙绍南四个很快就来了,及时解冻了气氛。
“宫河没事儿吧?”蒲龄拿了条凳子递给他。
“没事儿没事儿,那几个书呆子都没我能跑,跑一半就得停下来喘气,我还等他们!”宫河笑嘻嘻地说。
“什么书呆子啊,那几个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你高半个头好吧,你也就是体积小,灵活。”周洋说。
宫河见反驳不过,急赤白脸道:“你懂个屁!”
“吃串儿。”蒲龄听着吵,给他拿了一串肉。
“谢谢蒲龄哥!”宫河笑了,拿起肉就啃。
“这怎么桌上都没点儿酒啊,”孙绍南大嗓门说着,“哥们儿为你浴血奋战一晚上,连个酒都没有?”
“来一扎。”宫野懒洋洋地抬了一下手。
“白的!”孙绍南说。
“得,”闫润同情地拍了拍蒲龄的肩膀,“你今晚辛苦了。”
蒲龄刚想开口问为什么,宫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看着闫润道:“说什么呢,我又不喝。”
不喝不喝,最后宫野还是喝了。
还喝了两瓶,脸都喝红了,看着比平时要健康不少。
平时脸就跟一吸血鬼似的苍白,现在好像更顺眼一点儿。
蒲龄盯着宫野想。
一帮人除了他和闫润都喝大了,孙绍南非拽着服务员小姐要给她来一首什么兄弟抱一下,吓得人放下烧烤就往外跑。
“蒲龄蒲龄,那什么,”闫润把周洋孙绍南还有宫河一股脑全塞进出租车后座,转头道,“你送一下衍哥,反正你俩住一块儿。”
“他呢?”蒲龄指着倒周洋身上还在手舞足蹈的宫河。
“还能让你一小孩儿送俩吗,住我家了。”闫润笑笑说。
“哦。”蒲龄点了下头。
闫润一帮人走了以后,蒲龄没管宫野,任他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
桌上的花生还没吃完,蒲龄拿过来,一边剥一边吃。
等全吃完了他才拍干净手,起身去拉宫野。
送喝醉的宫野回家是个力气活,得吃饱了干。
蒲龄想着,抓着宫野的手臂,一手揽住了宫野的腰。
宫野的身体很热,没有想象中那么沉。
蒲龄叹口气,把他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脖子后面。
宫野闷闷地嗯了一声,手指抓住了他的肩膀。
“......”
蒲龄架着他,走出了烧烤棚,到外面去喊车。
出租车来得很快,蒲龄把宫野扔到后座上,想了五秒,也钻进了后座。
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儿,一路都在心情很不错地跟着学广播里一听就很不专业的的说唱。蒲龄被歌吵得脑袋疼,几次都没忍住要伸手关广播,又一想他好像没什么决定权利于是作罢。
宫野始终睡得很沉,眼睛闭着平平的,没打呼噜,呼吸也安静,胸口轻微有起伏。
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一点,像海藻一样乱糟糟地铺在肩膀上。
蒲龄坐在左边,看着宫野把脑袋贴在右边的窗户上,外面的路灯透进来,照着宫野的半边脸。
真是长了一张很好的脸。
蒲龄想,脑子里突然蹦出刚刚宫野拽着薛信的头发,冷着脸说话的样子。
他最近脸上笑很多,冷脸倒变成表情个例。
哦,不止冷了一次,还冷了第二次,在烧烤桌上。
在他喊他顾衍的时候。
在吵杂的说唱乐里,蒲龄缓慢地移动身体,坐得离宫野稍近。
“顾衍。”他小声喊。
没人应。
司机小哥沉浸在自己的Hip-pop世界里,压根没听到蒲龄的声音。
宫野也是,却在半明半暗间嘴角勾起很小的一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顾衍。”蒲龄没忍住笑了,又喊了一声。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脸已经离宫野的眼睫毛只有三毫米的距离。
三毫米。
他估算的。
大概要三毫米再多一点,五毫......
蒲龄怔住,身体僵掉了。
宫野的嘴唇很薄,很红,很热。
宫野很薄很红很热的嘴唇,像一片羽毛,轻轻地在蒲龄的嘴唇上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