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事

  “你想先听谁。”

  “你啊。”

  傅怀将酒一口喝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世家子弟前程似锦,师弟怎么就来给大夫当学徒了?”

  傅怀笑道:“世家子弟?如何看出来。”

  “不是世家弟子你整日穿得跟个大少爷似的!”

  傅怀一愣,倒是没想到,随后才道:“衣着习惯便是这样,一时改不过来。”

  这话什么意思?

  只听傅怀继续解释:“景安傅家,听说过……算了,想你应该不知道。”

  叶昭穷追不舍地问:“景安傅家怎么了?你是傅家公子?”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他偏头看向楼下,歌舞喧嚣,胡姬美酒,天上人间,不由想起从前,“我和傅家早已断绝关系。”

  叶昭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尴尬了片刻,他尝试着转移话题:“那那位少文……”

  “少文是他的字,他名叫陆予,比你我年长两岁,是师父最晚收的弟子。”傅怀答得很快,没再看楼下的舞乐,“少文的出身不算很好,爹娘皆是王府的仆人。”

  叶昭低下头默默夹菜,等他继续说。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是几个师兄弟中最勤勉的。”傅怀左手托腮,右手拿着酒杯,眼神不知落在哪里,“你看,因为出身不同,有的人即便再努力,也只能做世人眼中的下三行。”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哪本书上都没有提到过“陆予”这个名字,名不见经传,叶昭也不知他的结局如何。

  叶昭想问:那你呢,为何放着大好前途,离开高门世家。

  他没有问出来。

  “那廖山呢?”

  傅怀说:“廖山又比少文年长一岁,家里代代务农,爹娘皆是老实的农户,家境虽算不上富裕,但也不愁吃穿。”

  “挺好的。”叶昭答。

  “嗯,是挺好的。”傅怀又看向他,“那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么?”

  他指了指“叶昭”这具身体。

  叶昭摇头,这也正是他想问的。

  “你入师门最早,今年二十,与我同龄。”傅怀放下酒杯,一字一顿,“你是个孤儿,五年前,是师父将你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叶昭猛然一震。

  “叶昭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交往,与我们关系不怎么好。偶尔师父的话他会听,但大多数时候是我行我素。想来是遇到师父前独自流浪惯了,对谁都不信任。”傅怀突然笑了,“所以你明白我为何能看出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了么。”

  叶昭也不由噗嗤笑出声,确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孤僻阴沉不起来的。

  “平日里医馆有什么事他从来都是袖手旁观,更别说和闹事泼皮打一架这种事。”

  叶昭懂了,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傅怀笑了几下便不笑了,只是看着他,缓缓道:“那师父呢,你就不想了解师父?”

  叶昭神色一暗,说:“都被他赶出来了,知道又有何用。”

  “师父今天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你自己清楚。”

  叶昭叹了口气。

  “老师他……也是出身高门吧?为何也要从医?”

  傅怀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师父家在临阳,临阳薛家是当地的大户。师父幼时师从一方大儒徐明老先生,后来拜了陈老学医。”

  傅怀补充道:“师父是值得尊敬的人。六年前的大难中,他靠一己之力救了很多人。”

  “嗯,我知道。”

  叶昭突然放下筷子坐正,“今日多谢你和廖山拦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傅怀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哼道:“要不是看在师父面子上,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知道,但还是多谢。”

  “知道了就快吃吧,吃完回去给师父道歉。”

  “哟,什么时候轮到师弟你教训师兄我了?”

  “滚。”

  薛白将手上刚批改好的医案整理合上,笔搁在笔架上,僵硬的右手揉了揉眉心。左手又开始痉|挛,最近一到夜间便是这样,愈发严重,喝药也拦不住。

  他想起晚上的药还未喝,起身伸了伸腿脚,走去厨房熬药。

  叶昭和傅怀还未回来,他隐隐有些担心。

  叶昭一向不怎么愿意听他的话,但从不至于做到像今天这样。近几日明显感到这孩子像变了个人一般,开朗许多,但也任性许多。从前虽然不亲近人,但于医道上一向十分上心,从不缺课、耽搁学业,更不可能一问三不知。

  对于叶昭这个徒弟,他其实一直没有太多办法管教。他不愿与人往来,自己闷声闷气的,又捉摸不透。眼看这五年来他从当初的孩子长成如今眉眼分明的挺拔少年,除了医术,他却什么都没法再教给他。

  少年并不愿意接受外来的教导,守着自己心中的一块地方,从来不给别人开放。

  孤僻,阴沉,连师弟们都不敢多与他说话,也就傅怀有时呛他两句,这两个人更是水火不容。

  薛白将锅架上炉灶,把泡好的药一股脑倒进去,烧上火开始熬。

  他坐在锅边上,将隐在袖子里的左手伸出来,右手给轻轻按摩着。

  边按摩间就走神了,想到六年前的一些往事。

  那时瘟疫横行,邬州城内连续一个多月死伤上万人。许多医馆已经接收不下病人,家属们害怕传染,索性将患病亲人扔到街上。家家闭门不出,甚至有些医馆也关门不接受病人。城内人心惶惶。

  薛白脸上捂着一块白布,匆匆穿过大街。

  这已经是他没合眼的第四天,累得脚步都有些不稳,但还是坚持着往城东走去。

  那里是一片贫民区,官府会将染病死后的尸体都运到城东郊外埋了。天气炎热,染病后的尸体本就容易腐坏,更加重了那一带疫情的传播。

  薛白组了个新方,无奈沿路的医馆都关门了。他自己的小药铺药材早施发光了,四处都寻不到药材。

  他准备去城东看看情况,顺便熬些新方汤药施给城东的人,也不知有没有疗效。

  即便曾经来过,这次再来城东,薛白还是感到惊心。

  “先、先生,救救我,救救我,给口饭吧,我一家五口,死得只剩我了……”

  “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行不行,我快要饿死了……”

  薛白后悔什么都没带。

  这一块儿的人几乎都染病了。

  他抿了抿嘴,快步走向目的地。

  将近城郊一个破旧的小院,一个老头正在里面鼓捣着药材。

  薛白敲了敲门,老头回头看一眼,叫他进来。

  “孟伯,方子带来了。”

  老头从他手中接过方子,眯眼细细看看了一遍:“好,小薛,有劳你了,我这就去熬药。”

  薛白犹豫了片刻,又说:“孟伯,若这次还不行,孟满他……”

  孟伯哀叹了一声,垂首道:“那也是他的命。”

  趁着熬药的间隙,薛白出去城郊看了看。捂嘴的白布是浸过药的,短时间不怕被传染。

  城郊有许多乱葬坑,里面是横七竖八堆积成山的尸体。薛白转了一圈后在一个坑前蹲下来,细细看尸体的情况。

  每个尸体的脸颊甚至蔓延至整个颈部,都有大面积的溃烂。这是此次疫病的症状特征——从脸颊开始溃烂,一直向下延申,直至布满全身。

  薛白叹气,起身正要离开,脚刚一迈出,碰到一个会动的东西。

  他一惊,猛地向下看去——

  这堆尸体的最下面,还有一只微微颤动的手。

  活着的人!

  薛白睁大眼,连忙上前拨开堆积的尸体,一层一层,直到找到最下面那只手。

  他拉住那只手,将人整个拉了出来,蹲下|身查看。

  手的主人居然是个男孩。男孩意识不清,应当是昏过去了,呼吸微弱,还未断绝。而且他的脸上竟没有溃烂的痕迹。

  ——还未染病!

  薛白惊喜地将人揽起来,吃力地负到背上,背着一步步原路返回。

  回到小院时,孟伯刚好熬了药走出来,看到薛白背着个半大的人,不由一惊。

  “小薛!这是——”

  “孟伯,这是我在城郊捡的孩子,还有呼吸。”

  “小薛,”孟伯忙放下|药跑过来,“你快将人放下,这、这会传染给你!”

  “不碍事。”薛白退后几步,“您别过来,我来就好。我瞧这孩子脸上没有溃烂,但身上有没有还不知道,我就在门口先放了,到时候人我会背走。”

  “你这能背哪去啊,快放下来,放到院子里来。”

  薛白“嗯”了声,将孩子放到院中,靠着墙躺了。

  “孟伯,您先去给孟满喂药吧。”

  “哎,哎,好。”孟伯应着回屋了。

  薛白一时找不到布巾,便将脸上的白布扯下来,去沾了水,给孩子细细地擦拭。

  原本黑糊糊的,擦完后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双眉紧蹙着,梦中也不得放松。

  薛白又将孩子的衣襟解开,外衣轻轻脱下,里衣剥开。这孩子身上也脏兮兮的,但没有溃烂的地方。

  他松了口气,给孩子擦了擦身子,又将衣服穿好。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居然还没染上疫病,当真是奇迹了。

  那孩子想是渴了,半张着嘴,微微呼吸着,不停喃喃:“水,水。”

  薛白又赶忙去找水,将人揽在臂弯中,朝半张的小|嘴中喂水进去。

  孩子喝足水后餍足地抿了抿嘴唇,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昭和傅怀就是看着显小,其实已经二十了233。师父二十六,四舍五入算下来也没有比他们几个大很多orz。莫名其妙的我就是觉得这种小师父的设定很带感hhh。

  【关于“谁是师兄”的问题大讨论】:

  廖山:凭什么我比他们都大,我要叫阿昭师兄?

  傅怀:凭什么我和叶昭同岁,我要叫他师兄?

  终于拥有姓名的陆予:凭什么我比绶之和师余都大,我要叫他俩师兄?

  薛白:闭嘴,都回来背书。

  鱼:年度最佳话题终结者:薛白。

第10章 旧事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