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4

  两人依依惜别,相约明天再见。

  “路上小心。”

  朴嘉言嗤了一声:“谁敢跟我过不去?”

  他的情绪已经收敛好,仿佛刚在两人的那丝丝亲昵暧昧从来没有出现过,又恢复了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仿佛逡巡猎场的狼,随时准备进场撕杀,侵略感十足。

  这忽冷忽热的……

  姚晨懒得再理他,痛快转身走了。

  这天姚晨到家时,天色尚早,姚家人都对姚晨能这么回来都非常惊讶,知晓是同窗好心相送,格外感激,还叮嘱姚晨必须道谢。

  姚晨应了。

  姚家人本以为只是碰巧送一次,却没料到接下来几天姚晨都是日日早回,而且听他语气以后朴家还会继续无限次送下去,顿时就重视起来。

  这就必须还礼了。

  一大家子开会,老人和大人坐桌边,小孩子们搬来小板凳旁听,面前放着一捆捆麻线。

  开会不耽误干活。

  “你这孩子……”周氏觉得自己儿子到底年轻,不懂人情世故,数落道,“人家也不是顺路,巴巴地送你回来,你怎么就不上心!若是名声坏了,你以后当如何!”她也是关心则乱,平时议事都是闷不吭声的,更不会抢在公婆前面说话。

  “儿子知错。”姚晨干脆认了,先把周氏的滔滔不绝堵住。

  “好了,现在不是在想法子嘛。”虽然觉得老二媳妇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心疼长孙的姚家阿婆缓和了气氛。

  老大媳妇李氏有些发愁:“这富贵人家,送礼有什么讲究?”

  她是绝不想家里为姚晨再添负担的,就今年,姚晨的学费和笔墨等就占了很大一部分,那些权贵又是眼界极高,什么好的没见过,就怕送礼把家底都送出去。

  她也是有私心,她家姚曼年纪大了要准备嫁妆,姚星又只知道玩,去学堂也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没瞧出读书的天赋。家里的支出,以后恐怕多数落到老二家。平时干活她家四个干得还多些,用的钱却远不如老二家,虽然总体上两兄弟关系很不错,互相帮扶,但二老这也不能太偏心了,总让她家吃亏,否则难免伤和气。至于分家,她是不敢想的。

  姚晨坐在一边,低头继续搓麻线:“不知。”他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农家走亲戚一般都送自家的鸡蛋母鸡或者拔几根青菜,更好点的割肉买点心,可朴家不是普通人家,礼送得不妥当,不但会坏事,还容易结仇。

  姚家现在面临的是一个跨阶级交流的难题。

  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难在于礼送轻了送重了都不合适。朴家礼贤下士,只算往返的车马费就不少了,何况是公子亲送,礼物太薄显得不尊重;另一方面,朴家表示亲近,重在情义,送重礼是在打脸,这还是姚家送得起重礼的情况下。更糟的情况,姚家砸锅卖铁置办厚礼,然后被朴家嘲笑太薄,传出农家子打肿脸充胖子,上不了台面之类的就不好了。

  说简单,其实只要弄明白朴家想从姚家这里得到什么。

  那个亦狼亦犬时好时坏的朴家公子,姚晨有点摸不准。

  姚晨对姚家面对应酬花费的问题早有预料。

  不过,他原本想至少要考了童生乃至秀才以后才会有的情况。

  同窗交际,同年往来,说起来是真烧钱,姚家的家底经不起折腾。这还是未踏入官场呢。

  现在的读书人,除了读书,还要学各种娱乐,什么行酒令诗会都是小意思,还要懂关扑牌九戏曲,关注每日流行趋势,某某才子喜欢用什么纸,某相爷买了何地产的墨,某家花魁传唱什么曲牌……这些都得懂,不然和人交际说什么?在酒桌上聊三纲五常吗?

  这一样样的,哪个不烧钱?

  鲤鱼跃龙门,这么好跃的?没钱的游到半路饿死了!

  他本来还想用这点说服阿爷考完童生就休学的。

  没想到朴嘉言的到来,把交际花费这一项提前摆到了明面上。

  姚家阿婆看着老头子,不说话。她明白这事儿要一家之主做决定。

  阿爷抽了口烟,未开口,想看看儿孙们的反应。

  老大沉思,中规中矩道:“礼轻情意重,咱心意到了就好。”

  老二向来没主意:“我听爹娘的。”

  姚家阿爷叹气:不知道他怎么生出姚晨这个聪明儿子的,不过,好在听话,会干活,饿不死。

  他又看向孙辈。

  姚曼不大敢说话,犹豫地问:“要不要打听一下朴家喜欢什么?”

  姚家阿爷暗暗点头,女娃拿不定主意,倒是个细心的孩子。

  “啊?”姚星抓耳挠腮,有点坐不住,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连问题都没听到。看他爹已经忍不住瞪眼握拳,待会说不得就是一顿胖揍。

  姚家阿爷:“阿晨你说。”

  姚晨道:“我观之乃是可交之人,不过还未有定论。若是朴家诚心结交,就当亲友走动。”若是心怀不轨,就好好收拾他。

  后半句他隐去没说出来,姚家人觉得大概是:否则出出血回礼,花钱买平安,再不与他来往。

  “正应如此。”

  姚家阿爷老怀安慰:长孙拎得清,没有被富贵迷了眼,家族复兴有望。

  自朴嘉言开始送姚晨回家,姚晨就陷入了两难。

  早上,他觉得家里离学堂太远了,走得腿都细了。

  到了傍晚,又觉得太近了,只能在舒适的车里眯一小会儿。

  可谓人心不足。

  姚晨:唉,心情复杂。

  这种复杂还出现在朴嘉言与他的关系上。

  大部分时间,朴嘉言就像一匹散步中的狼,遇到威胁就凶相毕露,但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就会露出柔软的腹部,温柔又别扭的大狗一样由他抚摸。

  小狼狗:这里这里!嗷,快摸我呀!没错没错,到地方了……真舒服吼吼……(等不摸了)凡人起开!咬死你信不信?!

  姚晨:……用过就丢,社会社会。

  平时碍于学堂人多,两人并无多少亲近举止,只一块儿用饭,说说话。

  姚晨一百年专注走神,朴嘉言就端着一副世家面孔,待人疏离客套,少有笑脸,有也多是冷笑或嘲笑,仅仅是为了不失礼罢了。遇到懂得看脸色的,客气攀谈几句就走了,遇到不识趣的纠缠不休,他就不客气地怼回去,冷嘲热讽让人下不来台,踩着对方的颜面离开。

  没两日朴嘉言就成了学堂一霸,是传说中最不可招惹的人物之一。

  一到了车上,呵……

  化身小狼狗:要亲亲要抱抱,不给就咬你哦。

  每天回家那段路程,大概是两人最融洽的时光了。

  “来试试这樱桃酪。”

  自从发现姚晨午膳喜欢用牛家的,却不拒绝其它时间的投喂,朴嘉言也会特地命人在车里备下各种吃食。

  他亲自用小银勺舀了,喂到姚晨嘴边,后者张嘴吃了。

  “怎样?”

  “极佳!”

  樱桃酪做得委实不错,既保护了樱桃的原味,酸酸甜甜,不像其它糕点甜品,做出来是千篇一律的甜,又有质感,层次丰富,还经过冰镇,凉丝丝的,滋味甚好。

  小兔子伸出舌头舔一舔,看得小狼狗口干舌燥,心甘情愿地伺候着。

  姚晨吃得香甜,双手好像已经废了,由朴嘉言一勺一勺地喂。

  好一会儿才把那一小碗樱桃酪吃完。

  “要睡吗?”

  “唔,躺一会……”

  “头枕这儿吧,”朴嘉言拍拍自己结实的大腿,“我看着你,免得掉下去。”

  朴家与他,隔了天堑,云泥之别,姚晨明明看到了,却未觉得不安。

  朴嘉言对他好,他就接着。

  半点惶恐不安都没有。

  心态好得让姚晨自己的都觉得稀奇。

  一开始,姚晨根本没多想。他以为朴家是礼贤下士,千金买马骨,挽回暴打皇帝小舅子的名声,以便将来杀回京师。

  史书里礼贤下士的例子不要太多,比如齐桓公欲见小臣稷,连着三次去,小臣稷都托故不见,齐桓公锲而不舍第五次才见到。

  姚晨觉得自己可以让对方跑五十次的。

  三顾茅庐算什么。

  没错,就这么任性!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得了名声,一个得了实惠。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这年头,男女之情往往十分含蓄内敛,君臣朋友之间才是热情奔放。自古以来怀才不遇之士常用闺怨抒情,以怨偶比拟天子与自己的关系,常常抒发“你怎么不爱我爱他,我那么爱你你睁眼看看我啊”的哀怨感慨。

  这种黏糊糊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文坛。相遇了要写情诗,离别了要来一首,想念了也必须写啊!想你想你想你想你,看到月亮想你,看到落红想你,说一百遍都不够。

  为了表达感情,把臂同游抵足而眠同榻而睡什么的不要太寻常。没几个这样关系亲密、情意深厚的友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知己。

  所以,朴嘉言偶尔深情注视,摸个小手,碰下肩膀,捏捏脸蛋,姚晨都没觉得不妥。

  可姚晨还是觉察出不对了。

  因为他发现朴嘉言趁着自己睡着偷亲自己。其实那天他在闭目养神——睁眼很累的。

  亲在侧脸,非常轻非常淡,但那确实是一个吻,不是马车不平稳不小心蹭到。

  姚晨感受到了那双薄薄的、热热的、有些颤抖的嘴唇。

  发现的时候,姚晨五雷轰顶。

  不是那种“啊我这么纯洁这么美好这么正直居然被同性盯上了好恶心”的五雷轰顶。

  而是“我的脑子没有坏!我的直觉一直是对的!他真的是小狼狗,可以骑!!”

  姚晨甚至还有点惊喜。

  惊喜自己的脑子没有坏。

  是,它不正常,但没有坏。

  他不动声色,和往日一样下车,与朴嘉言话别,再约明天。

  这个发现对姚晨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

  印证小狼狗对自己有别的心思,哦,那又怎么样?

  首先,他是良籍,朴嘉言若是敢强行霸占,官府就不能放任不管。

  平时谴责谁谁霸占良家妇女,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它犯法;若不是良家,是贱籍,不好意思,霸占了就霸占了,那是你的命,若是走运被取作妾,还要说你走了狗屎运,那真是少奋斗好几代。唐人律,以良家女为妻,勿以妾为妻,勿以婢为妾,就是这么三六九等。

  当然了,良籍也有风险,否则也不会制定律法来遏制这种现象了。遇上势大不顾律法的,威逼利诱逼良为娼也有。

  不过朴嘉言不是这种人。

  姚晨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要说变化,也是有的。

  就是看破了真相以后,姚晨的思维更跑偏了。

  似乎总能在言语行为里找到一丝别样的意味,像是用柔软的羽毛轻扫敏感的地方,痒痒的。

  姚晨不反感朴嘉言的亲近,至少目前小狼狗对他还是挺守礼的,纯纯的,怜惜的,小心翼翼的。

  倒是自己,脑子总冒出一两句十分羞耻大逆不道的话。

  他甚至被撩得有点蠢蠢欲动。

  小狼狗颜好腿长,出手大方,伺候得用心,关键是还有车。

  姚晨是有些心动,但也仅限于心动而已。

  据他所知,玩伴友人中有约契兄弟的,尤其在东南,闽中甚至“习尚成俗”,已经成了婚嫁习俗。少年年满十六,先与契兄同吃同住,后长为成年,再与女子成婚。有的契兄弟婚后仍住在一起,父母也将契兄当作女婿,待之深厚。感情真挚的确有不少,然契弟多为漂亮年轻的男子,时人也多慕少年,这股风气在京中益盛。

  姚晨多少有些顾虑。

  再加上,文人圈子里,大家一起掉节操,互相赠爱妾童子的不要太多,这个我用着好你试试,那个看着不错借我使使,一手转一手,四舍五入就是群P了!有时还有大趴,嗑个寒食散,各种play不要太嗨。

  大家一点儿也不介意,还以为风雅,趋之若鹜。

  姚晨:贵圈真乱。

  因此,姚晨最终决意按兵不动。

  糖衣炮弹嘛,糖衣收下,炮弹打回去。

  来,小狼狗,打你一炮,嘻嘻嘻……

  在姚晨的放任下,两人间的暧昧气息就越来越浓。

  朴嘉言格外开心:小兔子快到碗里来!

  他完全不知道姚晨的心思已经转了一大圈。

  有种距离,叫做你当我是小情儿,我当你是司机。

  在旁人眼里,两人出入同车,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关系好得奇快,众人只能暗道两人投缘,大概八字比较合。

  各方对此反应不一。

  教员们乐见其成:只要这小魔头不闹事就好,课堂纪律没有变坏,不用加班请家长——他家家长超可怕der。

  学霸们:你们玩,离我们先生远一点。

  外卖员牛小丁:抢走我的小伙伴,好讨厌,但是打不过……

  当然,也有人酸溜溜,背后说点闲话,什么攀附权贵之类。就算有一两句落入耳朵,姚晨只当没听见。

  姚晨:有这闲工夫管,不如多歇一会。

  于是在如此团结友爱的环境下,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从江湖相逢到策马同游。

  说起这策马同游,倒有场不小的风波。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为了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学堂也设了四书五经外的必修课,其中就包括驾车,要掌握 “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五项技术。

  离开教室去尘土飞扬的郊外暴晒,姚晨从里到外散发着抗拒二字。

  朴嘉言以为他是因为没做过害怕丢人,便道:“你我二人一组,我控车,你坐我边上看着就行。”

  姚晨当然同意。

  本来也顺利,不想在练习逐水曲(沿着蜿蜒的水边转弯)的时候发现车轴坏了,人倒是没事,稍微受了点惊吓,就是落在半途,走回去比较远。朴嘉言遂提议把车扔在原地,二人先骑马回去,再叫人回来取车。

  然而,姚晨年纪小,个儿矮,爬了半天爬不上去,马头望天,鼻子发出喷气声,似在嘲笑。日头又毒,出来又累,姚晨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小暴脾气发作,气呼呼地欲上前踢那畜生。

  朴嘉言怕他挨踢,赶紧拦着,半抱半拖地把他和马儿拉开。

  “别急别急。我知你恼它,定让你骑,让你骑……哈哈哈!”

  许是被姚晨这副难得的赌气模样逗乐了,他撩起下摆,半跪在地上,一脚贴地一脚呈九十度弯曲,拍拍膝盖,示意姚晨踩着自己上去。

  姚晨有点恍惚,甚至都没留意到自己是否露出异样。

  事情不过短短两秒,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骑在马上,被后面的英俊少年搂在怀里,两人后背贴前心。

  耳边尽是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事本来也只有二人知晓,不想回到学堂,被眼尖的人看到朴嘉言腿上的鞋印,大小正合姚晨的脚。读书人中就是不乏聪明人,三下两下就推测出了始末,学堂顿时被这新八卦席卷。

  “听说了吗?那个农家子和朴家的……”

  “果真?!拿世家子弟当踏马石,这胆子也忒大了。”

  “攀上朴家,以后是不愁前程了,真是祖坟冒青烟啊!”

  “让他踩还真踩了,哼!小人得志,定不长久……”

  最后连房家久不管事专心养老的老太爷都听说了。

  刚送完姚晨回到府中,朴嘉言就被叫到书房。

  房老太爷在当今还做太子的时候任副相参知政事兼太子太傅,后为宰相,门生故吏满天下。在长子也入政事堂后,房老太爷洞悉局势,一门两相风头太盛,就急流勇退乞骸告老。

  此时他目光如炬,仿佛能刺破人心,哪怕一品大员在这样的目光中都会战战兢兢,出一身冷汗。

  朴嘉言却镇定自若,自顾自斟茶,抿了一口。

  “回味悠长,可以清心,好茶。”

  房老太爷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嘲讽:“我还当你骨肉硬,天也跪不得,君也跪不得。没想到是因为你面前少匹马。”看着聪颖优秀的外孙,他有点怒其不争:“该跪的时候怎的不跪?要是当初给你爹服个软,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朴嘉言哼哼。

  “哪副样子?”房老太爷阴沉地看着他。

  他爹的丑事,朴嘉言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可老狐狸语气饱含威胁,他识趣地不接话,打哈哈。

  “不就帮一小子上马,想恁般多……”

  房老太爷:最好是这样。

第5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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