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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石壁上刻了上百个他的名字,不舍昼夜地为他做了这么一尊石像,掌心的皮也不知磨破了多少次……

  他腹中有千言万语,到喉间却又被尽数吞下,好像觉得这些东西他说了,别人也听不懂,还不如不说。

  15.

  尤明言再回到石亭时,魔修已经抱着一只半死不活的仙鹤倚在亭柱上睡过去了。

  仙君身形一顿,收敛了自己的声息,悄然地落在了石亭的另一边。

  少年呼吸平稳,睡得很熟,但眉头微蹙,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难过之事。尤仙君远远地看了他一会,才慢慢地挪步过去,站在了少年身前。

  咦,这不是他师兄的仙鹤?

  尤明言又看了一会,才觉出哪里不对。

  仙鹤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生无可恋地看着尤仙君。少年的力气实在是大,它几番挣扎无果,连羽毛都掉了几根,只好留在这里等真正的尤仙君过来解围。

  这好不容易盼到了,它方要哀怨地叫出声,就被仙君捏住了鹤嘴。

  尤仙君对它摇摇头。

  无宿睡着呢,你不能叫,把他吵醒了怎么办?

  仙鹤:……

  安抚完仙鹤,尤明言继续默默地盯着还沉溺在梦中的魔修。

  为什么皱着眉?可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想伸手去抚平少年皱起的眉头,却又怕将对方从梦中惊醒。

  少年的脸带着些婴儿肥,并非传统的美人瓜子脸,但看起来软乎乎,可爱得紧。尤明言偷偷地将手虚空地抚在少年的侧脸上,手心依稀能感觉到一阵淡淡的热意。

  ……有点像刚出炉的面团,白白的,软软的。

  尤仙君刚想收回手,便见少年的身子晃了晃,竟是要往池子那边倒。他心下一紧,回过神来,少年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

  仙鹤趁着少年倒下来松手的时机马上就飞出了石亭,刚想扭头朝尤仙君叫几声表达怨气,又瞅见尤仙君对它摇了摇头。

  好嘛,不叫就不叫,它回去一定要找主人打小报告。

  -

  应无宿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被师姐带出魔窟的那一天。

  师姐让他收拾收拾,说师父不会回来了,说要带他去个有吃有喝的好地方。

  但他有什么好收拾的呢?他什么都没有,他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走时也什么都带不走。

  他要去哪里啊?师姐也把他当成累赘吧?他被师姐护着出了师门,才知人间战乱已经平息许久,他流亡的旧地如今已是春来江水澄碧,人烟兴盛,仿佛当年这里不曾饿殍遍地,流民千里。这不是他的故里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他什么都不会,要怎么活下去呢?

  师姐问他要不要留在故里,他摇了摇头。

  他问师姐可不可以带着他一起走,师姐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他是个傻孩子。

  “唉,我们要是能被仙人青睐,这一生富贵就不用愁了。”

  “何止富贵,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啊。”

  “你别说,山上那纪仙人,怕是已经活了几百个年头了……”

  当仙人……

  能吃饱喝足么?

  “自然是能的。”

  “不过要真成了仙人,哪还会吃这些凡人的东西啊。”

  当仙人就不能吃不能喝,不如当个凡人。

  “小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修仙者都是要成大事的人,哪还会管这些小事?”

  “不过你要是真认识了仙人,大家都会怕你几分,到时你要什么,不都是手到擒来之事?”

  “哎,你话说的容易……”

  好,那他就去找仙人,去找这个姓纪的仙人。

  应无宿在梦中一直寻着去仙山的路,忽然迎面袭来一阵暖风,吹得他浑身舒坦,一路奔波的倦意也烟消云散。他一时忘却了自己还要做些什么,意识在暖意中渐渐融解。昏昏沉沉间,一点飞雪落在他的眉间,凉丝丝地,又很快融成了一滴晶亮的水珠。

  越来越多的飞雪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唇边,他觉得有些痒,伸手去摸时,一小片雪花就落在了他的指尖。

  在这朦朦胧胧的雪间,他看见远处站在一个身着白衣的仙人,等他凝神去看时,仙人的身影又消散在了空中。

  看不见,抓不住。

  所欲之物是不是皆是如此?

  他茫茫然地立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中,忍不住向眼前的虚空喃喃道:“仙君,我找你找了许久……”

  没有人应答。

  手心处却是有种莫名的暖意升了起来。

  “我无处可去……”他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倘若你也不留我,我该去哪呢?仙君,我,我走了好久才到这,你不要赶我好吗?”

  他想抬袖抹抹湿润的眼角,还未抬手,耳畔就好似有人低语了一句:

  “我从未赶过你。”

  16.

  万籁无声。

  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停在自己手臂上的仙鹤。

  不过是去他师弟那飞了一圈,怎么就秃了?

  他养仙鹤本就是看它模样高雅,哪料得一朝不见,就变成了这么一副丑模样。

  仙鹤:……

  变秃这事能怪它吗??

  它又气又委屈,死命把热烘烘的大翅膀往纪逢脸上靠,恼得纪逢差点把它直接往悬崖下扔。

  好在纪仙君还是明白了它的意图,被它的翅膀捂了一会,才沉声道:“往后多去仙池洗洗自己,不然别来找我。”

  仙鹤:……

  所以你根本就没懂!

  纪仙君眉头一皱,终于闻出这仙鹤羽毛间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气味,他再仔细去分辨,才依稀认出是师弟山上仙童做的糕点的味道。

  他把仙鹤的翅膀从脸上扒下来,道:“你莫不是偷吃人家糕点被发现了?”

  仙鹤:……妈的。

  “哦,”纪逢把它从胳膊上甩了下来,想了一会,才若有所思道,“师弟山上来了客人,是吗?”

  可师弟这些年都未下过山,入师门后也没甚么机会去见外人,怎的忽然就会有客人来访呢?纪师兄眉头紧锁,在崖边踱了几步,心道虽说他师弟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好让别人骗去的,可要是真被心怀不轨的人哄骗去了,他也不好跟师父交代。

  师门这边的事基本都是纪逢在管,所以外人对尤明言都没什么印象,那些走邪门歪道想双修的也都只往纪逢这边扑……他这边是油盐不进的,但他师弟那边就不一定了,万一真有哪个漏网之鱼到了那边……

  纪逢心道一句卧槽,差点踩到地上瘫倒的仙鹤。

  他觉得不妙,连忙赶回去找师父商议此事。

  赶到他师父闭关的洞口,纪仙君衣袖一摆,方要说些什么,就见洞中师父一掌拍了过来。

  纪逢连道:“师父,我是来……”

  师父又是一道如剑般锋锐的灵力打过来:“切磋时切莫言语。”

  纪逢:“……”

  希望师弟心志坚定些,师兄自顾不得,帮不了什么了。

  -

  应无宿已经醒了。

  他一抬头就正对上了尤仙君俊秀的脸,震悚得差点心脏骤停。他两只手还环在尤明言的腰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应无宿试着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梦,再确认了一下自己留在对方衣襟上的痕迹不是涎水后,才稍微地松了口气。

  ……也说不定现在他仍在梦中呢。

  他盯了一会尤明言温和的眉眼,又垂下头,把脸贴在了对方的胸襟处。

  是温暖的。

  低而轻的砰砰声透过仙君的衣料触及他的耳廓,惹得他心头痒酥酥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应当还在梦中,不然为什么尤明言不推开他呢?应无宿实在想不出尤仙君对他好的缘由,他自认不是惊艳的美人,身无长物,尤明言又看得上他什么呢?

  他还在这旁胡思乱想着,尤明言在他散开的发丝上抚了抚,轻声道:“我……先前从未喜欢过他人,若是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便是。”

  尤仙君只能看见少年小小的发旋,他抬手将少年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看着对方白如玉珠的耳垂,心下早已化做一滩春水。

  要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怎样不辜负对方的情意?他不甚明了,只好尽自己所能让对方不要难过。

  过了许久,魔修才闷闷地发声道:“尤明……尤仙君,其实我……”

  尤明言原本含着温和笑意的唇渐渐地抿成了一条线,目光灼灼地等着魔修说完接下来的话。

  可是被他这般认真严肃地看着,反而叫应无宿没法把话说完了。

  应无宿这才对尤明言先前的举措顿悟了几分。

  讲道理,论容貌,尤明言绝不输他师兄纪逢,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美人。应无宿先前也常常听人夸尤仙君面如冠玉,俊逸超群,如今凑近来看,方知传言的赞美只少不多,远远说不出尤仙君的天人之姿。

  他原先不曾把这张脸放在眼里,现在恍然明白尤明言是真的想对他好,再看这张脸,竟比之前多了几分感觉。

  他松开环着尤明言的手,故作镇定地退回原先坐的位置。

  应无宿安稳好心神,轻咳了两声,道:“尤仙君,你往前走一步。”

  尤明言不明所以,但仍往他面前走了一步。

  应无宿勾勾手指,尤仙君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将身子俯了下来。

  应无宿就顺势仰头往尤仙君脸上亲了一口。

  尤仙君:“……!”

  应无宿:“你先前答应要与我双修,现在还作数么?”

  尤仙君有些怔怔然,道:“自然是作数的。”

  应无宿:“那你被我亲的时候会不会讨厌我?”

  尤仙君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

  应无宿不禁思考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过孟浪,把尤明言吓到了。

  好在尤仙君最终还是答了他的话:“……这便算是亲么?”

  应无宿:“……”不然呢!

  他以为尤明言只是不通双修之事,没想到连这种基本知识都没有吗!

  这样的双修伴侣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正在心中腹诽着,眼前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应无宿方才抬起头,唇上便多了一点凉而软的触感。尤明言的睫毛扫过他的侧脸,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鼻翼,带着雨后仙草的芬芳。

  梦中的飞雪在他眼前纷纷而落,融在他的唇间,化成了清冽的酒酿。

  应无宿勾住尤明言的脖颈,合上眼时,又想起了在雪间见到的人影。

  那自然不是纪逢,那会是谁呢?

  齿间是熟悉的百花茶的香气,淡淡的甜从柔软的舌尖传递过来,混杂着不知源头的情绪,顺着血液的流动一起涌上了心头。

  17.

  潺潺流水。

  应无宿被尤仙君这一吻吻的七荤八素,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他本想睁眼看看尤明言此时的模样,可又不敢再去看那双波光粼粼的眸。

  耳鬓厮磨间,他咬住尤仙君的耳垂,低声问道:“尤仙君,你是不是喝过酒呀?”

  尤明言抬眸看他,认真道:“我许少饮酒。”

  “仙君以前有别的仙侣么?”应无宿头脑真真是不清醒了,什么胡话都一股脑地往外冒,“如何能吻的这么好呢?”

  尤仙君听了他的胡话,却是当真以为他在为此事吃味了,连忙道:“我……此前从未有过仙侣。”说罢见少年仍将头搭在他的肩上,不回眼看他,便又忧心起来。

  他方才把手伸过去,少年就嘻嘻地笑着仰起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

  尤明言心彭通一跳,他轻轻地滑过少年的粲粲的小白牙,天地之声恍若都消散了,只余他与眼前人。

  这是他吻过之处……

  这是他……

  心悦之人。

  “你也是真心心悦我么?”尤明言在心下暗自问道,又觉得这是废话一句,不足以言。若不是心悦他,应无宿为何要大费心思做那么一座石像,为何要在墙上刻那么多名字呢?

  他觉得此事无需多言了,便悄悄问了另一句:“我……做的当真还好?”

  应无宿也学他悄声说:“当真呀,我都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尤明言:“这句话我在书上见过,岂不是形容死去活来的……?”

  应无宿:“……是这样么?那我应当说甚么?”

  尤仙君替他想了想,正色道:“应当是欲仙欲死。”

  ……感觉并不是什么正经话,怎么能这么严肃正经地说出来哇。

  应无宿把脸再往仙君面前凑凑,道:“那仙君再把吻得欲仙欲死吧?”

  -

  纪逢身形一闪,又避开师尊拍来的一掌,他毕竟不能对师父下死手,只好一直躲着,躲不及了就唤来白鹤咻的一下上了天。

  那团叫人看不清道不明的白雾这才慢慢幻化成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模样。小孩眼睛一瞪,骂道:“为师教你这么多年,你还越活越回去了?为何不还手?还上天?真当为师打不死你?”

  “我是来谈师弟的事……”纪逢无法还嘴,只得再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师尊这才稍稍停手,道:“他出了何事?师门又无事叨扰他修炼,哪有什么值得在意之处。”

  纪逢:……这是因为师门的事都是我在搞!

  纪逢:“怕是有外人上山了。”

  师尊哦了一声,道:“你师弟又没什么能被外人骗走的东西,外人上上山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纪逢:“……”

  师尊你心真大啊。

  师尊见纪逢仍想开口,便继续道:“明言从来师门后就不曾下过山,有个人来骗骗他,叫他知道仙界人间都有善恶之分,以后多长个心眼,也不是什么坏事。”

  -

  尤明言入师门是许久前的事了。

  师尊其实对这个后来收的弟子印象不深,毕竟这放养许多年,尤明言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是当年那个瘦巴巴的小孩。

  人间战乱之际,年幼而体弱多病的尤明言就被他娘亲七转八折地送上了仙山,恰逢师尊心情不错,见这孩子还有些仙骨,就把他收在门下当了弟子。

  他娘临走前哀求师尊让尤明言从此不记人间事,好好当个山上无忧无愁的仙君。

  这自然不是难事,师尊也就如她所愿。

  女子背着行囊离开时正是大雪纷飞之际,她带着自己的幺子访得仙山,终究是要一个人默默离去了。

  尤明言站在仙门外,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他什么也望不到,也不知自己在寻着什么。

  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大约从此以后,都不会有人能如此抛心挖肺地为他了。

  18.

  少年额上渐渐浮上一层细汗,他眼前一片迷蒙,也看不真切眼前人的模样,只是顺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寻过去,小白牙轻轻地咬上对方的肩骨。

  兴许对情欲一事,人都是有无师自通的本领的。

  他不曾与人双修,尤明言也不曾有过仙侣,可两人都很默契地按着常人该做的动作进行了下去。

  他们二人虽还在石亭中,应无宿却察觉不出任何冷意,连吹来的风都好似含了温水热过的酒,暖的叫人不愿睁眼,什么都不愿再想。他察觉出尤仙君的指尖顺着他的脊梁骨滑了下来,温凉的触觉散去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滚烫的悸动。

  这等是哪有一个人动,另一个人就傻楞着啥都不做的。

  应无宿在这恍惚中保持了一丝理智,也伸手去扯尤明言的衣带。

  他扯了扯。

  扯了又扯。

  然后把仙君的衣带扯成了死结。

  ……呃?

  尤仙君发觉他这边没了动作,心下疑惑,垂头一看才知少年正红着眼睛忙着解他的衣带。

  他也停了下来,等应无宿解开。

  过了半刻,魔修很难过地跟他讲:“解不开……”

  尤仙君忍着笑意,温和地等少年把话说完。

  魔修:“可是双修之事,本就是要坦诚相待的……

  尤仙君亲亲他,道:“我来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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