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更天,月儿高高挂在屋檐上,万籁俱寂。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披着单衣,相拥躺在榻上,那些沉重的复国大事都暂时抛开,他们就像两个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互道思念之情。
“如果被治地的诸侯发现你的身份,很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浚哥哥,你以后千万别再为我冒险。”
“你为了我出生入死,我怎能不闻不问,况且我要是不来这一趟,怎会知道我的娘子就要被人抢走了。”
易银芽从他怀中抬起头,轻讶道:“浚哥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自然是刚才护送你过来的探子通报。”尉迟浚双手紧勒住她的腰身,面色不悦,眼底还有浓浓的醋意。
浚哥哥为她大吃飞醋,表示他很在乎她!
易银芽喜出望外的偎入尉迟浚怀中,内心高兴得快飞上天。
“浚哥哥别多想,善王只是因为我煮的菜很合他的胃口,加上他性情古怪,所以才会动了想纳我为妃的念头。”
“不管他是出自什么原因想娶你,我都不会眼睁睁看你嫁,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离开这里。”尉迟浚定定的说。
易银芽闻言大惊。
“不行!我一走,就功亏一篑了!”浚哥哥复国大业在即,如何能论儿女私情。
“难道你真的想嫁给善王?”尉迟浚却怒了。
“我这辈子除了浚哥哥,谁都不会嫁。”易银芽赶紧表明自己的一片真心。
况且她本就是他的妻,尽管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但他们早已认定彼此。
“那就跟我一起走。”
“浚哥哥,你冷静一点。我都已经想好了,再过三天就是元宵节,两国的治地诸侯会一起出宫赏花灯,宫中也会煮元宵犒赏军士,这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好的机会。”
“你打算在元宵中动手脚?”
尉迟浚话声方落,便看见易银芽点点头。
“只要我们里应外合,这回一定可以成功夺回玄雀国的土地。”
这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不行,我不放心。”
尉迟浚眉头紧锁,生怕自己还没过门的娘子一走,从此就成了别人榻上的软玉温香。
“浚哥哥,我知道你疼我,也担心我,但是眼看一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易银芽继续劝说,不明白尉迟浚怎么会想放过这次机会。
而且,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了妨碍浚哥哥复国的红颜祸水,她要当一个可以辅佐他完成霸业的红粉知己。
她要名正言顺的陪在他身边,让所有的人都信服,不再口出反对之言。
“浚哥哥,你就让我回白矾宫吧,我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成,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
看见尉迟浚一直不肯让步,易银芽继续鼓动嘴皮子游说。
复国大业的功败垂成就看这回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轻易放弃!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使是出身寒微的厨娘,也可以辅佐浚哥哥得天下,再也不让任何人小觑她的存在。
“傻丫头。”尉迟浚又岂是省油的灯,自然多少看破她的想法,也为她的这番努力感到心疼。
“只要是为了浚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易银芽鼻尖一酸,双手挂在他颈子上,两相依偎。
“我的好银芽,你真是我的好姑娘。”他在她酡红的面颊印下无数的唇印,灰褐色眸子含情脉脉望着她,让她望之沉醉。
两人又情话绵绵,难分难舍,直到三更天,易银芽才在探子的护送下,顺利返回白矾宫。
元宵节,圆月当头高高挂。
一入夜,帝京的大街上灯笼高挂,到处挤满路人,白矾宫中也是和乐融融,每个人都感染了节庆的喜气,面带笑容。
为了这个特殊的节庆,御膳房已经加派人手,煮了一锅又一锅的元宵,准备犒赏辛苦的军士。
由于易银芽是善王未进门的妃子,平日除了替善王准备膳食,什么活儿都不必做。但是因为这一天实在太过繁忙,易银芽一主动开口说要帮忙,御膳房的人自然不会推辞,反而还很感谢她。
御膳房平时就忙,时逢元宵节,自然是忙上加忙,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易银芽动的小手脚。
她沉着不慌,趁着身旁左右无人,悄悄从袖里拿出暗藏的一只丹瓶。
瓶子里头装着蒙汗药,那晚离开客栈之前,尉迟浚亲手交给她的,所以她很放心。
盛装在木桶中的热腾腾元宵就搁在御膳房的门口,等着负责托送的士兵前来领取。
易银芽心儿蹦跳得厉害,面上却故作镇定,观察一阵过后,确定没人注意她,才走到御膳房的门口,将丹瓶中的蒙汗药倒入那一锅锅有甜也有咸的元宵中。
她毕竟不是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按理说,如果要杜绝后患,应该在元宵中加入毒药才是。
当时,霍予申与匡智深两人也是建议她在元宵中下毒。
但尉迟浚却是第一个开口阻止的人,只因他不想让她的双手沾染血腥,也清楚她心地善良,不可能下此毒手。
她既感动又窝心,浚哥哥不仅懂她颇深,也很保护她,不会因为霸业而不顾她的感受,强迫她做任何事情。
放完蒙汗药,易银芽心中难免忐忑不安,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也不想再回到御膳房帮忙,随便找了借口离开。
咻——砰!
推开窗子,帝京的夜空绽放绚烂的烟火,元宵夜正热闹。
易银芽整颗心都纠结了,放在桌上的元宵早已经凉透,根本没有心思品尝。
探子应该已经将信鸽送出去,浚哥哥和佣兵队就埋伏在帝京城外,随时等着收到信号攻入帝京。
只要守城门的士兵吃完掺了蒙汗药的元宵,快则半盏茶,慢则一盏茶的工夫,很快就会晕厥过去。
没事的……事情一定会进行得很顺利。易银芽在心中不停的安抚自己。
“银芽姑娘,需要帮你将凉的元宵换掉吗?”
贴身侍女端着晚膳进房,看桌上的元宵一口都没动过,贴心的问。
易银芽回过神,把内心的担忧藏好,假装正在欣赏窗外的绚烂烟花。
“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挂心着浚哥哥的安危,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这怎么行呢,晚膳不多吃一点,哪里有力气侍寝。”
侍女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易银芽闻之大傻。
“侍寝?谁要侍寝?”
“当然是银芽姑娘呀。”侍女掩袖暧昧一笑。“今早王爷吩咐下来,赏完花灯回宫以后,要上毓蔷殿歇息,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姑娘侍寝?”
“可是我跟王爷还没成亲!”
“那毕竟也只是个礼制,只要王爷喜欢,姑娘随时都要做好侍寝的准备。”
侍女话刚说完,宫仆已经将沐浴的澡桶送进房间,准备帮易银芽净身的宫人也鱼贯进入。
易银芽虽然想逃,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若是出了乱子,难保不会替浚哥哥他们惹上麻烦,万一事情生变,那可就糟了!
无可奈何,易银芽只好强颜欢笑,任宫人摆布,替她更衣净身。
治地的两国诸侯按照往常的惯例,在元宵节这天游街赏花灯,并一路上发送宫中提供的炸元宵给百姓,彰显两国诸侯的德政良治。
想来善王应该不会太快回宫……
沐浴净过身的易银芽正如此想着,突然远远地,就听见宫人此起彼落的行礼声。
“王爷吉祥。”
刚坐上榻的易银芽像是烫着了臀的跳起来,还微湿的长发没有绾起,披散下来别有一番风情,面颊也被热气烘托得像抹上胭脂,酡红如醉。
善王一进房间就看见这幅芙蓉出水的美景,不由得心驰神往。
原先会将这个厨娘纳为妃子,是看上她那双玲珑巧手,和那一身绝佳的好厨艺,可以时时照料他的饮食。
但是此时看起来,这个蔚娘倒也有几分使人倾心的姿色。
也许是早先贪杯,体内有几分酒意作祟,善王对面前的易银芽是越看越顺眼。
易银芽却是越来越惊惶,双手拉紧衣襟,生怕善王真对她动了歪念头,那她宁可以死保全贞节。
“妾身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她被善王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直打激灵,就连嗓子都在发抖。
“过来帮本王更衣。”善王就停在三步之外,等着易银芽伺候。
“时候还早,王爷不多看一会儿烟花?”
这下,不只嗓子发抖,她整个人都已经抖得不像话,就像是刚从冰窖中被捞起来。
善王以为她是沐浴过后犯冷,上前握紧她发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搓揉。
这种亲密之举应该是夫妻间才会做的,易银芽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想将手抽出来,想不到善王看似文弱,力气却颇大,她根本抵不过。
“多谢王爷对妾身的怜惜,妾身不冷……”
“手都冻得像冰,还说你不冷。”
“妾身特地替王爷准备了半咸半甜的元宵,现在就到御膳房端过来。”
“别急。”善王拉回想往外走的易银芽,更加大胆的抱住她。
“王爷请别这样,妾身……”她急得都快哭出来。
“你就快是本王的侧妃,有什么好害羞,来,让本王抱你上榻。”
“这于礼不合,我们……我们还未正式成亲……”
“你都已经住进偏殿,早该是本王的人,区区名分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明天本王就吩咐下去,把成亲礼给办了。”
易银芽努力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拒绝善王,但是善王不给她时间,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榻,大手挥开绣着百花齐放的帐幔。
易银芽吓傻了,只能无助地不断摇头。
“不行……真的不行……”
她的身子只有浚哥哥一人可以碰,她不能对不起浚哥哥。
“别担心,本王会待你好的。”
善王只当她是女儿家的娇羞扭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你不是我的夫君,不能碰我……”易银芽瞪大圆眼,两手紧紧交叉护在身前,阻隔善王的碰触。
“笑话,只要入了宫,就是本王的人,哪有什么碰不得的道理。”善王提高音量,不悦的指责。
惊恐的泪水滑下两颊,易银芽已经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善王解下锦缎外衣,就要上榻,她只能怕得瑟瑟发抖,拚命蜷缩起身子。
“别怕,让本王好好怜惜你。”
善王准备帮易银芽宽衣解带,双手已经伸到她胸口前,打算强行拉开衣襟。
“不要——”易银芽放声尖叫。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高大人影,像抹无声无息的黑影,从白矾宫的屋檐翻身跃下。
几颗碎石子从他手中弹出,奇准的打中守门卫兵的穴道。
不消一会儿,守卫接一一连三的倒在地上,黑影就像一阵风,飞快地窜入毓蔷殿。
毓蔷殿中,清晰可闻易银芽的推拒叫声。
“别这样,妾身高攀不上尊贵的王爷……”
“你想躲到哪里?还不快给本王过来好好躺下。”
身穿夜行衣蒙住脸面的尉迟浚目睹这一幕,愤怒到极点,快步奔向床榻,挥开遮住无限春光的帐幔。
床榻上,易银芽整个人缩在最里边,发微湿,眼儿也微湿,白润的脸蛋吓得血色尽失,楚楚可怜。
另一名不断欺近她的男人,锦衣玉面,但是衣衫凌乱,想必就是觊觎他发妻的善王。
这下,尉迟浚真的怒了。
只见他大手一擒,便将善王从床上连拖带拉扯下来。
“混账东西!”跌到地上的善王破口大骂,因为撞着床柱,他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因为尉迟浚蒙着脸,易银芽吓得六神无主,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只是拚命往床里缩去,生怕走了豺狼,来的又是虎豹。
“银芽。”
听见熟悉的声音,易银芽先是一怔,身子虽然还在颤抖,但是脸上已经恢复一丝血色。
忍下胆寒恐惧,易银芽抬起头,仔细端详穿着一身夜行衣,几乎快与黑夜融成一体的高大人影。
宽阔的肩头,强壮的双臂,劲瘦结实的男人体态……
“浚哥哥?你是浚哥哥?”
“把手给我。”尉迟浚对她伸出手。
一确认他是尉迟浚,易银芽就像是溺水的人,见着了浮木,双手紧紧抓住他,死活都不肯再放开。
“浚哥哥……真的是浚哥哥!”她不是在作梦吧?!
尉迟浚抱紧了她,拍拍她发寒的后背,安抚她失控的情绪。
“别怕,我人就在这里。”
“浚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她缩在他怀中不停发抖。
“他碰了你哪里?”尉迟浚冷冷看着昏倒在地的善王,一脸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凶残。
易银芽见着他骇人的面色,暗暗打了个哆嗉。
她知道,如果她跟浚哥哥说,善王不仅强行抱了她,还想剥光她的衣衫,亲她的面颊……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浚哥哥,你千万别伤了善王,现在大势未定,我们还得将他留下来当作人质。”
听易银芽这么一说,尉迟浚才缓下想杀了善王的念头。
她说的没错。他率领的佣兵队不过三万,再加上月阴国调派的军马,一共十五万大军,如果邹国和邺国一起出兵,势必相当惊人,恐怕不是他们这十五万军队抵挡得了。
但是,若有诸侯充当人质,局势将会不同。
思及此,就算再怎么暴怒,尉迟浚也只能按捺下来。
见他眼神不再杀气腾腾,易银芽松了口气,继而想一想,不对呀,浚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浚哥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跟佣兵队一起攻城吗?”
“我放心不下,所以先进宫找你。”
虽然众人都反对他独自行动,但幸好他当机立断这么做,否则他未过门的妻子就要被玷污了。
“大军没有指挥官那怎么行!”易银芽心焦如焚。
“有予申和智深在,不必担心。”尉迟浚说着,又抱紧她。
真是个傻丫头,一心只惦记着他的事情,刚才看她吓得脸色苍白,他有多心疼,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她连咬舌自尽以保住贞洁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被抱在他怀里的易银芽感动得说不出话。
想不到,就在最危急的时刻,浚哥哥会不顾一切潜入宫中救她。
宫里戒备森严,今天又是佣兵军队攻城的重要日子,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浚哥哥真的很爱她,爱到连正事都撇下,只顾着她,她何德何能,这么平凡的她竟然可以得到他的疼爱。
一时之间,悲喜交加的情感泉涌上心,易银芽反手抱住高大的尉迟浚,在他怀中哽咽落泪。
希望浚哥哥不要因为她,误了大事才好。
她可不要变成毁了浚哥哥前途大业的红颜祸水,她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夺回故国江山,登上王位。
她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享受荣华富贵,只要可以长伴他左右,就算只能当一个默默无声的影子也无妨。
易银芽突然想到什么,忙抬头,道:“浚哥哥,我们快点到善王的寝殿,找出善王的兵符和玉玺。”
尉迟浚点头,先将晕倒未醒的善王五花大绑,一手押着善王,一手抄抱着易银芽,动作灵敏的离开毓蔷殿。
元宵夜,团圆夜。
本该是和乐融融的欢喜节庆,肃杀之气却围绕整座帝京。
用过宫中赏赐的元宵汤后,不出半盏茶的工夫,蒙汗药起了作用,守城的士兵先是感到一阵头晕,不久便纷纷晕倒在地。
等在帝京城外的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轻易的进入城门,一路直捣黄龙,占据了领地的主要命脉。
时逢元宵夜,郑国与邺国千算万算,就是料不到佣兵军队会挑在今天攻城,更想不到白矾宫会在第一时刻就被攻占。
尉迟浚已经取得善王的兵符和玉玺,一旦握有兵符,邹国的军士便得听他号令,玉玺则是代表权力的转移。
善王清醒过来,看见自己被戴上了手铐脚缭,软禁在偏殿,整个人都茫然,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栽在一个厨娘手里,而且这个厨娘还是敌方首领的相好。
尤其是,当善王看清尉迟浚的真面目,体型威武高大,气势雄伟,容貌俊丽,俨然是君临天下的一代霸主。
饶是自诩风流才子的善王也为之拜倒,当下心知大势已去,让邹国与邺国占领了十多年的丰饶土地,势必要双手归还。
正所谓乱世之中,无奇不有,就连女子也是,又有谁想得到,流亡他国多年的佣兵军队,只凭一个貌不惊人的厨娘,一夜翻身夺回山河。
那晚的月亮,是玄雀国子民见过,最大,最亮,最饱满的圆月。
易银芽与尉迟浚并肩站在城楼高处,眺望城下的一列列军队,齐刷刷的井然有序,并对他一一举臂,或举刀剑,大行军礼。
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奔走在各国之间,为他人卖命洒血,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一天的到临。
复国大计终于在这一天实现。
易银芽感动得热泪盈眶,静悄悄的往后退一步,却发现尉迟浚将她的手腕握得紧密,不让她从他身侧离开。
他转过头,就着皎洁的月光深望她,灰褐色眼眸荡漾着一丝柔意。
“除了待在我的身边,你哪里都不能去。”
易银芽在眼眶里滚动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掉下来,心儿发热,被他握紧的小手也在发暖。
“浚哥哥……”她感动得握紧他的手,感受他眼中的柔情。
“银芽,你一直是我的幸运符,有你待在我身边,没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所以,请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再也不要离开。”
无论山河多么美丽,没有她,他也无心流连。
情浓爱恋,难以说出口,只能透过这一刻的深情对视,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易银芽内心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诉尽。
眼泪如雨落下,她只能点头再点头,答应他,除了守在他的身边,她哪里也不会去。
尉迟浚满足地笑了。
乱世之中,只求一人心,白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