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周讲于却没答话。
谢呈吸了一口气,自顾自下草楼。
洗手的时候他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心里堵得慌,身体却一点儿不懂看人眼色,反应始终不退。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周讲于的唇,想起他舔自己手指的表情,整个人像是处在冰火两重天里,半边刺骨半边灼心。
再次上楼的时候,周讲于安然地躺在椅子里,好像是睡着了。
谢呈绕过弃置的酒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半天,而后他也躺下去,把自己叠在了周讲于身上。
周讲于还闭着眼,伸手揽他背,说:“谢呈,有句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谢呈趴在他身前,语气漠然地应:“说。”
“你腿好长,你衣服刚不小心塞到裤腰里了,背后看上去更长。”周讲于边说边替他理好了T恤后头的下摆,闲得无聊似的,理好了却又拉起,把手伸了进去。
谢呈:“……”
周讲于笑了,睁开眼看他,眼里全是促狭。
“周讲于,我觉得我真是没出息。”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
“刚才有一瞬间我在想我什么也不要了,书也不想念了,我就想跟你走,真是蠢到家了,难怪兰姨担心咱俩呢,恋爱确实影响人的心智。”谢呈自嘲。
周讲于心里震动,半晌却还玩笑道:“跟话本里看上穷鬼书生的大家小姐一样。”
谢呈看他一眼:“我才是书生,你是妖精。你说你小时候干嘛来宣家巷?你去钱家巷李家巷王家巷啊,干嘛非来这儿?”
“行行行我妖精。”周讲于说,“你在宣家巷所以我才来呗。”
插科打诨了几句,谢呈心里终于好受了些,最后他说:“你要给我写信。”
周讲于应:“写信。”
晚上谢呈跟宣芳玲说了一下第二天去看外婆,宣芳玲应:“也好,要不然你这上高三了也没时间。”
宣麦一听就要跟着去,谢呈捏捏她脸:“等哥回来你陪他去,明天周哥哥跟我一起去。”
看她嘟着嘴,宣芳玲说:“要不就带着吧,反正外婆家也不是没住的地方。”
谢呈心里犹疑,但是没理由拒绝,正要说“好”,宣麦突然说:“算啦,我等哥哥回来,我跟尧姐约好了明天一起玩儿的。”
她冲谢呈露出一口小白牙:“二哥要帮我跟爷爷奶奶说一下,过些时候我就去看他们。”
谢呈笑应了。
外婆家在山上,一走就要大半天,第二天天没亮谢呈和周讲于就出发了,走到日出才刚刚进山。
山间正是风景好的时候,树盛花开。
周讲于边走边新奇地四处看,不时问问谢呈这花叫什么,那树结不结果,又问:“你们家不是一直都住在宣家巷吗?为什么外公外婆住山上?”
谢呈应:“亲外公早死了,就在宣家巷的,外婆是后来改嫁到山上去的。我妈说要不就外公也下来跟我们一起住,但是外婆要跟着外公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周讲于点点头:“你信不信,我爷爷奶奶啊,你外公外婆啊,每个老人的一辈子都能写一本书,还得是巨著。”
“是啊。”谢呈扭头看着他笑。
周讲于遗憾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辈人就没什么故事,生活太平淡了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惊心动魄。”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深山中的小径,四下无人,流水潺潺。
谢呈闻言说:“你还不到十八岁,想要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拿成绩单和打游戏被抓的时候惊心动魄吧?故事主旋律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不是。”周讲于认真说,“我的故事是谢呈谢呈谢呈。”
谢呈抿抿唇,怔怔。
周讲于接着说:“我做梦的时候都是提剑的少年侠客,劫富济贫的那种,你在我梦里……”
他顿了一下,谢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在我梦里是我兄弟,但是名气比我稍差一点儿,武功也差些,咱俩一起干了大事儿,成天就飞檐走壁地狂奔,身后一群人喊打喊杀的,累死我了。”周讲于一本正经。
谢呈噗一下笑了:“你确定是侠客不是小偷?”
周讲于:“……”他牵过谢呈的手:“不过我真的梦到咱俩被人追,你还牵着我的手,就像这样,再不跑就要死的那种。”
谢呈想了想:“其实我每次跟你接吻的时候就够惊心动魄的。”
“接吻的时候就惊心动魄,那要是再干点儿什么是不是心都要跳飞了?”周讲于问。
谢呈无言以对,在这安静的间隙里,远处的某种声音忽然传入耳朵。
他欣喜地抓紧周讲于:“听!”
“听什……”周讲于吐了两个字,一时静了。
远处传来阵阵海浪声,辽阔到让人眼前能立即现出海天相接的线,心瞬间就空了。
顿了半天,周讲于惊诧地问:“这是什么声音?有个湖?”
“湖不会有这种声音,”谢呈笑,“是松涛,今天起风可真早。”
周讲于更惊讶了:“松涛的声音真的是海的声音啊?!”
“要不然为什么要叫松涛?”谢呈应,拉着他往前走,“前面有好大一片松林,带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跑,不一会儿已经踩进一片松林地中,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松针。
跟周讲于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能近距离感受一下,但是进了林地后那声音依然是在远处,好像人在哪里松涛就避开哪里似的。
前面有个斜坡,他朝前走去,谢呈在后面说了句什么,他只顾着听松涛,没听明白就随口应了一声。
再次迈步,脚底下突然打了滑,周讲于措手不及,整个人猛地摔到了地上,谢呈慌忙往前一扑,两个人顺着那坡飞速往下滑,松针表面太过油滑,就跟跌在雪地里似的。
“靠靠靠!”周讲于大喊,条件反射地护了谢呈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谢呈的手臂也环到了他颈后,紧紧将他头抱着,顺势一脚蹬在了旁边的一棵松树上。
下滑的速度减慢了一瞬,谢呈朝下看到是一块平缓地面,离崖边还有长段距离,心里不由得松了一下。
两个人抱在一起,又滑了一段才停下来,周讲于死死揽着谢呈,用整个身子将人裹着。
“没事儿了。”谢呈说。
周讲于骂了一句:“大爷的,这才叫惊心动魄。”他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不远处的崖边一眼,舒了口气:“怎么这么滑?”
“我刚才跟你说别朝前走了小心滑倒,你还应我?”谢呈好笑地说,“放开吧,没事儿了。”
周讲于却无动于衷,还是牢牢抱着他不松手。
谢呈诧道:“吓到了?”
周讲于不应。
谢呈笑起来,周讲于狠声道:“笑你大爷!”
“没事儿。”谢呈在他肩下说,“跟你一起死我挺开心的。”
周讲于微微起身,一把捏住他下巴,一脸戾气:“死个屁!”说完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口咬上了他唇。
谢呈推推他,含糊地说:“别咬出血,等下还要去外婆家。”
周讲于于是松了松劲儿,攻势转向他嘴里。
纠缠了一会儿,谢呈突然发现他气息有点抖,忙拍拍他背,勉力错开嘴唇:“周讲于,真不会有事儿的,别怕,我刚开玩笑的。”
周讲于再次把住他,吻了片刻,猛地咬了他舌尖一下,起身坐起来。
两个人坐在树根底下,突然都不说话了。
谢呈感受了一下舌头,低头,看到旁边一棵野草莓挂了果,正当红。他随手摘了最漂亮的一颗,吹了吹,递到周讲于嘴边。
周讲于看他一眼,没反应。
谢呈回手把野果子塞到自己嘴里,用了大力在周讲于肩上一推,把人推得半躺在坡边,又飞快翻了个身坐在他腰上,倾身靠近,把野草莓喂给他。
野莓的味道消融在舌下,只在嘴里留下点清香气,谢呈离开周讲于的唇,小声问:“甜的吗?”
周讲于认真看着他:“果子酸的,你甜的。”
这里离外婆家已经不远,等不合时宜的春天的力量消失,两个人起身又上了路。
路逐渐宽起来,说明靠近人家了,旁边有棵低矮的棕树,谢呈停下,在棕树顶端中心处撕了一片软叶子,在手里折过来折过去。
周讲于问:“你干嘛?”
“送你礼物。”谢呈简单地应。
周讲于饶有兴致地够着看,谢呈说:“看好你的路,等下又摔了。”
“这里又没有松针。”周讲于不开心地说,但是注意力明显放到了脚下。
谢呈走在前面领路,没一会儿突然转身,冲他伸出手,周讲于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
他手心有个细软的戒指,样式极简单。那粽叶还幼,嫩绿分了层,中间近乎嫩黄,越朝边缘处绿意越浓,就像是精心染就的。
“你织女下凡?”周讲于问。
谢呈冷冷道:“找揍呢吧?我扔了。”
周讲于一把抓住他手,把戒指小心地捡起来:“我喜欢怎么办?”
谢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你对上暗号触发机关了。周讲于,你是我的了。”
终于到了外婆家,见到外孙带了同学来,外婆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周讲于跟老人家很是处得来,不一会儿已经凑得亲热,谢呈在长辈面前话本来就少,现在更乐得清闲。
山里多风,天黑下来更是骤风不断,极远处的松林冠狂舞。
周讲于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大的风,夜里躺在床上,他不住琢磨着这风有多大,会不会一觉醒来房子已经被吹到了十里外。
远处的松涛声断断续续传来,谢呈侧身问他:“认床睡不着?”
周讲于沉默了一会儿,说:“舍不得睡。”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下山,回宣家巷已经是下午,周讲于本来以为自己体格特别好,但是走上平地之后就开始自我怀疑了,两条腿打颤到像嫁接的。
谢呈一路嘲笑着他,两个人从古分泉那头进了宣家巷。
走到院门口,朝着周讲于家看了一眼,谢呈的嘴角突然僵住,而后缓缓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一次性甜完吧!(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