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

  宣禾像是没听见,只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他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半天都没说话。

  流水声哗哗,谢呈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朝着楼上走。

  或许是不该提的,谢呈不由自主地想,但是他心里总有种什么隐秘的渴望,催着他非要问。

  因此即便明白宣禾的态度,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

  看起来是为了耿川,但是再要往深处想,他却就如坠云中,怎么也摸不透自己了。

  近两周后,谢呈跟周讲于迎来了中考。

  临考前一天的晚上,谢呈洗完澡正在铺床,只听楼梯上一阵急促的咚咚咚,随后周讲于忙慌慌冲进他屋子:“谢呈谢呈!”

  “嗯?”谢呈扭头,看他脸色不好,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来,“怎么了?”

  周讲于冲过去一把抱着他,把人扑到了床上,在他胸前大力蹭着额头:“啊啊啊啊我紧张我紧张!我紧张得睡不着!”

  谢呈:“……”

  宣禾听到声音踱过来,笑:“你几点睡的?”

  周讲于从谢呈身前露出一只眼睛,神情严肃地想了想:“八点。”

  谢呈哭笑不得,用肩膀去抵他头:“神经病你周讲于!起来!八点能睡着才怪了!”

  周讲于麻利地爬起来,揉揉脸:“完了完了哥,我会不会一直睡不着啊?我感觉我肯定整晚都睡不着了,然后明天考试的时候脑子就是晕的。”

  “这样考不好的话算不算我的问题?”他看着宣禾问。

  宣禾拍拍他肩:“没关系的,你就假装跟平时做作业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周讲于苦大仇深地摆摆手,“我一想到考不好就要被抓回去,手心就冒汗。”

  宣禾笑得眯起眼睛,谢呈想了想:“我给你出个主意,要是你这一回考不上一班的话就去复读,再读个初三就是了。你爸只说让你考不上就要回去,又没说非要是今年考上。”

  “太贼了你谢呈!”周讲于嘴角一勾,竖起拇指,“好主意!”

  谢呈低头拉被子:“滚!我要睡觉了。”

  周讲于立马跳上床:“我要跟你睡,我一个人睡不着。”

  谢呈伸手去扯他:“洗澡没有就朝我床上扑?”

  “洗了洗了!你怎么这么啰嗦?眼瞎看不到穿了睡衣吗?”周讲于把脸埋进被子。

  宣禾伸了个懒腰:“你俩别闹了,赶紧睡,明早我负责叫你们。想吃什么?鸡蛋面行不行?还是油条鸡蛋?”

  “来来回回全是鸡蛋,”周讲于抬起头笑,“万一我考个鸡蛋?”

  宣禾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佯装严肃:“别瞎说!油条加两个蛋吧,满分儿了就。”

  “成嘞!”周讲于应,“谢谢哥!你真是天上地下第一好哥哥!”

  “那是我哥!我哥!”谢呈大声说。

  周讲于不屑:“大家的哥!”

  宣禾笑着出去:“这帽子戴得高,那我这几天可得把你们照顾好了。快睡,不准再打架了。”

  看宣禾走了,谢呈去揍周讲于:“你睡我床还嫌我烦?还敢抢我哥?”

  周讲于难得没有还手,被谢呈打了几下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抱着被子一脸满足,像在被人挠痒痒。

  谢呈诧异:“我点你笑穴了?”

  周讲于没回答,隔了两秒,他突然翻身抱住了谢呈,把人朝着床上一拉。

  “你干嘛?”谢呈一惊。

  周讲于一脸莫名其妙:“睡觉啊。”

  “睡就睡别他妈瞎折腾,”谢呈指指半边床,“滚那边儿去。”

  “你骂脏话,好学生是不能骂脏话的懂吗?”周讲于死活不放开,一只手已经摸到谢呈脸上,习惯性地搂住了他整个下巴,“我紧张,我必须挨着你!”

  谢呈抬脚就踹:“毛病!”

  两个人一个推一个拉,扯了半天,周讲于说:“你看我今天都不揍你了,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谢呈对他的耍赖行径无话可说,伸手摁灭了灯。

  幸好快速入睡一向是他的特殊技能,虽然被周讲于箍着,但是睡意漫上来挡不住,不过一会儿没说话,谢呈已经极快地坠进了梦中。

  感受到身边人呼吸变得均匀,周讲于松了松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平时睡得晚,这时候还没什么睡意,想了一会儿,他微微起身,借着黯淡的光线去看谢呈。

  睡着了就不像带棱角的石头了。

  也不会藏着心思说狠话。

  看了好半天,他突然抬手摸了摸他唇角。

  兴许是在梦里感受到有点痒,谢呈摇了摇头,就像是在朝周讲于脖颈下钻,嘴唇不经意地从周讲于指腹上蹭过去。

  周讲于浑身骤然僵了一下,慌忙移开手。

  等了片刻,谢呈的动作停下来,他才带着疑惑又靠近,小心翼翼地,顺着不知名的心意,把下巴抵在了谢呈头顶。

  半晌,他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些,嘴唇挨着了谢呈的头发。

  闭眼吸了一口气,周讲于不出声地念了句“明天中考”,随即挪开脸,把头枕回自己那一边的枕头,揽着谢呈闭上眼。

  在双方都不曾看清对方的这一时刻,谢呈在沉沉的梦里看到周讲于的脸,勾了勾嘴角。

  三天中考结束,回家后谢呈倒头就睡,几乎睡了一天一夜,到最后是被宣禾生生拖起来的。

  再有两天就要出高考成绩,本省的惯例一向是出了成绩再填志愿。

  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吃了晚饭,谢呈盘腿坐在桌前,抱着往年的录取资料看学校。

  他拿着笔在各页纸上勾划记录,不时跟宣禾说“可以填这个”,要不就“这个也不错”。

  宣禾倚在旁边看宣麦画画,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点头,笑笑就了。谢呈却还像不明白他的态度一样,一直仔细地对照分数。

  直到宣芳玲出了堂屋,宣禾才开口:“你先别看这些,怎么就知道我能上得了?”

  “你当然上得了,”谢呈抬头,“是你想不想上的问题。”

  宣禾怔了一下,没回答。谢呈追问:“是不是?”

  “我哪有那么厉害?”宣禾笑了笑。

  谢呈手里抓着一叠成绩单,全是宣禾上高三之后的,他敲敲纸面:“据我分析,你就算考砸了也至少能上省大,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可不一定,”宣禾笑说,“仙水的教育质量也就这样了,省大全国排名太高,我考试看状态的,不会太例外。”

  谢呈听他说来说去一直在绕,突然就有点生气:“哥,你是不是不想上好大学?”

  “什么叫我不想上好大学?”宣禾还是笑,“有好大学谁不想上?”

  谢呈看了他一会儿,板着脸说:“你骗我。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是在诳我,你肯定想的是选个离家近一些的学校,好顾着家里跟酒厂。”

  沉默片刻,宣禾拍了宣麦一下:“麦子,去浇一下花。”

  宣麦看了看两个人,宣禾又催了一声,她于是起了身朝外走。

  “你听哥说,”宣禾转向谢呈,耐心道,“现在很多大学生出去了都不怎么回乡,这几年国家政策挺好的,农大有定向生,如果能进去是好事情,毕业了就不用担心就业问题。”

  谢呈抿紧了唇,直直看着他。

  宣禾抓抓他头发:“我觉得真的不错,农大就在青玉,回家只有一个钟头,还是个211,在全国农业大学里排名也高,而且我本来就挺想学农学的。”

  什么211什么定向生,其实谢呈还不太听得明白,但是他十分清楚,宣禾这就是要放弃读更好学校的意思。

  宣禾的态度越是平静,他就越是愤怒,听到最后他突然泪意上涌,只能咬紧牙,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出来。

  “你别这样小呈,”宣禾看他脸色不对,敛了笑容,“姑跟姑父养这个家已经很难。”

  谢呈深呼吸几下,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用力掐着自己,含混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那个什么定向生是不是不用出学费的?”

  宣禾认真看着他,最后点点头:“而且还有些专项补贴什么的,奖学金之类的也要容易些。”

  谢呈开始摇头,坚决道:“不,不行。”

  “小呈,你听哥说。”宣禾要去摸他头。

  “不!”谢呈甩开他手,腾一下站起来,大吼一句,“你不能去农大!我不准你去!”

  宣禾跟着站起来。

  外面宣麦被这一声吓到,跑到门口扒着门边,惴惴地看着两个人:“哥哥二哥,你们在吵架?”

  “没有吵没有吵,”宣禾安抚,“麦子别担心。”

  谢呈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听到宣禾声音照旧温和,他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宣麦忙跑过来,到了近前却不敢动。

  “二哥!”她喊。

  谢呈慌忙拉过袖子去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

  宣禾走近两步,耐心地说:“小呈,哥自己心里有数,上什么大学也没那么重要,又不是定了一辈子了。”

  “我不!”谢呈咬着牙才吐出话来,于是就显得有些恶狠狠,“你不准填!”

  他的激动宣禾早就料到了,但没料到会这样激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宣禾正要开口说话,周讲于突然来了。

  他站在门口,惊讶地问:“怎么了这是?”

  “不关你的事。”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走近了。

  他看了看宣禾,见宣禾脸色有点沉,玩笑道:“怎么变爱哭鬼了?多大人了你还哭?羞不羞啊你谢呈?”

  “滚!”谢呈匆匆又抹了一把眼睛。

  场面僵住,宣麦蹭过去拉谢呈的袖子:“二哥你别哭,别哭。”

  宣芳玲收拾好酒厂里的东西,刚从外面进来就听到这句,看到这场面也怔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起来了?”

  “妈,我哥他说他要去上农大,定向生,他不能去读那个,怎么能去读那个……成绩那么好的……”谢呈边哭边吼,说出来的话谁都没听清。

  “你慢慢说慢慢说!”宣芳玲忙接口。

  谢呈徒劳地深呼吸,第二次却没能张开口。

  周讲于询问地看了宣禾一眼,宣禾说:“周周,带小呈去你家玩儿。”

  “好。”周讲于应了一声,要去拉谢呈。

  谢呈挡开他手,冲上去还想再说话,周讲于直接上手拦腰抱住他,半拖半拽地把人弄走了。

  宣禾转向宣麦:“麦子,你跟二哥去?”

  “我去楼上画画。”宣麦低头,抹了一把脸,抱着蜡笔盒出了堂屋。

  宣芳玲应该是料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没表态。

  等楼上门响过之后,宣禾拉着她坐下,平和地说:“姑,我是这样想的……”

  屋里姑侄俩说话的时候,周讲于把谢呈弄回了自己家里。

  兰姨还没回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一进门谢呈就挣脱了。

  周讲于以为他要往回跑,反手要去拽他,谢呈奋力一挣再次挣脱,而后一下子蹲了下去。

  越是不想哭哭得越厉害,谢呈穿了薄的白衬衫,因为不停在抹眼睛,袖口已经湿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就是觉得胸口一直压着什么东西,平时都可以不去管,但这一下突然被勾开一个小口子,有些龃龉暴露在天光之下,人顿时委屈得不得了,也难受到了极点。

  好像长到这么大还没这么难受过。

  又或者是从小到大的难过都堆积到了今天,被一个小契机点燃,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周讲于站在旁边看他哭,看了一会儿,说:“你这眼泪可真叛逆,都不听你的话。”

  这话一出口,谢呈明明泣不成声,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周讲于看他情绪缓和了些,绕到他背后俯身,胸口靠在他头顶,拿手捂住他脸。

  捂了一手温热的液体。

  “快把不听话的眼泪都赶走,不算你哭,我今天不笑你行了吧?”周讲于说。

  他这话说得温柔,谢呈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整个人顿时一怔,而后就像突然虚脱一样,他彻底放弃了控制自己。

  感受到覆盖在脸上的手心的温度,谢呈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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