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48
但如果有一个同时熟悉原轨和偏离线的精神体协助不断调整,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甚至百分之八十。
值得冒险。
“但是……”系统犹犹豫豫,“万一失败……滞留在这条线的你,就会跟这条线一起,被原轨吞噬……”
那可就真的永久死亡,再无生机。
迟鹭用橡皮擦将画歪的一条线擦去,抬头看向窗边。
从司空家带出来的玫瑰已经生根,移栽在花盆里,绿叶郁郁葱葱,算着时间,应该再过一个月就会开花。
可惜看不到了。
迟鹭一直没跟司空御说过,他当时想留下那些玫瑰,不是因为好看,更多是因为,某个片刻,他觉得那些玫瑰很像司空御。
灿烂热烈,张扬明媚。
火烧云一样的红色,能让人记一辈子。
迟鹭很久以前想过,如果安然退休,拥有一副崭新的躯体,第一件事会去做什么。
答案是什么也不想做。
他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人,寡淡如水,无欲无求,不太招人喜欢,朋友不多,亲人没有,孑然一身地活着。
原本料想,一生大概也就这样。
可是某一天,他荒芜贫瘠的生命中忽然开出一朵玫瑰。
“我本来就是个死人……”
迟鹭的外公是一名基督教徒,有谢饭祷告的习惯,迟鹭跟着他做过很多次,念了不知道多少遍“感谢主,感谢耶稣”,兴许是心不诚的缘故,他从未觉得自己被保佑过——
现在想来,上帝应该是把所有的赐福,都留给了遇见司空御的那一个瞬间。
蒙上帝慈爱,赐我一场清醒梦。
如今梦到头,我要醒来。
跟现实争一争。
*
司空御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诸如“不属于这里是什么意思”“太扯了吧怎么会有人信”“是不是迟鹭中二魂降临瞎编故事”“骗我他有什么好处”“妈的傻逼让我抓到你死定了”……
后面变成:“妈的他不会真的是光之国来的吧”“奥特曼人间体也是人啊”“他是泰罗还是迪迦”“他的鬼话我也信我是傻逼”……
怒冲冲推开门,迟鹭从书桌前抬头,侧目看过来,笑意一如既往,用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口吻说:“来了。”
司空御眼眶倏然红了。
这是个如此寻常的夜晚,他们的对话如此日常,可冥冥之中某种预感告诉司空御,迟鹭好像真的要走了。
“御崽,”迟鹭歪了一下头,眼神缱绻柔和,“要看我画画吗?”
迟鹭在画一棵树,一棵很大的树。
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延伸出的枝桠交错纵横,令人眼花缭乱。
司空御趴在迟鹭左手边,没看他的画,只盯着他的脸看。
“如果把时间,看做这棵树的树干……”迟鹭娓娓道来,试图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把自己的来历告诉司空御,“我们现在,在2022年,2252年,也就是这里,人类文明高度发达,时间旅行成为可能,不怀好意的人窃取了这项技术,于是引来一系列麻烦……”
他画那些横斜的枝桠,枝桠之上,又生枝桠,乱糟糟纠缠在一起,他告诉司空御,什么是“正轨”,什么是“偏离线”。
“联邦援救小组情感部任务者迟鹭,入职于2261年,历经五条任务线,评价全优,正在经历第六条任务线——”
迟鹭下笔,在其中一根树枝上,画了一朵格格不入的玫瑰。
司空御盯了那朵玫瑰半分钟,眼前朦胧一片,又迅速清晰,有水滴砸在桌子上,砸出细微一声。
“……不是说好不哭的吗?”
迟鹭撩开他的刘海,去亲他湿漉漉的眼睫。
很明显,司空御听懂了。
他把下巴和嘴唇都藏在肘窝里,只露出眉眼,轮廓深邃的眼睛正一滴一滴地往下砸泪。
他没有出声,没有哽咽,只是安静地哭。
迟鹭想吻掉他的眼泪,奈何御崽哭得太厉害,吻不过来,于是迟鹭低下身,跟司空御额头相触,闭眼哑声道:“算了御崽,哭出来吧……”
话刚落音,司空御愤怒地拽起了他的领口。
“你们怎么、总喜欢骗我……什么都不说、临到头、就一股脑、告诉我。”他一边抽噎一边说话,字不成句,漂亮的眼眶周围濡湿一片,还泛着红。
“你个、王八蛋、傻逼……”
他用很多脏话,把迟鹭凶狠地骂了一遍,然后抵着迟鹭的肩头,把脸藏进迟鹭怀里。
“你、你就不回来了吗……”骂完撒了气,他的哽咽声明显起来,说话时夹杂着小小的呜咽。
后半截跟“创世”有关的迟鹭没说太多,因为太难理解,或许是私心作祟,他将危险的那一部分,也一并抹去了。
“回来,我一定回来。”
“呜……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但是……”
迟鹭想说,如果太久,那应该是我死了,你就不要等我了。
话到临口,他又不想这么说。
“御崽,我的玫瑰今年春天会开花,你替我养着它,下一次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如果下一次开花我没回来,那就不用等了。
这句言外之意,希望御崽越晚明白越好。
司空御抽抽噎噎地回头看。
“妈的,你人走了,我还得替你养东西……”
迟鹭拉着椅子扶手将他拉近,去吻他湿漉漉的眉眼。
“御崽,”他说:“你要记得,玫瑰开了,是我在想你。”
*
迟鹭转学了。
临近高考,这个操作跌破了一群人的眼镜,校内论坛挂了足足三天热度才消下去。
邵子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展开,问司空御也不说,后者最近格外沉默暴躁,问急了他还会生气。
“关我屁事!你自己问他啊!”
不耐烦地回完,司空御从桌肚翻出衣服,开始趴下睡觉。
邵子濯吃了个闭门羹,朝司空御撇嘴,悻悻道:“那不是联系不上嘛……”
转学消息刚出来那天,迟鹭把他们所有人都删了,随后注销微信账号,号码也成了空号。
司空御只说他回了海城,但为什么回海城,又转去海城哪个学校,只字不提。
一夜之间,迟鹭人间蒸发。
邵子濯慨叹,“怎么转学走了,就要跟我们绝交?搞不懂搞不懂……走了也可以做朋友嘛……”
林辰反过身看司空御的后脑勺,看了片刻皱起眉,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他跟邵子濯一样,问不出更多的信息。
两人回过头偷偷讨论,没注意趴着的司空御正用袖子偷偷擦眼泪。
迟鹭不让他送,原话是:“这具躯体注定要销毁,你不要跟来,看着我死,你会难过。你只要记住,我的精神体还活着,精神体是我的灵魂,灵魂还在,我永不消亡。”
迟鹭说,死亡程序在三日后,算算就是今天,司空御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哭出来,怕被人看出端倪。
烦死。
我男朋友大傻逼!
*
高三课业繁忙,迟鹭转学掀起的波澜很快被众人遗忘。
玫瑰开过一轮,迟鹭没有回来。
司空泰的案子拖了一段时间,他在坚持不懈地上诉,司空御得到消息时,终审结果已经下来,判了十六年。
因为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接到电话时,司空御还有些恍惚。
沈瑾瑜不愿意见他,司空御踌躇良久,决定还是去见一面,有些事情要有个了结。
司空泰瘦了很多,跟记忆中华盛顿那天风度翩翩的样子有很大区别,他穿着囚衣,手腕上戴着镣铐,见到司空御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冤枉的。”
司空御沉默了会儿,“关我什么事。”
司空泰眼眶深陷,几乎瞠目欲裂,听到这句,明显焦躁起来,“找证据,为我翻案——”
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从前从容不迫的仪容气度,显然这件事令他大受打击,甚至连从前眼中始终存在的自视甚高都消失不见。
司空御:“你以什么身份向我提出这个请求?”
司空泰:“我是你父亲……”
司空御:“早就不是了。”
司空泰微微一愣。
司空御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也在变得沉稳冷静,从前被司空泰惹恼只会拳脚相向,如今却能不动声色地思考,怎样回答才令他最难受。
“当年你拿沈家要挟,拿到我的抚养权,可现在的你已经威胁不到任何人了,妈妈会重新提起诉讼,相信用不了多久,我的抚养权会有别的定论。”司空御神情淡淡,“从你出轨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你儿子了,生活那么忙,谁有心情管一个陌生人的破事?为你翻案,我闲的啊。”
司空泰用力皱起眉,“司空御,抚养权的更换也不能更改法律意义上我是你父亲的事实。”
“法律也没要求,当儿子的一定要顺从老子吧。”司空御:“我就是不认,你有本事出狱打我。”
哽得司空泰说不上话,司空御连日沉闷的心情总算缓解了一些,慢悠悠地起身,走前又想起什么,饶有兴致地说:“忘了告诉你,你在华盛顿养的那个女人,在你出事后没多久就带着儿子改嫁了,孩子跟新爸爸姓。”
司空御补充:“你现在,一个儿子也没有了。”
他插兜往外走,走了大约十步,果然听到身后传来司空泰的怒吼:“司空御——”
喊吧喊吧,狗总是爱乱叫的。
司空章的病情稳定下来,医生说术后恢复良好,他剃光的头发也长出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沈瑾瑜想调回国,好消息是调成功了,坏消息调去了瑞士,离A市更远了。
司空泰进局子,最高兴的是司空妍,消息传回来的那晚,她特别高兴地拉着司空御站在窗边,大手一扬,说:“看,这是姑姑为你打下的天下!”
发生了很多事,有好的,有不好的,日子这么平平无奇地过着。
春暖花来,玫瑰又开了一轮。
迟鹭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