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但事已至此, 赶鸭子上架, 你也没法说不是他的意思。
这场面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这里。
胡语然可能被任免这么啪啪两下就把人撂倒的效率给惊到了, 已经被震在原地, 半天没说一句话,也没敢上前去扶人,无声无息地当个闷葫芦。
……这么欺软怕硬就别主动找事儿啊。
他相当无语,觉得自己手下这帮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中二,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众目睽睽之下,周平阳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
他还挺能装的——不如说, 身为不良团体的老大,装逼肯定是必备技能。能耍帅如风,那也是本事。
周平阳摸出了烟盒,敲出一支,看着任免,咳嗽一声,微微眯眼。
他看倒着扶住胃的两个人状态好的差不多了,索性用脚尖点点地面, 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滚起来, 走了。”
周平阳夹着烟,别了一下头发, 淡淡地说完这话,又望着对面一群成团的十八班少年少女:“我替他们给你们赔个不是,今儿这算是我的锅, 饶了他们吧。”
他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他认栽,大不了服个软,也并没有解释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思。
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瞎几把做阅读理解的人。
周围热心的围观群众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台词……是要给自己的小弟当家作主撑腰?
有怂一点的,想法就更现实了:别真打起来吧,附中附近动静稍微大点儿,老师都能及时杀到,到时候别看个热闹,还成了什么血|腥案件的目击证人。
陈小葵想法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思路。
不过她不是因为怂,是因为担心。
任免这么气定神闲地在前面站着,好像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从从容容,袖口都没挽起来。
她还挺怕少年气头一上来,真就不动手不罢休。毕竟少爷的脾气有目共睹,气性上来了,十匹马都别想拉回来。
实际上,她和王嫣刚刚因为溜得快,还没被人抓住,就眼前一闪,一道人影跑了过来。
再转身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杀马特倒在地面喊痛的悲惨画面了。
“你大爷啊——!”
喊痛声此起彼伏。
这情景,这效率!
……上回她见过。
但她没见过任免发这么大的火,好像连劲儿都不想控制似的,神色淡漠,甚至还非常冷淡凉薄地牵了牵唇角。
这是他真在气头上的表现。
陈小葵想了想,她果断拍了拍“附中白马小神龙”的背,绕过去,抓着手机走到了任免旁边。
她没说话,动作也很小,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基本凝聚在两个曾经是贴吧热帖男主角的人身上,少女偷偷摸摸地蹭过去,因为个子娇小,路线讨巧,还真没被什么人注意到。
但任免闻到了柠檬橘子的清香。
绷得发紧的神经松缓一秒,他还站在原地,只觉得衣角被什么人轻轻扯了一下。
“……”
朝着右后方垂头时,只看到少女一双眼眸,朝他眨了眨,仿佛在暗示什么,盛着水光似的,歪歪头,一声没出,自下而上,无言地投来目光。
“……应该不是他。”
应该不是他的意思。
非常轻的一句话,像羽毛自耳边滑过。
那种因为聚集的人群过多产生的厌烦和不耐顷刻间消失了不少。
他面无表情地和对方垂眸对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怎么松快,又移回了眼神,投到对面捏着烟,吊儿郎当的人身上。
在场的人群,不少人大气都不敢出,举着手机的都是率先确定是不是关了提示音,只有任州眉飞色舞蠢蠢欲动,似乎巴不得上演一出三兄弟大战反派群演的戏码。
……可能是有点因伤在家里休息,憋久了,信息缺失导致的后遗症。
不过,任州在注意到少女的动向后,也早跟着陈小葵一并到了任免身后,帮少女挡掉了仅有的几道探寻的目光。
陈小葵看得清清楚楚,她收回捏住任免衣角的手,往后退了退。三个人还像小时候似的,同甘共苦。
就在这种众人瞩目,许多路过者拼命朝着粥店斜瞟的情形下,任免终于发了话。
他的声音很淡,飘在风里,像烟一样。
“行。”
任免弯了弯唇角,抬眼时沉静似海:“你让他们给两个小姑娘赔礼道歉。”
说完,又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安静如鸡的奶奶灰。
“……哦,还有她。”
跟点兵点将似的,自然极了。
—
正常来说,其实陈小葵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容易会有错误的理解方向,会以为她是在护着周平阳。无数部电视剧都是那么演的,女主角不是那个意思,男主角非要往那个意思推,两个人一阵纠结,名正言顺就把架吵上了,编剧还美其名曰,这是推动剧情发展。
任免觉得这真的得是男主角不知道多傻逼才能读出来的意思。
冯婉宁每次看这种剧的时候,他就在想,可能主角是要配合剧情准时降智的,不仅听不进去人话,也看不懂配角的表情,不会思考。
他光是看着场面上那个曾经找过陈小葵麻烦的“奶奶灰”就已经揣摩了个大概。
陈小葵说那话的时候,他心里熨帖的要命。
小姑娘的担心倒是不会作假。
一直到回教室里坐着了,他俩连同江嘉余和王嫣四个人一起被周波找过去的时候,任免也是波澜不惊,表情不变顶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误会。”
任免很难得会有重复说话的时候,但他这个时候微微垂头,眼神诚恳:“真的是误会,老周。”
周波将信将疑,后面三个人也不傻,都跟任免保持了口供上的一致。
陈小葵这回没卖惨,她很配合任免地把这个事情解释成了大家误会一场,把她们俩错当成了谁谁谁,所以才有了不少人目击到的情景。王嫣和江嘉余没那么机灵,也都是前面俩人跟着说什么,他们也跟着说什么。
周波自有一套教书的办法,虽然想网开一面,但他也不因为面前站着俩优等生就彻底袒护,依旧秉承着要弄清楚事实的原则,加上上一回的事情在,总用巧合去解释也有点说不通了。
他当场就拨了电话。
“喂,徐凯吗?是我,周波……你们班周平阳咋说的?”
“嗯……也是误会?”
周波眼神往面前四个人身上瞥了瞥,有点狐疑。
他的通话对象非常明确,他们班语文任课老师,周平阳的班主任徐凯。
陈小葵神色淡定,任免神色沉着。
他俩默契得就像是提前对过口供似的,问什么就答什么,王嫣一边跟着往心里记,生怕一会儿被问到说岔了,一边犯嘀咕。
这是不熟和关系不好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她越发地纳闷,纳闷完了,又觉得什么真相在向自己招手,有点走神,被江嘉余没轻没重的一掌给拍回了神,还因为不敢喊痛,只要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身旁的人。
最后,四人一行好不容易被放出办公室。
“大爷们!你们可算出来了!”
正是晚自习的课间休息,李山越早就在门口候了半天了,上前又是慰问又是寒暄,等确认四个人毫发无伤的时候,长出一口气。
因为他看起来还找其他两人有其他事情,王嫣眼尖,直接就拽着一个劲儿问“为什么”的江嘉余先一步告辞回班,根本不带耽误的,当然,其间一步三回头地探听消息的架势也没少,还连躲了好几次江嘉余提醒似的夺命掌。
那边两人走远了,这头李山越粗眉扬起来,表情极其生动,上前表现得很热切。
“卧槽,还好你们没事儿,贴吧里简直把这事儿写的跟黑|道决斗似的,我还以为任免怎么也得受点伤呢……”
话音刚落,陈小葵张张嘴,欲言又止。
任免轻描淡写,抬了抬眼皮子:“我在你眼里那么弱鸡?”
果然。
陈小葵一点也不意外对方这个反问方式,听起来总是又冷又直接,仿佛极其不好相处。
她本来想打个圆场,帮忙先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结果慢了一步,就被身侧人抢了先。
结果李山越也是个心大的。
或者说,他作为一班之长,本来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凭着热心和天然的直来直往,和任免关系从上回的班服事件后就一直不错。
“那倒没,您在我眼里是战斗力大于十鹅的战士,”李山越果断回答,作发自肺腑一般的抬手崇敬,又自来熟地凑近了点儿,跟地下交接似的,“……大佬,怎么样,咱俩上回说那事儿,考虑好了吗?”
他说着,又一拍脑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紧接着看向陈小葵。
“葵姐,你看我消息了没?”
“……”
陈小葵沉吟两秒,在诚实交代和虚晃过去两招之间略作犹疑,最后还是老实地摇了头。
没办法,刚刚情况太特殊,一心只顾着和任免打配合把场面给应付过去,她还真的差点就忘了这事儿。
任免垂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没说话。
他好像并不想主动说这事儿。
李山越立刻就激动了,他很是熟稔地凑过去,又仿佛觉察了一点危险似的退开,一手叉着腰,朝自己的方向挥挥手,示意陈小葵往他那边去一点,借一步说话。
“那什么,元旦晚会不是每个班都要送节目备选么,咱们班都问了两圈了,没人愿意去,都说要准备月考……”
这理由很正当。元旦晚会一听就知道时间是什么时候,这本来就和月考时间没隔多久,加上临近的期末,没人愿意蹚浑水也是自然。
陈小葵在心里很客观地做着评估,不知道怎么,下意识看了一眼任免。
少爷从容不迫,一点异状不露,神情自然,非常安静地等他们。
这种把握十足的样子,让她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
毕竟……他们俩现在的关系,真的有点不太容易能说明白。
太——太复杂了。
“俗话说得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咱班任免同志就践行的很好,在班上情势危急的情况下,他说,他可以去弹个琴,只不过时间有点紧迫,可能背不了谱,缺个翻谱员啊啥的……”
李山越的粗眉敛起,看起来心力交瘁,为这事儿疲劳过度,还很狗腿地用起了敬称:“您和他不是一起上下学么,平时抽时间配合一下应该,不是,问题,吧?”
最后几个字可能因为心虚,都是两个两个断开,声音越来越低,看起来眼神都好像委屈成了金毛,还是粗眉加浓版的那种。
……怎么就是她了?
陈小葵:“……”
她看了一眼任免,没说话,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李山越还得去办公室拿卷子,交代完了,人走以后,她也没说话。
这年头,但凡是家里有经济条件的孩子,都会被送去学个一样两样的业余技能。
高中学业太紧张,她都快忘了自己身边这位还有这么个从小培养到大的爱好了,据说是任老爷子幼儿园时亲自找的好友启蒙,走的是典型的古典路子,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填塞。
陈小葵垂眸,盯着地面有点恍惚。
可能……其中也有部分记忆过滤,选择删除的原因。
钢琴在任宅客厅里摆了一架,任免房间也有。
都已经投了手笔在上面,东西当然也要配置最好的。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到任家没多久,畏畏缩缩了好几天,终于提起了精神跟人说话,因为看到客厅里的钢琴好奇,想凑过去摸一摸钢琴盖时被说了什么。
冯婉宁不在,整个家里剩下的人都在厨房忙碌。
任免那个时候就像看着一个冬瓜一样,从楼梯上下来,不耐烦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微眯,轻蔑得像高高在上的少爷。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动别人东西,要先征求同意才行?”
这话比初次见面时还要直接。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贸贸然地做些什么了。
女孩当时那点浅薄的梦里,被各种各样的回忆填满,唯独这些被藏了起来,成了隐秘又难以启齿的痛苦自尊。
好比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陈小葵觉得能看明白被撩是一回事儿,能过这一关,也挺难的。
两个人慢慢地走上楼梯,明灭的光影间,她一边天南海北地想,仿佛周遭的热度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最后抿了抿唇瓣,终于很慢很慢地出声。
陈小葵不知道这算不算矫情,如果算,那这点矫情有点应激的意思,从小到大积累起来,有点控制不了。
连带着前几天单独相处时那种无法控制的热度都一并冷却降温,非常理智地在敲打她的神经。
你别忘了吃一堑长一智。
万一是一时兴起,你不就得玩完?
到时候关系走近是假的,再度的尴尬和冷漠是真的。
……如果只是少年人一时的兴趣,结果会是什么。
她神色平静,语调平稳,看了一眼身侧的人,笑了笑:“什么曲子啊,这么难?”
陈小葵刚刚只说是考虑,没答应。
她的笑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既不应付,也不生疏,但因为最近距离拉近了,会主动开点玩笑。
任免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停的突然,陈小葵没来得及跟着一起刹车,上了几步台阶,只能有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隔了几秒,任免的脚步又动了动。
他往上迈了两阶,高度和人刚好平视。
“铃……”
上课铃响了起来,但谁都好像没听见。
空荡荡的楼梯间,他能看到少女的神色,风平浪静,跟——更很久之前一样,永远的沉静,三棍子打不出一句真实的话。
……
任免微微抬眉,几秒,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无故造孽得还。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他从来早熟,看道理透彻,自然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无声的静默中,任免慢慢地伸出了手。
这几乎是两个人这么久以来,面对面时最近的一次,抬手就仿佛能把人揽入怀中。
没有一点不适,恶心、作呕、反胃都没有。
人和人的皮肤触碰,明明温度冰凉,却就是让心上涟漪起了一层又一层。
怎么办?
不怎么办。
少爷从来不会逃避什么,他永远是一柄利刃,对什么都是,只是——
只是会例外地收起刀锋,对着自己。
任免轻轻地扶住少女的脸,他的神色依旧是连月色都不及的凉薄。
但破天荒,直白地显露了温柔,好像破云而出的微光,声音很低,能晕出光影。
他的指尖扶过少女的耳垂,微微地叹息。
“……你在生气。”
作者有话说: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