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听到对方的称呼, 她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三个字非常明确。
不正常。
“……”
陈小葵抿了抿嘴, 心跳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 思绪逐渐清晰, 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回复。
她对于旁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主要是从小到大跟任免呆久了,基本等于时刻走在刀尖上,读懂眼色是生存技能。
对面人的话,听起来依旧冷冰冰,像是挑刺,但又不是跟从前一样, 凉得彻底刺骨,仿佛一切寒凉都是浮于表面,往深处挖了,剩下的是不太清晰的情绪。
但因为实在琢磨不出来任免对自己能有什么不清晰的情绪,只能算抓住了源头,找不到原因。
只有一种本能的警觉在自我调控,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然,最关键的是, 也没那个胆子说, 任免可能是失了智。
那是真的胆子够大!
“你先出来,帮哥哥看着门。”
关键, 发话人看起来还很从容淡定。
任免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正儿八经,善解人意, 循循善诱般。
落在少女耳朵里,成了有点阴阳怪气,还在为着早上拉近关系的说法耿耿于怀。
陈小葵脚步顺着往前迈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不对,疑虑道:“你要进来?”
她显然是过滤掉了对方的称呼,自作孽,心理准备肯定是做足了。
任免说的轻轻淡淡地,声线飘的很自然:“我看,妹妹这不是被吓到了,当哥哥的总得接替把任务做完。”
陈小葵听的眉头一跳,当机立断,直接拒绝:“不用。”
任免:“……”
她又补充了一下,一边转过身,理起袖子,声音糯糯地掉在地上:“你在外面等就行。”
陈小葵回头看了看,可能是觉得自己拒绝的太果断,会造成什么误会,朝他摆摆手,语调缓和,笑容有点像硬憋出来的:“就几个排球……哥哥,这儿灰有点多。”
后半句话明显有点生硬,称呼顿了一下才说完。
与其让重症洁癖患者进来遭受大难,还有可能产生一系列的事后影响,还不如她三下五除二把活干了,反正本来最开始的打算也是回去等王嫣一起过来,缺一个人在外面等着。
叫哥哥,纯粹是因为面对对方时不时挑刺的脾气,硬扛的效果从来不如顺手推着。
陈小葵说完就转过身,专心致志,看不见后面的动静。
……哥哥。
这是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少年锋利的喉结上下微微滚动,唇齿间弥漫着微微的酸。
陈小葵又是在下意识地照顾她熟悉的人,笑的明显有点迟疑,估计是没料到他的语气,只能顺着打太极。
可惜,歪打正着,让人心猿意马了一瞬间。
任免当然明白自己是刻意为之。
这地方阴暗,肮脏,对自己来说无一点不是折磨,但刚才瞧着对面的人,少见的怔愣样子,故作从容的声音,心里就是有种愉悦劲儿。
这甚至能对抗一些血液里天生作祟的感触。
空气里弥漫着如雾帘一般的细小尘埃,光下肆意地飘荡纷飞。
再近一点,就会让人心理不适,恶心反胃,脏污会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的每一处。
但他确实无法抗拒地向前迈了几步,手掌松开,又握紧,再松开。
好像一顿、一顿的心跳。
“……马上就好,再等一下。”
少女还在絮絮叨叨,可能是怕人等烦了,人影拖在墙上。
晃晃悠悠,纤细得像花枝,散发引诱蜜蜂的芳香。
“砰。”
器材室内挪动推车的动作,无意间带出来的撞击声敲得耳膜发痛。
任免注视着头发有些散乱推着车的少女,再一次清晰听见了恶魔的低语声。
他觉得,好笑的是过去那个有些欲盖弥彰,居高临下的自己。
征服欲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
是无法抗拒的食人花和火焰,在令人反胃的尘埃中,又危险又美丽。
—
晚饭时间,江嘉余找了个借口,说是被老周教育了一顿,要去买新的本子当纠错本,没跟任免一起吃饭。体育课找人打篮球,吃饭单独买笔记本,连躲避方式都这么直白一根筋。
还挺怂挺能瞒,就是不知道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任免挑挑眉,不作反响,嗯了一声,也没提嘉安两个字。他对江嘉余和对任州一样,对付心里藏事情的阳光男孩,最好奉行等待政策。
下午体育课,他还是成了把车推回操场的人,美其名曰,一声哥哥,兄长责任。
陈小葵看他好像没什么心理上过不去的地方,表情也毫无波澜,一路瞅了半天推车的扶手,还是强行塞了餐巾纸和湿巾。
正巧王嫣在树荫下等的百无聊赖,凑上来一个熊抱巴住人,啧啧许久,说她细心周到简直没个边了,一边挤眉弄眼,胆子大了点儿,直接好奇起他们俩怎么凑到一起的。
陈小葵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表情不变:“是亲情和同学情共同驱使,助人为乐产生的缘分。”
王嫣被逗乐了,上手就捏了一把表情稳重的小脸,说她这说话水平,语文不提高才怪,都快成三寸不烂之舌,加入辩论队有望。
辩论队的结辩任免没出声,淡定地站在另一侧。
他略一琢磨,就知道陈小葵的这些习惯从哪里来,说反思不准确,沉思自己是否有些过于严苛倒是有的。
下课铃响起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四周的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
两个一起吃饭的小姑娘走的早,丁婉婉可能还顾忌着上次两个人的谈话,因为动身稍微晚了些,只能捏着小册子从后门跑走,架势跟逃离危险隔离区差不多。
任免懒得管这么多。
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又到十九班门前随便找了个同学问了问,这才慢腾腾地出了校门。
后门晚饭时间人少,他没在最近的两家便利店做停留,而是往后门左边的街走了有十分钟。最后拐进一个看起来有点破旧的巷子里,入眼是一家面馆,一侧是一家小小的小卖部。
面馆和小卖部相连,前面摆了一排小桌子,有点像夜市大排档的摆设。
当年附中改建,拆不起这块儿地,只能留了许多居民开的老店在这边,一般是晚自习下了之后来的学生居多,这时候本该没什么人。
但眼下,三三两两的男生凑成堆聚着,有点鬼鬼祟祟,其中有几个染了头发的校服外套脱了,穿着皮衣,看起来似乎是在装放肆和社会。
有点热闹。
任免在烟雾缭绕中,面不改色穿过几张桌子,平静非常,最后站在了小卖部前最近的桌子前。
一堆人把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周平阳聚集在人群正中央,一张小桌子隔开其他人,手靠着搭腿,坐得吊儿郎当,敲出一支烟,手上还捏着扑克。
“老子今天脸也太黑了吧,这都第几把了?”
对面的平头哥摸了地主牌,一副萎靡不振的架势,“不行了不行了,周哥,咱下把别斗地主了成不,玩点洋气的,赌点大钱!”
周平阳笑了。
他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半靠着椅背眯着眼搭腔,手指敲着桌沿。
“那是你蠢,算个牌都不会,有个几把用。老祖宗发明的无产阶级游戏,我看比什么都洋气!再说,你他妈挣钱了嘛,十块都嫌少了?”
他一头小马尾扎着,坐的很显眼,显然还有点说一不二的说话权,抬眼的时候懒懒散散。
这地儿原本没那么热闹。
不良少年归不良少年,但其中也是有群体之分的。
原本附中比较有名的几个领头的都升了高三,这批新进的高一来晚了一年,开始大家还能玩到一块儿,后来发现熟人和熟人之间更玩的开,高一这拨就索性独立了出来。
周平阳原本没打算当什么老大不老大的,后来发现一个个都是担不起事情的主儿,没了办法,随随便便就成了领头人。
一群人聚众打牌打发时间,围了一堆无所事事的青春期少年。
任免无声无息地站在里面,从容不迫。
他目光扫过面店里面,女生都聚集在那一块儿,那回挑衅陈小葵的奶奶灰也在里面,叼着个棒棒糖充大佬,领着一帮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故作成熟地装大人。
“赢了,给钱,不给赖账啊!”
又凑了一包烟钱。
周平阳扔出最后一对二,笑得剑眉飞扬。
结果扔牌的一瞬间,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抬头,只看到一双凉如冰的眼睛。
对面坐着的人换了,一旁站着的坐着的,都没敢吱声。
少年人在清朗锋利,在这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任免瞧着桌子上的牌凝神,表情淡漠,仿佛一点没有为着笼罩的烟味感到不适。
“方便私下聊一聊吗?”
他声音很淡,气势像收敛锋芒的利刃,绷着弦,仿佛下一秒就要万箭齐发,透着阴冷,但却很平静地把散乱的牌挪了个位置,强迫症似的。
“不方便,”周平阳把牌扔了,笑得很狂放,“哎哟喂,这不是我们最近学校里的名人吗,怎么,洁癖不嫌烟呛吗?”
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把自己对任免的厌烦摆到台面上。
周平阳记仇,还记得这人怎么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哽死人的,别说他吃了瘪,好像听后续发展,他那个喜欢装好人的弟弟当时找过去,也吃了瘪。
也就这点儿还算不错。
周平阳想了想,又敲出支烟,非得膈应一下面前人:“抽吗哥们?”
任免慢吞吞地收了面前的牌,神情漠然,抬眼时只有安稳的情绪。
“我来也没别的事儿,你不想私下说,那就在这儿聊。”
他话说得很慢,并不提名字,理完牌了,直接站起身。
一时间,四周围着的群众,都跟着躲到了周平阳的背后,好像是怕任免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上回和嘉安那帮人的后门事件,倒是有点用。
任免觉得自己能耐着脾气说到现在,也算个奇迹。
就在这时,对面的角落里突然闪光灯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显然是吃瓜群众懊恼的“卧槽”,他也不耽搁,说的很简短。
“……把手机收了,今天不方便。”
连威胁的话都没有,很平和,但就是吓住了好几个准备冲在八卦前线的群众。
任免歪了歪头,居高临下,没接烟,淡淡地出声。
他没提名字,也没说跟着的人是谁。明摆着不想让少女的名字在人多的情景下出现,也是一种回护。
问的时候散漫地笑了笑,悦目又凌人,慢条斯理。
“下午体育课,你单独跟着人到器材室门外,到底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说: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