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中幻
四时方位阵中,神兽暴戾嗜血,此刻张牙舞爪朝几人逼近。若不消灭幻境之中的神兽,五人性命危矣;若破阵,压制池渊的力量将被大大削弱,若有心之人……
子陌敛下心中忧思,与众人商议:“我去东方青龙位,师弟可以控制西边白虎。”
“我去玄武位。”
“我去玄武位。”
七夜与风铃儿几乎同时开口。
“我与七夜去玄武位,小姑娘去朱雀位吧。”沐雪见状,柔柔弱弱开口。
七夜轻哼:“不用了,你与她同去朱雀位。”
子陌望向沐雪,满眼担忧,叮嘱道:“师妹身体不好,不如留在阵心等我们。”
沐雪轻轻颔首,一脸乖觉:“好,大家小心。”
七夜一声不吭,转身消失于茫茫紫雾,其余三人也先后跳入五光十色的阵法中。
朱雀阵中,风铃儿袖中暗器频发,然朱雀庞大,有如隔靴搔痒。无数火球从朱雀大嘴中喷薄而出,她左右闪避,无法靠近神兽身半步。稍时,周遭空气沸腾,热浪灼人,风铃儿只觉身体越来越烫,如一只烧红的大虾。
汗如雨下,她四肢愈发沉重,行动迟缓,稍不留神,左腿被火球击中,火烧火燎般疼痛。
朱雀张着血盆大口过来,风铃儿拖着半条伤腿,无法逃离,绝望地闭上双眼。
大口久候不至,一阵凉气袭来,她睁开眼睛,灼灼烈焰中,一个白色身影挡在面前,阵阵水雾自女子背后升起,她手中握着一把淡蓝晶莹的匕首,狠狠刺入朱雀披着火羽的喉管。
白衣女子瘦小身躯似无法承受朱雀庞然身躯,整个人被逼得倒退数步,肩膀剧烈颤抖,雪衣渗出道道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螳臂当车,风铃儿心想。
让她惊掉下巴的是,在弱小的人儿面前,庞大怪兽如朱雀竟慢慢无法动弹,一点点消失。
朱雀消失得无影无踪,沐雪手中匕首消失,人也失去支撑,如枯叶般飘零落下,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乌云越来越低,快压到头顶,一道闪电骤然扯碎了帷幕,天雷滚滚,轰轰隆隆中,暴雨将至。
四时方位阵中,子陌料理完幻境中的青龙,径直赶到南方朱雀位时,一眼望见地上女子,神色骤变。
几滴雨珠抢先砸了下来,浇入沸腾的空气,带着几丝温热。竹林小径上,黄叶层层堆积,雨滴落下,浇出枯叶泥土的气息。
七夜与子临也处理完幻境中的神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先后踉跄赶至。
地上,沐雪一袭白衣早被鲜血浸成红衫,浓重血腥味混着草药味,鲜红夺目。她抬头望了眼子陌,暗暗咬了咬牙,扫了眼沾满汗水血水雨水泥草的衣服,微不可察地扯了扯衣袖。
子陌满眼心疼与怜惜似要溢了出来,忙脱下外衫,盖在沐雪身上,轻轻抱了起来。他望着暮紫色夜空,眉头皱了皱:“幻境还没有消失。”
天黑如墨,雷声轰鸣中,一弦琴音若隐若现,幽咽如泣。
“该走哪条路?”子临以剑撑地问道,一改平日轻松调笑口吻。
“循着……琴音走……”雨势越来越急,沐雪嘴角溢着血,声音也断断续续。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大片竹林被压弯了腰。黑灯瞎火里,隐隐约约的琴音逐渐清晰。
几人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沿着蜿蜒小路,迎着疾风骤雨,踽踽前行。他们衣服早已湿透,长夜冷雨中,身体愈加寒冷。
不知走了多久,琴音似在耳畔,一座竹亭倏地出现。竹亭一侧,一座孤坟独立于飘摇风雨中,分外寂寥。
进入竹亭,哀绝婉转的琴音戛然而止。
狂风渐徐,雨势稍缓,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背后,闷雷隐隐轰鸣。
子陌放下怀中沐雪,子临也扶住风铃儿坐在亭中石椅上,七夜抱袖,望着亭檐冷雨成瀑。
风铃儿趴在桌子上,接二连三打了个哈欠,囔囔道:“好困啊。”
“不可以睡。”池沐雪此刻披着子陌外衫,广袖下的手指苍白,指甲狠狠掐着手掌,血痕隐约可见。
“不要睡,梦里可能会陷入更深的幻境。”子陌说完,转而望向沐雪,不忍道, “也不要掐自己。”
由于失血过多,子临脸色苍白,咬着牙道:“我也困极,可有故事说来听听?”
饶是被风雨淋湿,子陌身姿如松似竹,不减平日俊逸,似想到些什么,他眸光微微一闪:“正好,我这儿有个故事。”
“别别别,您还是歇会儿吧。”子临瞌睡被吓醒了大半,“您谈经论道起来,大伙儿更困了。”
“不谈诗书大义,只讲一桩风月之事。”子陌不以为忤,见无人反对,便徐徐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顿了顿,换了个自认为不一样的开场,“大约十几年前,一位仙人与一名魔女成为同门师兄妹,一起在仙山修习法术。”
“后来,来了一个大魔头,他要与仙人比武一决生死。”
子陌想了想,微微停顿了一下,风铃儿迫不及待地询问:“后来呢?”
望着风铃儿亮晶晶的眸子,露出傻子般的向往,子临忍不住出声打断:“后来,仙魔相恋,又因立场不同,二人相爱相杀,难分难舍。”
“你怎么知道?”
“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子临轻嗤,“说你傻呢,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沐雪轻轻叹息,淡淡道:“二师兄倒是个写话本子的好手。”
你才是写话本子的,你全家都是写话本子的,见沐雪眸底一汪清泉,子临忙将话咽了回去,轻轻咳了咳,继续面不改色道:“观棋不语,大师兄请接着讲。”
刚刚到底谁多插话的啊,风铃儿白了一眼子临,忘记了亭外滂沱大雨,托腮继续听故事。
一个为魔界至尊,一个为仙界翘楚,传言,那一场比武惊天地泣鬼神。在二人玉石俱焚之际,魔女拦住仙人,自个儿重伤垂危,独自离开仙山,回魔界养伤。
七年后,仙人与同门一路斩妖除魔,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魔女恰巧路过,出手救了仙人。
大魔头滥杀无辜,令六界血流成河,仙神共愤。仙人与众仙友一起围剿大魔头时,再次遇见魔女。彼时,她拼死护着大魔头五岁的女儿,仙人心有不忍,带着她们与自己唯一的弟子一同归隐。”
山中隐居三年,日子平平淡淡,二人决定共结连理。
成亲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仙人素来冷清,此次却趁魔女出诊之际,带着徒儿下山购置大婚物件,几乎搬空了整条街商铺。他事无巨细,精心布置,筹划了许久。
小茅庐隐在青山之中,云深之处。此次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各扇门窗皆贴满大红剪纸,院内屋里飘扬着各色彩带,红火热闹,喜气洋洋。任哪位姑娘看了,都会心动想随地拜个堂玩玩儿。
布置好这些,他满心欢喜,坐在红红火火的庭院里,等候着新娘归来。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所有的红烛都燃尽了,新娘还没有回来。
仙人枯坐庭院,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等了七天七夜,她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那般静静地坐着,一身素衣,映着他亲手悬挂的一片大红灯笼,白得刺眼。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是责怪新娘,不守信诺;还是后悔大费周章,到头来似一场笑话;抑或祈求新娘归来,一起拜堂,长长久久……
他本上仙,从来意气风发,光华夺目,何时落得如此寂寥。
魔女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他心里如何想的,他收拾了行囊,带着徒儿下山寻找她们。
听闻她们上了仙山,仙人便寻到了仙山。
那时候,大魔头正血洗仙山,无人是其对手。仙山同门死伤无数,尸横遍野,无数师弟师妹们躺在地上□□,血流成河,望之惊心。
没有人开口责备他,满山弥漫的是无言的埋怨。
他决定设阵困住大魔头,却在对决中身负重伤,二人相约来日再战。
是夜,魔女找到他,一见面便求他放弃与大魔头决战。
他张口想答应,脑海里却闪现了白日的杀戮,同门惨死,漫山血流成河的画面,心中悲凉,同她商榷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她笑了,笑着弹奏起子夜歌。
她素来寡眼冷面,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也是最后一次。
暗夜深沉,曲子清冷幽寂,琴声凄厉哀绝,与那绝望的笑容一样,令他心惊莫名,浑然不觉中,落入了幻境。
与魔尊约好的决斗,他爽约了。
深深夜雨中,子陌言毕,长长叹息。
“后来呢?”
“后来,他一直被困在幻境中。”
“多久了?”
“十年了。”
“再也出不来吗?”
“再也出不来。”
“为何?”
“魔女以神魂为祭,困他于幻境。他若想脱离,只能先诛杀魔女。”子陌苦笑,那人怎舍得诛杀魔女。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妹,难以放下的恋人,也是满心欢喜期待会一生相守的妻子。
为了魔女,他从此脱离山门,为了魔女,他放弃飞升成神的机会,为了魔女,他爱屋及乌,为了魔女,他甘愿一直被困于幻境,生生世世,哪怕永不相见。
也曾放下成见,盼汝周全。
也愿尽心竭力,博汝一笑。
也备十里红妆,之子于归。
然,子归何处?
夜色深沉,雨水淅淅沥沥,浩浩霏霏,不见一丝光亮。
听完故事,风铃儿心头一凛,不由得感慨:“真是位痴情的仙人,狡猾的魔女。”
沉默良久,七夜忽而开口询问:“所以,我们现在困于魔女所设之幻境”
“是。”
“也出不去了?”
“嗯。”
众人心中忐忑,神情无不怅然落寞,为故事的结局,也为眼下的困境。
沐雪倏然抬头,眸泛涟漪,苦笑着辩解:“其实,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