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人面
皎洁月光下,子临唇边渗出血迹,勉强撑住身子,一脸悲痛莫名,声音也没了底气:“杀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红衣女子缓缓凑近,“你不回千机楼看看,怎么敢相信,百里飞琼不会有影子?”
少年辩解:“她出入幻世镜多次……”
“是啊,她出入幻世镜多次,从未出现过两个百里飞琼,因为她少了一魂。”红衣女子说完,一掌拍向少年脑袋,“可正因为她少了一魂,身为影子的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与她共用这个身体。”
子临机灵地垂下脑袋,躲开女子拂来的一掌,不无沮丧接道:“所以,没有人会怀疑百里飞琼会有影子。而她自己一入幻世镜便花天酒地烂醉如泥,也不会注意到。这样说来,姑姑当真不会来救我们了。”
“正是如此,你最好识相点,若按我要求行事,我可以考虑单独饶过你。”
少年点头如捣蒜:“女侠,您说啥就是啥,侄儿定好好听话。”
这么没骨气的么,红衣女子收起衣袖,十分不屑道:“十几年前,杀死你父母及千机楼满门的魔头是谁?那场大火是谁放的?你自个儿也差点葬身火海,不顾性命救下你的人又是谁?那时候,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清冷声音幽幽响起,白衣女子趴在庭院树影斑驳的地上,缓缓抬起头。
“咦,还真是阴魂不散。”子临吓得抖了三抖,随即正了正神色,“我当时午睡,醒来时便发现自己置身火海,救我出去的紫衣男子说自己叫池瑜,还救了重伤垂危的姑姑。至于还有什么,哦,他好像说什么三哥尚在天界寻找女儿,不可能杀人放火。”
“可是,我后来也仔细查验过,爹娘烧焦的伤口上散着浓重煞气,六界上下,唯有池渊手中噬魂剑才能做到。”
子临说完,一脸无辜:“那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否也该让我死个明白,你们变来变去的,到底谁是谁的影子?”
“啰嗦。”黄衣女子扶着连廊扶手,居高临下,声音清冷,“我是池沐雪的影子。”
他望向楼上白衣女子:“那你是傻风铃?不像啊,她遇事可不会这么镇定自若。那……”
似想到什么,子临掩面,一脸痛心疾首,“你该不会是我的影子吧?你竟然放弃我这潘安之貌,变成一个女子?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连廊上,白衣女子一脸不屑:“我是七夜的影子。”
“还可以这样。”子临长舒了一口气,沐雪闻言握紧拳心,七夜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洗脚的婢女是风铃儿的影子,剩下的,络腮胡子是你的影子,男童是子陌的影子。”红衣女子凑近,笑得明媚张扬,“傻侄儿,惊喜不惊喜,意不意外?”
三楼扶栏边,白衣女子冷哼:“罗嗦什么,弄清楚了,便拿命来吧。”
子临俯身,躲过红衣女子手中折扇:“等等,我还有个问题,子陌影子不是早已经死了么?”
月光下,孩童声音稚嫩,微笑着走出:“谁说的?”
子临蓦地睁大眼睛:“打不死的小强?”
“子临,我对你真的很失望。这么蠢,凭什么让我们当你们的影子。”男童说完,指尖光华浮动,凝气袭向庭院中心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灼目光芒击退孩童。月色之下,子陌长身玉立,一身光华如洗。
与此同时,连廊之上的七夜一剑捅入白衣女子的身体。她一脸不可置信,口中喃喃:“七夜,你不是受伤……”
“骗你的。你变成谁的样子不好,偏偏是她。”七夜拔剑,头也不回的走近黄裳女子。
黄裳女子吓得步步倒退,冷冷威胁道:“你们杀了我,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风铃儿去了哪里。”
庭院之中,沐雪站起来,丝毫不显狼狈,身影瞬时跃到三楼连廊,倚在黄裳女子身后,轻声细语道:“没事儿,我也知道她在哪里。”
言毕,不待对方反应,一掌拍向她胸膛。黄裳女子化为飞灰消失,她拍了拍手,不染一丝尘埃。
“傻风铃在哪儿?”子临好奇询问。
沐雪轻笑道:“大家跟我来。”
客栈大厅中,老板与店小二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沐雪上前,语气温柔,却不带一点温度:“你们的主人已经被我杀了,若不想死,便把其他三人带过来。”
二人如见鬼魅,哆哆嗦嗦地打开厅堂后的暗室,黄裳女子似被下了定身符与净音符,正与对面的络腮胡子与洗脚婢女大眼瞪小眼。
子临拎着拔腿就跑的络腮胡子,气得跳脚:“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个傻风铃便够了,还这样亲近她的影子?”
傻大个的络腮胡子愣了愣,张大嘴巴,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不是我,一定不是我……”子临一脚踹翻傻大个儿,气得暴走,口中喃喃不休。
望着怒目而视的风铃儿,婢女倏地如释重负:“外面世界太危险了,总有人想伤害人家。这一夜过得心惊胆战,演戏时心情忐忑,打斗时担惊受怕,连后来假死也诚惶诚恐,我拼命抑制自己不要发抖,感觉我还是适合乖乖当个影子。你也怪不容易的,以后好好保重。”
“还有,世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傻子,离他们远些。”她望了眼子临,抱了抱风铃儿,身影便消失了。
解开风铃儿身上符咒,子陌握着幻世镜,欣慰笑道:“我们回去吧。”
“等等,将我影子留在这儿,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子临握紧拳心,一脸愤恨地望着上蹿下跳的络腮胡子。
“傻侄儿,谁说他是你的影子?你的影子不是那个小男孩吗?”百里飞琼飞身赶上几人,鄙夷道。
“姑姑,你回来了?”
“我什么时候离开过了,傻侄儿?”她撇完嘴,一敲额头,“哎呀呀,又喝多了,头疼的厉害。”
“我头也好疼。”风铃儿揉着脑袋,不解道,“客栈里出现暗器的时候,你们都跑了出去,我便被迷晕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看出那些个是影子的?”
子陌简短叙述完,解释道:“那个男童眼神一直飘忽躲闪,雪儿觉得他有些问题,让我暗中防备。所以,他刺我那一匕首不过皮外伤,我们索性将计就计,假装重伤垂危。”
见几人一脸好奇,沐雪接道:“风姑娘素来酷爱珠宝,但凡拿到手的值钱物件,习惯迅速装进身上乾坤袋。那个假的风铃儿却一直捧着一只木匣子。”
子临不解道:“那只木匣子乃千年沉香木所制,镂刻精致,暗香浮动,一看也价格不菲。”
沐雪咳了咳:“话虽如此,可比起珠宝,世上有人更喜爱盒子。买椟还珠,说的便是我这样的人。”
风铃儿两眼放光:“原来如此啊,影子与正主的爱好性情类似,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那个我是假的……”
谈话间,几人已经落在碧芜苑门口,幻境之中的伤也已愈合。
青衣中年上前行礼道:“见过师姐。恭喜诸位通过考验,洗脱嫌疑,叨扰了一夜,我们也该回蓬莱了。”
“师弟,现在就走吗?”百里飞琼使劲眨眼暗示,她还没好好让大侄子大出血呢。
“要不,我随姑姑一起去蓬莱?”子临嬉笑上前,可别当他不知道这不靠谱的姑姑打什么歪主意。
“不用了,我们还有事,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去。”
百里飞琼与其师弟异口同声,互看了一眼,一脸嫌弃地将头扭到一旁,哼哼唧唧地离开九黎。
三月的春风拂过,新草抽芽,乱红纷飞。
子临拉着风铃儿在九黎山上闲逛,路过练功场时,只见尘土飞扬,剑光缭乱。
那两人已经练了数个时辰。白衣翩跹,手中含光若隐若现,飘然若仙。黑衣冷峻,噬魂青锋锐不可挡,煞气隐隐。
风铃儿驻足观望,一脸不解,歪头问身旁之人:“他们怎么一个不要命似的练剑,一个命也不要的练剑。”
“傻丫头,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受伤,却无能为力,这种挫败感是每个男人心结。”子临一脸道行高深,笑得神秘莫测,“所以说,找到想要保护的人,是变强的捷径之一。”
风铃儿反应了一会儿,似想到什么,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子临,眨巴眨巴,脸上泛着同情,长长叹息道:“你那么弱,更得早日找到想要保护的人。不,最好多找几个,多补补……”
多补补?
子临吓得一个踉跄,咬牙切齿地将手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揉乱面前之人的头发,皮笑肉不笑道:“有你就够了。”
黄衣女子愣怔了片刻,脸上渐渐浮上绯红,子临见状,摇着扇子,大笑着离去:“臭丫头,忘了告诉你,找个恨之入骨的小冤家,也是变强的捷径之一。”
白日喧嚣渐歇,夜幕悄然降临。
碧芜苑中,七夜端着药盘,敲了敲门:“药煎好了。子陌嘱咐说,你每餐都得服药。”
“嗯。”沐雪轻轻颔首,搁下手中蒲扇,将一碗黑色汤药倾入花盆中,一盆绿萝枝叶繁茂,长势喜人。
七夜转身欲离开,余光正好瞥见她的动作,眉心微蹙,满心疑惑:“为何将药全部倒掉?”
“这些药没有用,又很苦,何必为难自己呢。”沐雪看着自己的书,又翻了一页,似看得津津有味。
七夜打断道:“那什么药管用?”
她头也不抬,脱口而出:“没有药管用。”
“是药石无医?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活下去?”七夜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眉心微蹙。
“与你无关。“沐雪抬头,目光清冷。
“你知道吗,自我十岁时起,便被各路人马追杀。”七夜沉声道。
不知话题为何忽转,她心中蓦然一动,询问道:“因为噬魂剑吗?”
上古神器,不世出之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何况,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背着一把绝世名剑,简直就在脑门上贴着“来抢宝贝”。
“嗯,”七夜语气平稳,似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说是十岁,其实也是我自己瞎猜的。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失去过往记忆,想不起自己名字与年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家人朋友,还差点死在一场莫名的争端里。那时候,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救了我,给我取名七夜,带着我逃亡了两年,教我识字,还指点我功夫。可是两年后,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留给我一把剑。而这剑莫名其妙的认我为主,我也莫名其妙的被各路人马追杀。”
幸福的人生,向来顺风顺水;无常的命运,往往莫名其妙。
而置身其中,便奇妙莫名了。
“浩浩六界,天大地大,所有人都希望我死。”七夜淡淡道,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浩浩六界,天大地大,没有一个人需要,也没一个人关心。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该活在世界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