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掉包
燕殊走后没几天,太后果然下旨要召见陶杳。
陶杳记得燕殊那天与她说的话,被燕殊留在燕王府里的人也几次被他耳提面命,绝对不许让陶杳进宫,连出府也不要。
太后派来的太监站在燕王府外干瞪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站了半个时辰,燕王府的人就是不让他进去,他想了想又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了皇宫。
太后知晓此事,慈宁宫自然又是少了一套茶具,可她也的确奈何不得陶杳,更何况她如今肚子里还有孩子。
当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胡姬,已经惹得燕殊不快,太后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燕殊阴鸷的神情,还有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把双方的关系修复了些,太后实在不敢犯当初的错误。
如今,陶杳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点儿事,太后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怕是绝对不可能挽回孙子的心。
太后终究还是妥协,而在半路上的燕殊从急报上得知了此事,休书一封回京,直接送进慈宁宫。
见了那封信,慈宁宫刚送来的新茶盏又是碎了。
燕殊在信中直言不讳,若是陶杳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出了点事儿,他回京定然来慈宁宫质询。
质询二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太后脑门上。
她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便是当年被夺回宫中,也被先帝宠着,后来又生下儿子,一路高歌成了太后,如今乍然看这毫不客气的两个字,气急之下竟昏了过去,又恰巧被明成帝遇见,当即请了太医。
明成帝不可谓不怒,他对太后是有真正母子之情的,他看不惯燕王府,除了燕王府权倾天下之外,还始终嫉妒着已逝燕王始终惹太后惦念。
明成帝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母后原来是他人的妻子的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一股怒气直往他脑门上冲,也终于明白为何他想与那时还是燕王世子的先燕王做朋友,他为何看不起他。
原来他的母亲为了那个更尊贵的位置抛弃了老燕王,两人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幸而,先帝对这个夺来的宠妃很是爱护,太后也的确颇有手段,斗倒了当时后宫中的一众后妃,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明成帝也因此登基为帝。
明成帝一直都计划着要将燕王府连根拔起,筹谋了十年,才等到七年前的那个机会,只可惜,还留了个燕殊在人世,并且在他以为他绝对翻不了身的时候,成长到如今他完全动不了不得的地步。
明成帝目光阴鸷,得知太后只是怒急攻心昏了过去之后,便带着那封信回了御书房。
燕殊……燕殊……整整一个大夏,在朝的武将,竟没有一个比他要拿的出手的,稍稍能看的也全都在他帐下。
等大周灭了,大魏降了,他为天下共主之后一定要将燕王府连根拔起。
御书房中,明成帝神色恍若鬼魅,他以为这个绝对属于他的私密的地方,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并且时时刻刻将里头的消息都传出去。
燕殊得知太后怒急攻心昏倒的消息之后,只是讽刺的笑了一下。
既贪慕荣华富贵,十来年不曾过问祖父与父亲,如今又来装什么好祖母,天底下的好事哪能都被她占尽?
不出半个月,燕殊便快马加鞭到了边境,赫连靳这个时候已经毫无顾忌的出兵攻城,燕殊一到,原本快要吵成一锅粥的帐篷,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盯着掀开帐子的燕殊。
两国交战的消息传回京城,陶杳一颗心也吊了起来,尽管知道燕殊在战场上战无不克的战神之名,却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
而又在这时,陶府忽然传来陶延大不好的消息。
别人只以为陶杳是桃夭公主,可陶杳却清清楚楚的明白,她是陶延的亲生女儿。
陶杳之前也在燕殊的陪同之下回过几次陶府,且每次见到陶延,总觉得他神色郁郁,前些日子去的时候,还听他捂着嘴咳嗽,文氏着急他的身子,陶杳便请了服装的两个大夫给陶延诊脉。
两人都说陶延是思虑过度,而且夜不能寐才拖垮了身子,需要用好药养着,在放下心来,就能把身子养回来。
来人是陶府的管家,传来陶延亲口之语,想要见陶杳一面。
作为这个身子的父亲,陶延未必有尽到他做父亲的责任,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给了陶杳性命的人,如今他临死前想要见陶杳一面,陶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
陶杳也顾不得当初燕殊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可出府,燕王府大管家在这事上,也不好出声阻止,他如临大敌般,带着一众侍卫护卫着陶杳前往陶府。
一路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大管家不由松了口气。
陶莲这会儿早等在门口,自从知道了陶杳的“真正身份”之后,她再也不敢用之前那种随意的态度对待陶杳,如今对着陶杳,那叫一个恭敬有加。
陶杳也很是无奈,但有些事她不能澄清,也澄清不了,只好挺着肚子在陶莲的带领下去了陶延的屋中。
一进屋,陶杳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冲的她十分难受,和浓浓的药味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陶杳正想仔细闻一闻那股清香,那股清香又好似从来没出现过的消失了,陶杳没怎么在一直以为是屋中哪个丫鬟抹在身上的花露。
陶杳看一下床榻边,一眼看到了安安静静坐在那穿着一身淡粉色衣裙的桃夭公主。
现在的她褪去了之前那一次见到的鲜艳,也同样洗去了眉心花钿,端着一个碗,手中捏着帕子,见到陶杳进来也随着声音看过来。
她中毒昏迷之后,被周太子丢弃在驿馆中,最后是陶延把她接了回来,并且求着燕殊让府中大夫给她诊治。
好在桃夭公主中毒不深,而且中的只是寻常毒、药,两个大夫几次就把她身上的毒彻底拔了,之后她便一直住在安宁侯府中,安安静静的,好似没有存在感。
桃夭公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别人她才是真正的桃夭公主,褪去了那一身张扬红装,她娴静的好像不是她。
桃夭公主对上陶杳的眼神,神色淡淡对着她点了点头,又在垂眸的时候,视线掠过她隆起的肚子,随后将手中空了的碗递给身边的丫鬟。
陶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现在坐在床边的桃夭公主好像曾经住在陶府中的她。
那错觉只在一瞬间,等陶杳想要再次去捕捉的时候,却发现两人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陶杳挺着肚子走到床边,躺在床上的陶延睁着一双晦涩的眼睛,明明才一两个月不见,陶延从原本一个高壮的大男人,到如今形如枯骨模样,陶杳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管家口中的不好是这样的不好……
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内,陶延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陶杳坐到床边,陶延好似察觉了她的到来,艰难的抬起手,好似想要抓住她的手,陶杳连忙把手递过去,便听到他低沉晦涩的声音,“杳杳……父亲……父亲咳咳!有几、句话想跟、跟你说。”
才说完,他的目光又艰难的挪向屋里的其他人,陶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想要跟他单独说。
只是……一同跟着进来的阿角不由分说的走到陶杳身边,她可是被王爷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王妃离开她的视线。
陶延好似察觉了陶杳现在身边离不得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难听的像是镰刀锯木头,“一盏茶,杳杳,只要一、一盏、咳咳!”
陶杳心下犹豫,恰恰她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心头的那点儿犹豫立刻散去,不由分说摇了摇头,“父亲,你也知道王爷向来不让我身边离了人的。”
能来陶府看陶延,已经是她对占用了这具身体的愧疚,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算这里的危险微乎其微。
阿角也牢牢站在陶杳身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陶延无法。
文氏几个鱼贯而出,阿角阿翘一双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陶杳。
浓烈的药味蔓延在陶杳鼻尖,她有点儿不大舒服,却还能忍着。
陶延握着陶杳的手忽然紧了紧,他的目光艰难的往上挪,最后挪到了陶杳眉心的桃花花钿。
“杳杳……父亲时、日无多了……”
陶杳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悲凉之感,随后她又听到陶延说:“父亲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咳,就是你的母亲,娶了她、她却没有好好待她,心心念念、咳咳!想着的都是另外一个人,以致她郁郁而终。”
陶杳听了这一番话忍不住去看陶延,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陶延好像始终都把他当成桃夭公主对待……如今……
陶延注意到她的疑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父亲已经认错了一个人,又怎么还能认错自己的女儿?”
“赦儿鬼迷心窍,不顾你性命,却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把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推入火坑,将你救了出来。”
“见到你的那一刻,父亲便知道你并非桃夭公主。”
“那为何……”
“为何还要做出相信你是桃夭公主的模样?”
陶延笑了,视线渐渐迷离,“父亲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护着她的孩子……”
所以,所以她没有在昭宫中成为替身,便要在这里替桃夭公主挡住那些所有对昭王宝藏有所想法的人吗?
陶杳有一瞬间愤怒到了极致,她完全无法理解陶延既然将亲生女儿作为别人的挡箭牌,这会儿又为什么在这跟她假装父慈女孝?
陶杳松开拉着陶延的手,陶延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杳杳!燕殊、燕殊心心念念都是你,他会把你护的好好的,桃夭她……她已经没有家没有国,甚至还被赫连靳羞辱——”
陶延越说越急,也咳嗽的越来越厉害。
陶杳站起来冷冷看着他。
所以,陶杳就活该成为替身替桃夭公主挡掉那些危险吗?
她肚子里的孩子险些在那天晚上就没了!
燕殊如今在外征战还要替她担心!
陶杳越想越愤怒,她看着陶延喘息的越来越厉害,理智有一瞬间回归,刚想高声喊人,却发现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阿角阿翘也突然倒在地上。
而且她身后好像有人靠近,陶杳正想转身也发现她的身子完全动不了。
身后的人离她越来越近,终于在一阵浓浓的药香扑来之时,她看到了从她身后走来的人。
桃夭!
陶杳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她面前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方不仅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就连妆容还有凸起的肚子都跟她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陶杳确认她面前没有摆了一面镜子,她定然觉得此刻她是在照镜子。
桃夭站在陶杳面前,不染蔻丹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掠过,然后一直向下停留在她凸起的肚子上。
陶杳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不安,一下又一下的踢踹着,显得活力十足。
陶杳盯着面前跟她一模一样的人,看她淡然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沁出恶毒,心好像掉入了冰窟窿里,一寸寸结冰。
影呢!影在哪?!
桃夭好似读懂了她心中所想,摸着她肚子胎动的手没有挪开,反而靠近了陶杳,用着和她近乎一模一样的声线说道:“杳杳,你看,我没有白费力气,那一年半,我教你跳舞,教你礼仪,几乎把你教的和我一模一样。”
“那时,我棋差一招,让你给逃了,如今你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桃夭说完,一阵冷香浮动,陶杳瞬间反应过来在她进屋时闻到的那阵淡淡的香气不简单!
陶杳此刻说不了话也不能动,阿角阿翘也倒在地上,不知道怎么样了,只能任由跟在桃夭身边进来的两个丫鬟摆弄。
陶杳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桃夭嘴边那极度恶意的弧度,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一阵飘动,像是在坐船。
陶杳几乎下意识的去摸肚子,感觉到肚子上鼓起来的小包,才松了口气。
她粗略打量了一下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个精致的屋子,摇摇晃晃的感觉让陶杳有点儿发晕作呕,可她胃里空空,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干巴巴躺了一会,陶杳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软一点力气也无,恰在这时,门开了,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走进来。
陶杳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防备起来,只是她手无缚鸡之力,便是做出防备的姿态,也没有惹来那女人。
女人手里端着个托盘,可以看见是食物。
陶杳这才觉得自己饿的厉害,陶杳捧着肚子,女人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这才有心情转头看她。
一个面容普通到了极致的女人,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是那种丢进人堆里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女人。
“既然醒了就过来吃东西吧。”女人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要上前来的意思,说完之后就干巴巴的坐在桌边。
陶杳慢慢从床上站起来,手脚发软,让她生怕跌倒摔了腹中孩子。
那女人就那么淡漠的坐在桌边,看她一步一挪整整挪了一刻钟才挪过来,一点儿也不着急。
陶杳好不容易坐到椅子上,想要开口说话才发现喉咙干涩,女人好像发现了她的窘境,十分体贴的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等陶杳慢慢喝完之后又一门心思看着她。
“这是哪?”毫无疑问她现在是被劫持了,陶杳还没傻兮兮的蠢到问对方是谁。
燕殊如今正在跟赫连靳开战,她前最后见到的人又是桃夭公主,下意识的把结识她的人往赫连靳身上想。
“船上。”女子言简意赅的回答,见陶杳把一杯热水喝完,接过手中的杯子放好,然后将托盘里的食物放到他面前。
是一碗清粥,还有一盅鸡汤。
女子先是将清粥端到陶杳面前,说道:“你许久不曾吃东西,先把这碗清粥吃了吧。”
陶杳也知现在浑身上下无力,若是不吃点东西,便是她受得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十分果断地舀起粥来吃。
女子见他这么干脆,不由挑了挑眉,“不怕我在粥里下药?”
嘴里淡淡,陶杳吃了一口粥,才说道:“若是你要害我或是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可以做,何必等到现在?”
“脑子倒是清楚。”
女子就这么默默盯着桃夭把整碗粥吃完,又把一碗鸡汤递了过去,“吃吧,这可是我怕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事,特意上船前买了鸡给你炖的。”
“谢谢。”
女子轻笑一声,“若不是我们把你抓来,你现在还在燕王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如今不过给你炖只鸡,你就跟我道谢?你这人还真是挺有趣的。”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陶杳才不会因为被挟持就绝食什么的,那是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如今她被人绑架,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只有保持足够的体力,她才能以最佳的状态应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劫持她的人要么是为了那传说中的昭王宝藏,要么就是为了威胁燕殊,若是前者,陶杳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如果是后者,她更是要保重身体。
陶杳十分乖巧的将鸡汤吃了个干净。
女子端着托盘,临走了忽然说道:“我好像有点儿知道,冷酷无情的燕王,为什么会把你放在心尖儿上?”
陶杳疑惑的看着她想要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女子却只是狡黠的对她笑了笑。
一般人面对自己被挟持,有几个能做到像陶杳这样不慌不忙,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这个绑匪闲聊,给点吃的还一脸认真道谢。
贵族出来的女子向来嚣张跋扈,不把人看在眼里,这燕王妃却全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女子端着托盘走了,陶杳恢复了些体力,又回到船上坐着,一下又一下抚着肚子。
她并非真的这么镇定,只是如今除了镇定之外,她在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陶杳不怕燕殊知道她被人抓走,就怕她已经被搬到敌方大本营,燕王府的人还反应过来她其实已经被掉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