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东窗(一)
自从觅欢阁回来,连着几日她的胃口都不太好,精神也有些恍然。
裴老夫人心疼不已,得了空便过来劝,还让厨房鸡鸭鱼肉不断,但每次,裴清越只用一点点。
“我说,清越啊,魏家小公子自请流放,又不是死了,你做甚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
她喝参汤的手一顿,喉咙一下哽住了,眼眶一下就红了,一滴泪便落入了参汤里。
魏容他,就是死了啊,就是不在了啊!
裴老夫人见状,也有些伤感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够在一起的。”
“京都不是个多好的地方,或许魏家小公子在那边过的更好,更快活呢。”
说完自己眼眶也红了:“是娘……”
她淡淡地开口:“娘,你让我自己静静吧。”
裴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好,那你自己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裴老夫人前脚刚走,阿辞就推门进来了,有些犹豫道:“公子。”
自从魏容的事后,除了上朝,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这样过了两日,几乎不吃不喝。
整个人憔悴的不行,脸色苍白,人都瘦了一圈。
裴老夫人不放心,硬是带人闯了进来,她抱着裴老夫人狠狠哭了一顿。
之后精神倒是略微好些,也会吃些东西了。
裴清越抬头看过去,阿辞接着道:“魏大人来了,魏景大人。”
她心一顿,魏景。
她连忙起身,一言不发,直直往门口去,不管不顾。
魏容走后,皇上抄了魏家,摘了国公府的牌匾,魏景被削了官职,贬为庶人。
这几日,好像光顾着自己,都未曾去看看他。
阿辞被自家公子这一举动吓到了,连忙走到屋里,拿起架子上的披风追了出去。
今日又下了雪,公子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衣裳,原本身子就瘦弱了不少,如此出去,若是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她走的快,完全不顾外头的风雪,她从前以为,自己是个怕冷的,后来才发现,现在没有什么比心更冷,也就感受不到了。
走到府门前,守门人看到自家公子如此出来,微微有些讶异。
她抬眼看去。
魏景披着一身白色的披风,穿着一身白色的冬袍,剑眉星目,他也没有撑伞,衣袂被风雪吹的翻起。
有些雪落在了他的发上,和肩头,落在那件白色的披风上,与披风融为一体。
其实他年纪也不大,也就比魏容大了两岁而已,也是个少年。
不知为何,她远远地看着他,竟给她一种垂暮之年的感觉。
魏容信中同她说过,他知道,她是阴曼,仅仅通过拿酒杯的动作,就相信她是阴曼。
雪慢慢落下,满目皆白。
他们就这样相互看着,没有说话,她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稍远处,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雪里,沉寂无声。
江平为他撑着伞看着定远侯府门口的人。
苏祁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盘桂花酥,给裴清越送来,可,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江平一边看着远处,一边观察着自家公子的脸色。
他其实心里疑惑,总觉得自家公子对裴大人的感情不一般,但到底哪里不一般,好像又说不太上来。
他也曾怀疑过,难不成,他真的对自家公子的了解不够多,自家公子真的是……真的是断……袖。
想到这整个人都一怵,想到自家公子跟裴大人,全身都起了一身疙瘩。
微微低头,专心给大人撑伞。
阿辞从后头跟上来,就看见自家公子看着门前的魏景大人落泪。
刚想上前把披风给她系上,没想到刚披上,还未系带子,手上一空,一阵风过。
公子便跑了过去,冲进了魏大人的怀里,紧紧抱着魏大人。
阿辞一时有些愣怔,也忘了动作。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抱着魏景,便哭了出来。
魏景原本还有些犹豫,伸了伸手,终是拍了拍她的背。
苏祁摸着沁凉入骨的佩玉,眼神晦涩,看着远处抱着的两个人,慢慢回身,对着江平道:“走吧。”
她可以对所有人展现她的柔弱,唯独对他……
她哭够了,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抬起头,看着魏景,抽着鼻子。
魏景看着她,笑了笑,像她的皇兄。
“殿下。”
魏景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她浑身震了震。
这是第一次,她成了裴清越之后,有人叫她殿下。
她眼神微动,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
魏景接着道:“我要离开京都了。”
她赫然抬头:“为何?”
魏景眼里流出一丝苦涩:“这京都,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南郡,听闻那里有南锦最香的青茶。”
然后,弯了弯眼角:“你也别难过了,魏容既做此决定,他应该早就……”
说到这,他噤了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见魏景不说,也就未再多言。
“你今日便要走吗?”
“是,越快越好。”
“我送送你吧。”她开口,有些不舍地看着魏景。
魏景接着道:“不必,臣子哪里有让……送的道理。”
中间省了殿下二字,但是她明白。
“路上多保重。”
魏景躬身:“大人亦是。”
说完之后,魏景接着说:“屋外冷,大人先进去吧。”
说完之后,接着又补了一句:“待大人进去后,我再走。”
她回到屋里,隐隐有些愣神,抱着膝盖,一直到夜里。
阿辞拎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桌子上,对着裴清越道:“公子,这是方才苏大人的侍卫送来的。”
阿辞见裴清越没有反应,微微叹了一口气,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盘桂花酥。
刚打开盖子,桂花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让她想到了那夜,鼻尖都是他身上带着桂花香。
苏祁对桂花,真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爱啊。
愣了愣神,从食盒里捏起一块,桂花酥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漾开。
其实,她不知道,苏祁送她这盒桂花酥是为何意。
把近乎病态的偏爱送给你,是希望你明白,你亦是我近乎病态的偏爱。
她吃完桂花酥,又在桌前坐了一会。
承欢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出神。
“公子。”
承欢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抬首,眼神疑惑。
承欢眼睛有些红红地,像是哭过的样子。
“何事?”
“奴婢家中来信,说奴婢的母亲病了,奴婢想……奴婢想。”说到这,承欢面露难色,有些迟疑。
“既然家中有事,你便先回去吧。”她接话。
承欢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跪下:“奴婢谢过公子。”
承欢出去后,收拾好东西,脸上露出一种释然的神情。
往京都一个府邸去了。
在后门敲了敲门,有下人过来开门:“什么人?”
下人见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丫头,问道。
承欢拿起一块牌子。
下人见了,四下张望了一下,看了没有其他人看见,才轻声道:“随我来。”
屋里,燃着名贵的香,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看向跪着的承欢,对她道:“此事,你办的很好,我会好好赏你的。”
承欢此刻,脸上的神色全然不同于往常,异常冷然,语气冰冷,接着道:“主子,我还发现裴清越的一个秘密。”
“什么。”男人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
“裴清越她是个女人。”
等承欢说完,男人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接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透着一丝志在必得。
他淡淡地吩咐道:“过几日随我进宫,我要他再也起不来。”
承欢应声。
那个男人接着道:“后院已经收拾了一间房出来,这几日,你就宿在那儿吧。”
“是。”承欢起身跟着下人过去。
脑子里,全是跟裴清越在一起的画面。
之前她就想过,这是怎样的女子,在人才济济的朝堂中,丝毫不输谋略,跟魏国公府的小公子关系好。
纵使她只在府里见过去年春围那个殿试状元郎崔闻一面,但那个状元郎眼里的敬佩和喜欢,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她感觉心里越来越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出去,就听到那人已经打开一间房门:“就是这儿了。”
她点头道:“多谢。”
她不知道,到时候,裴清越知道以后会如何,她应该会很失望吧。
想到她用那种眼神看她,竟有些不忍。
她摇了摇头,吹了蜡烛,躺下,月光微微透了一些进来,她往床里侧了侧,闭上眼睛。
夜里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下着雨,院子里的葡萄藤长了许多葡萄。
她兴冲冲地摘了一大盘,洗好给她送过去,她没有拿葡萄,而是,突然抬起头,眼神绝望愤慨,仿佛要将她撕碎。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背叛我?”耳边是她的质问。
她一震,便醒了过来。
连忙起身,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凉水划过她的身体,让她一下就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