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宴中
突然感受到明显的亮光, 笼子里的生物发出了不适的低吼,盘成一团的狭长身躯想要动作,却在术法的禁锢之下动弹不得。
东方结了个手印解去束缚, 笼中生物便感觉到全身一松, 力气重新回笼。他那浅灰色的蛇身缓缓游动起来, 鳞片反射着外界的光芒, 透出冰冷肃杀的气息。原本伏在笼底的头部迅速昂起至笼顶,金色蛇瞳四下扫视, 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
视线所过之处,宾客们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强烈的危机感更是油然而生,以至于有部分修士已经下意识唤出了自己的刀剑,紧握在手严阵以待。
在座的诸位绝大多数是为了寻找玄虚冥蛇而来, 却又是半斤八两的泛泛之辈,相互之间从一开始便隐隐较劲, 即使没有大打出手,也极可能曾经发生过摩擦与不快。听说有人抓到了玄虚冥蛇,他们虽然表面上不愠不怒,甚至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但其实心里都在问候东方他娘亲。
此番前来赴宴, 修士们早就做好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准备,极尽嘲讽而不失礼貌的说辞也已经酝酿在胸口,只等待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然而就在刚才,仅仅是被笼子里的大蛇这么一盯, 他们心头的各种算计便如同遇到了倾盆暴雨的小火苗, 瞬间灭了个彻底,而且没有半点死灰复燃的迹象。
那种冰冷的打量仿佛拥有实质, 让他们四肢凝固,寒毛耸立。
不过这样下去未免太过丢人,于是一众修士马上就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论气势上有多强盛,面前的巨蛇终究只是笼中物,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畏惧。为了掩盖自己的惊惧失态,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起话来,庭院里热闹更甚从前,似乎见到了百八十年未曾碰面的老友,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话题想要倾诉。
“原来这就是命轮宗掌门所说的玄虚冥蛇,也不过是大蛇一条。”
“听说玄虚冥蛇曾被称作地灵神,只是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厉害。”
“远古时候的人族力量薄弱,又如何能够与现在相比?如今修仙文明昌盛,随便挑出一个天阶的修士放回到十万年前,也许都会被他们尊称为天神下凡。”
“确实在理。只是祁连山谷的地覆之灾,实在是有些惊人。”
“道友放心,先不说那会不会是偶然天灾,即使真是眼前这大蛇所致,他既已被擒住,自然无需担忧。”
……
众人通过这种相互肯定增强了信心,原本有些发凉的手脚又迅速回温,纷纷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先前的惊慌失措。尽管如此,被巨蛇的气势一震,他们也没了挑事的心思和胆量。玄虚冥蛇恐怖如斯,那能够把他制服的蓝袍修士显然也不是善茬。
既然不打算找人麻烦,那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宴会的话题渐渐从玄虚冥蛇转向了东方,当然也就少不了将东方邀请来的祁连峰。
宾客们一边赞颂东方的强大实力,变着法子和他套近乎,另一边又不忘恭维宴会的主人,称其英明果决独具慧眼,现场虽然充斥着你来我往的虚伪客套,却也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祁连峰对此十分满意,自从出现了莫名灾祸,命轮宗的掌门又扔出一句听着有些可怕预言之后,不仅谷内人心惶惶,影响到正常的生产生活,就连祁连山谷在仙凡两界的名声也被迫打了很大的折扣,曾经兴旺的旅游业一落千丈。这段时间,他可是愁掉了不少头发,甚至都很久没有闲心往自己的珍宝库增加新藏品。
什么?有来自大陆各地的修士在山谷中聚集,是拉动收入增长的好机会?
听到府下客卿如此进言的祁连峰,二话不说就先锤了对方一脑壳子。那些奔赴而来的修士只想着捉妖,根本就是一个个的铁公鸡,又哪里知道消费?
直到此时此刻,听着宴会宾客们的交谈,祁连峰觉得转机终于到了。明日之后,等这些五湖四海的修士们各自散去,全大陆仙凡两界的人们就都会知道,祁连山谷内的危机已经等到了解决。届时再辅以适当的宣传,必定能够重新振作,恢复山谷往日的欣欣向荣。
这样想着,他嘴角的笑容便更深,说起话来更为和颜悦色,让一侧侍奉的仆人惊得合不拢嘴巴。
与此相对应的,东方的脸色并不太好。
人们不知道的是,在他那冷淡矜持的外在之下,其实是纠结到缠成麻花的心弦。
东方原本只是奉师门之命前来调查玄虚冥蛇事件,结果碰巧抓到了一只自称玄虚冥蛇的巨蛇,又顺便将这件事情告知了祁连山谷的谷主,随口答应了谷主一些事情,麻烦便找上门来了。
不入流的野鸡修士一个接一个登门找茬,语气挑衅之余,还一口咬定他是在哗众取宠。秉承着师父的训导,东方按捺着心头挥剑赶人的冲动告诉来者,覆盖在笼子上的黑布是一次性的镇魂法器,掀开来就没用了,既然自己答应了祁连谷主会在山庄夜宴上展示,就必然不会食言。
只是对方并不吃这一套,反而将其认为是心虚的表现而更加大放厥词。东方实在不耐烦了,便干脆直接闭门谢客。等到了祁连山庄的夜宴,承诺了谷主的事情已经完成,他以为可以功成身退之时,却又发现自己陷入了新的麻烦当中。
看着周围那些虚假的笑容,以及听着那让脑壳疼的溢美之词,东方虽然面无表情,但其实很想直接打道回府。唯一的问题是这条巨大的灰蛇,既然涉嫌一场地覆之灾的始作俑者,就要先移交到仙道联盟才行……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一道清亮女声突然响起,在众多赞颂之中显得尤其突兀:“我倒有问题要请教请教东方道友。”
人群分开,天河行走了过来。与周围宾客脸上的油腻笑容不同,她的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冰雪般的冷傲英气,语气不卑不亢,让东方那深受荼毒的双眼双耳仿佛受到了洗涤,连带着态度都变得没那么冷淡。
“请问所为何事?”
“道友凭什么认为这是真正的玄虚冥蛇?”
祁连峰见状,当即不悦道:“阿行,你在说什么胡话?”
先是危言耸听说有洪蚁在地下筑巢,现在又要搞幺蛾子,天无悔的女儿果然不是个省心的家伙!
东方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天河行嗤笑道:“他说什么你都信?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
东方心想,这可不是天真。
他自幼修习镜心通明之术,对真假之言的辨别亦具有很高的敏感度,所以知道巨蛇说的不是谎话。比较无奈的是,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解释,因为没有什么实际依据,听起来会像是在张口胡说。即使亲身实践给对方看,也很可能会被认为是某种直觉,而无法证明巨蛇所言属真。
蓝袍修士的迟疑在天河行看来是心里没底的表现,她微微扬起下巴,沉声说道:“在下以为,道友在面对这种关键问题时还是应该更慎重一些。如果这并非真正的玄虚冥蛇,则命轮宗掌门的预言并未成真,祁连山谷中还存在着潜在的隐患,诸位又怎么能够安然在此觥筹交错?”
祁连峰厉喝:“阿行!”
“更何况山谷底下还可能存在洪蚁筑巢……”
“天河行,住嘴!”祁连峰的神色非常凌厉,他疾步走到天河行的身侧,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后拉扯,“不要把你那套空口无凭的猜测搬到宴会中来,不要以为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搅乱我的夜宴,就连我儿子都不敢这么做!”
同样身为天阶修士,祁连峰在境界内的优势便体显出来。他的五指紧紧掐着天河行的手臂,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灵力的对抗之中,他显然占据了优势,很快就让天河行节节败退,凝聚起来的灵力轰然溃散。
天河行咬咬牙,下意识就要抽出自己的长剑和祁连峰打上一场。只是转念想到这打起来的后果也许会不堪设想,便又立刻忍住了,只是叫道:“祁连叔,你不能逃避这个问题!”
祁连峰压低声音吼道:“我们宴会后再说,你现在先给我消停!”
***
吴世和七里的位置可以说是远离喧闹的中心,他们一个不愿动,一个不敢动,所以并不太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玄虚冥蛇刚现身于众人眼前的时候,吴世也曾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只是大蛇虽大,却终觉只是蛇的模样,哪怕再怎么看也不可能看出个乌龟来,所以他很快就没了兴趣,埋首于桌前饭食,吃完一份便让人又送来一份,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一边吃着,他还一边在对桌子底下的七里做思想工作。只是那家伙自从玄虚冥蛇现身之后便团在地上一声不吭,似乎很努力地将自己伪装成一块石头,所以并没有对吴世的话作出任何回应。
吴世挠挠头,心想死狗也是曾经放火烧过地灵神的妖怪,既然那时候可以那么猛,怎么现在就萎成这样了呢?莫非妖到中年,真的会发生某些难以言说的变化?
桌上的菜肴又再一次清空,他摸摸肚皮,觉得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便舒舒服服靠在了椅子上。无事可做之下,他踢了踢七里,没好气道:“那条蛇关在笼子里啊,你怕什么?”
“……”
“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把我卖了,不就是为了这个?”
七里终于探出了脑袋,仿佛才刚意识到一般恍然大悟道:“对啊。”
吴世摇摇头,对七里的胆子很是服气。
“更何况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条蛇都关在笼子里,你有什么可担心的?等跑出来再说吧。”吴世随口说着,视线不经意间扫向了远处的巨大牢笼。
“……嗯?!”
只见牢笼上的银色花纹明灭变化,最终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化作了细碎的飞烟消散在空中。下一刻,侧面的笼门便缓缓开出了一条缝。
喂喂,这是什么神奇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