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太后看着他,李琛喝了一口滚烫茶水,一皱眉,“一切事务由贵妃代劳即可。”
池明娇福下身,“多谢皇上、太后的抬爱,臣妾一定尽心尽力。”
太后:“……”
恩已经谢过,这下太后不答应也得答应,只好说:“……好吧,皇帝看着办吧。”
李琛点点头,搁下茶盏。
闫真适时进来,低声禀告:“皇上,礼部尚书赵大人求见。”
必是为着登基大典的事情。
太后立刻说:“去吧。”
“那儿子告退,明日再来。”李琛站起身。
“多注意身体。”太后又交代。
待他走后,池明娇收回望着他的视线,对着太后温柔笑了笑。
太后一伸手,成芸递上花名册。
她粗粗翻过两眼,递给池明娇,“这是选秀名册,你看看。”
池明娇双手接过,低头随意看了两眼便合上了。
“都是极好的女孩子,太后做主就好。”她递给侍女,侍女交还给成芸。
太后以为她身为宠妃,听闻皇帝选秀进宫会受不了,不料池明娇竟然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平静笑了笑,“臣妾也以为宫中人少寂寞,想着多几位姐妹做个伴才好。”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你倒是个懂事的。”
池明娇站起身,行了一礼,轻声告退:“太后,刚搬进宫,宫中许多事都需要打理,臣妾也先告退了。”
“嗯,”太后朝她一伸手,池明娇上前握住,太后另一手便轻拍了拍她手背,亲切的说:“去吧。”
池明娇缓缓离去。
成芸望着她没了人影,才上前收拾了茶盏,边说:“这俩人怎么像冤家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太后想了想,叹了口气,“皇帝还是一心栓在皇后身上,从他非要把人娶回来的那天就该知道,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手段最是厉害。”
“可听说皇上甚少宿在皇后宫里,皇后也多是礼佛静养,中宫的住所也改成了宁静殿。”
太后脱下护甲,看了看自己虽然有些松弛但是仍旧白皙的手指,“皇帝去不去不要紧,你看贵妃一心维护皇后的表现就知道,皇帝的心,还是在宁静殿里。”
成芸端过来玫瑰水放在手下,“奴婢看着,贵妃倒是好脾气。”
太后洗着手,冷笑一声。
洗完了手,成芸去取了一套圆滑一些的护甲,小心为她戴上,“不过太后不必管这些,享清福就对喽。”
太后后背和身侧都垫着鹅羽垫,轻松的靠在榻上,出了一口气。
“看着吧,这个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
李琛出了寒翠宫,甩了一下沾在手上的茶渍。
闫真立刻递上去手帕,给他擦干。
轿撵候在门前长街,李琛两步上去,闫真道:“春椒殿。”
轿撵缓缓升高动身,李琛:“春景儿去吃饭的回来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
闫真停顿一下,转而高声吩咐道:“去御书房。”
李琛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养神。
闫真随侍在一旁,跟着走了一会儿,低声询问:“皇上不喜欢太后给拨过来的人吗?”
“都是眼线。”李琛答。
“其实太后娘娘疼您,应是没有坏心的。”闫真说。
“知道,”李琛说:“用了她的人,回头芝麻点事情就能传过去,又要找我说,不够麻烦的,也聒噪的很。”
闫真想了想,点了点头。
李琛烦躁的呼出一口气,闫真赶紧闭上了嘴。
轿撵半空而行,整张开阔蓝天与绵白云彩都成了背景,四周是高大宫殿还有无尽头的长街,行走在其中,衬得人有些孤零渺小。
闫真仰头望着他紧绷的脸色还有坚硬的侧脸线条,垂下了头。
他步履轻轻,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心上,将心越踩越沉。
待到沉到了底,眼中犹豫一闪而过,尘埃落定为坚决的神色。
寒翠宫大门处,池明娇背靠肃穆门庭,垂着手望着李琛远去的仪仗队。
迎袖护在她一旁,抱怨道:“娘娘,本来皇上就不常来后宫,来了也略坐坐,若是有了新人,岂不是来咱们处更少了。”
池明娇笑了笑,眼中一点感情都没有,“有什么关系。”
“东宫就是个活死人墓,”她望着远方,嘴里冷冷道:“后宫,就更是了。”
太医院不常聚餐,逢人高升勉强聚一次。
宋春景也时常托事不去。
他在太医院内,一直算是个让人不敢招惹的角色,因为皇上重视。
太重视了。
以至于旁人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有深意,轻易不敢招惹,甚至新人连跟他说句话都不大敢。
这会赶上他升职,又半推半就应了聚餐,太医院除了值夜班的许灼,尽数到了奉肴楼。
哪怕不吃饭,能说句话,留个好印象也可以。
奉肴楼一看来人气势就感受到了官威,再看阵仗和言谈,就断定这是一桌大顾客。
“客官几位?”掌柜亲自走出台面,粗略数了数,往楼上迎,“三楼大厅还空着,宽敞,还有节目,贵客请上走。”
客栈等级分明,都是越往上花销越大的。
数人三两成伍往上走,宋春景却脚下一顿,昨日小厮的话响在耳边,叫他一想到这顿饭的开销,就觉得有些肉痛。
就在此时,扛着汗巾的伙计跑到掌柜耳边,伸手挡着口型,对他说了几句话。
掌柜一低头,那伙计拉开手中提着的一个方盒,露出灿灿的一角来。
掌柜倒吸一口气,更加客气的对着宋春景一弯腰,“这位公子,已经有人付了账,今晚消费一切都包了。”
宋春景粗粗一想,修长俊眉一挑。
“您请。”掌柜笑脸往上请他。
宋春景眉目一松,随着众人一齐上去,没有再说话。
三楼流水席已然摆上了,他们一进来,便是云山雾缭扑面而来,仙境一般。
“铮——”妆容精致衣裳清凉的琴妓开奏了。
一圈宽厚石料围住中央的没脚面的水池,在外头一圈,是三面席,除了最西边不坐人,留着进出走动的出口。
院判、宋春景、刘子贤坐在东面,其余人依官位高地依次而坐。
刚一落座,酒席上桌。
院判起身道:“外头不比宫中,大家自在即可,不用拘泥于身份礼数了!”
众人欢声笑语一齐应下。
几个年轻小辈刚入太医院没几天,对视几眼一并站起身来,“这第一杯酒,我等先敬宋太医,也是敬各位前辈的。”
宋春景从善如流端起酒杯,起身朝他几人遥遥一举,“客气。”
众人一齐端杯饮下。
“好酒!”有人叹了一声。
立刻有人应和:“确实不错!”
“这里的酒比别处贵,我半年都不敢来一回,如今可尝到了!”
又一人说:“今晚可要喝个够,宋太医大方,下官敬你!”
宋春景一口菜没吃,闻言再次端起满上的酒杯,一饮而下。
他心中清闲道:反正也不是我花钱。
饿了整半天,一口饭菜没吃,先灌了两杯凉酒下肚,滚辣液体顺着口腔一路跌到胃里,烧的整个人都发了些汗。
刘子贤看他今日随和,也跟着凑热闹,“春景儿,我也敬你一杯,往后带带我呀。”
宋春景来者不拒,一扬手,又喝了满满一杯。
舞女再倒酒的间隙,他拿起筷子来夹了几口菜,略微垫了垫底。
刘子贤一看他喝的干脆,又要端杯,“这第二……”
院判胳膊肘一推他,将他手中的酒撞撒了一半,他怒目一瞪,院判更加怒的正瞪着他。
趁着宋春景不注意,低声呵斥他:“你有几颗脑袋,灌他的酒?!”
刘子贤撇了撇嘴,“高兴而已。”
院判看着他翻上去的白眼,气的举起了手,但是在场人数多,总得给儿子留点面子,于是又咬着牙放下去了。
“宋太医,希望咱们太医院能多出一些同你一样的贤才,”他强硬挤出来一个笑,手里端着金樽镶玉酒杯:“我也敬你一杯,咱们点点即可。”
“院判抬举下官了。”宋春景道。
院判将递到嘴边的酒沾了沾唇,宋春景浅浅喝了一口,二人一并放下酒杯,宋春景朝着他恭敬一低头。
院判受用无比,笑着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希望我们太医院能更上一层楼!”
众人一齐起身,恭敬端着酒杯朝他举起,异口同声道:“希望能在院判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
宋春景盯着手中酒,略微犹豫一下,跟着没有一丝停顿的一起喝了下去。
宫中。
天色暗下来。
李琛在御书房批了会儿折子,闫真进来低声禀告:“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什么事?”
“没有说什么事情,只说有话要对您说。”闫真道。
池明娇今天表现的还算体察圣意,李琛心中放松了些许,“进。”
闫真下去领人。
片刻后池明娇带着侍女进来,远远行了一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什么事?”李琛问。
池明娇自己站起身,看着前面头也不抬的人,“关于皇后一事,臣妾有一计划,想问问皇上的意思。”
李琛放下笔,看了她一眼,“说。”
池明娇直视他目光,温柔一笑。
“虽然皇后以重病自居闭门不出,可贵为中宫,若是碰到不得已的事情也要露面,但是宁静殿毕竟空着,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李琛听着,喜怒不辨,未置可否。
池明娇又跪了下去,“臣妾斗胆,请封皇后。”
李琛盯着她,脸色比之刚刚阴沉了些,池明娇继续说:“皇上已经将后宫事务尽数交给臣妾管理,那与皇后的差别也只差虚名。”
虽然后背早已汗湿一片,但是她抗住威压,强壮镇定直视李琛。
“贵妃。”
“是。”
他沉沉道:“好大的胆子。”
池明娇强自挤出一抹笑,因为过于害怕,同整张脸的面部表情有些不协调。
“若是有了这个虚名,臣妾做事一则更加方便,二则,也好安抚后宫,不至于出现什么始料不及的事情,伤害到……”
她艰难的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宋太医。”
宋春景的存在早晚会被知晓,届时就不知是怎样一副烦恼局面。
结合之前池明娇骤然得知真相的反应,还有今日太后表现,就知道到时他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池明娇赌了一把。
赌皇帝的心。
李琛未答话,她华贵尖锐的护甲紧紧扣在手边,压出几道深深印记。
极具危险性的视线中,这肩膀消瘦的女人浑身脱力,头上顶着满头华丽珠翠,坚持着沉沉叩了下去:
“臣妾心中知道,真正的皇后永远都是春椒殿里的那一位。”
良久,李琛终于道:“你有这份心意,很好。”
池明娇仰头看他,当今皇帝第一次对她露出来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表情。
这个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些温情来,池明娇心中清楚知道,这温情并不是对着她的。
李琛说:“别的不用多说,朕有需要,自会派人告知,去吧。”
池明娇心中沉沉落地,眼中一丝波澜未起,静静松了一口气。
她出了春椒殿的门,侍女扶住她。
夜色中树不见树,花不见花,池塘流水声从水廊下潺潺而过。
夜风很凉。
池明娇站住脚,回首望了一眼静静伫立在身后的春椒殿。
她心中凉丝丝空落落,眼也不眨,对着那金樽玉彻的匾额苦笑一声,喃喃道:“他统统一切都想给他,尊荣富贵,金屋藏娇,即便旁人想落个虚名也不成。”
奉肴楼中宾客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位散客。
太医院一行人喝的七晕八素站在门口互相道别。
送走诸人,院判郑重拍了拍宋春景的肩膀,“好,好。”
宋春景反应了一会儿才对着他一抬手,“院判请。”
他脸色不见红,反倒比之前更加白透,映着夜色中飘荡的灯光,像镀了一层细腻的白釉。
刘子贤看呆了,叫院判拽了两次才咽下一口唾液,踉跄着走了。
“明天见,宋太医。”他隔着远远的,大着舌头告别。
宋春景没什么反应,站在原地看他父子儿子远去的身影。
直到前方变为一片黑暗,他仍旧盯着没有回神。
夜深了。
外头比宫中敞亮,没有高而厚重的墙,也没有森严无比的守卫,连吹到身上的风都大了不少。
勉强听见几声秋虫鸣叫,也眨眼即逝。
只留下他一个人,凝固一般静静站在灯笼下。
“宋大人?”闫真从阴影里走出来,喊了他一声。
长久的沉默之后,宋春景转头看了他一眼,“闫总管。”
闫真一边撑开雾面龙纹伞,一边扶着他往马车上去,“唷,您怎么喝的这么多。”
他将伞撑在他头顶,挡住了灯光,伞下昏暗叫宋春景一皱眉,随即一挥手,打开了。
“不用。”
闫真心惊胆战看着他脚步不稳的往马车里钻。
“……您坐好了,咱们就回家了。”
宋春景上去直直坐着,似乎没有听见。
闫真放下门帘,嘱咐人小心行驶。
这里离宫中不太远,甚至比东宫还要近。
片刻之后,闫真道:“到了。”
他一撩开门帘,宋春景正靠在车厢中闭着眼休息,闫真略提高了些声音,“宋大人,到了。”
宋春景缓缓睁开眼,“哦”了一声。
等他站在地面上,仰着头打量起春椒殿的牌匾来,他环视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宫殿,面上有些迷茫,眼中也存着些疑惑和不解。
闫真上前扶住他,“咱们进去吧,皇上等您呢。”
宋春景一抬胳膊,躲开他搀扶的手,仍旧盯着春椒殿三个字。
“怎么来东宫了?”他问。
闫真守在一旁,将伞撑在他头顶,防止露水凉重冲撞了他。
宋春景:“我要回家。”
“不是东宫,”闫真赶紧说:“是皇宫。”
“皇宫……”
宋春景蹙眉想了想,然后烦躁的摇了摇头,“今日不是我值班,来皇宫做什么?”
闫真一个头两个大,“宋大人唷,皇上已经等您多时了,咱们快进去吧……”
宋春景扭头往马车上去,闫真拦也不敢硬拦,正焦头烂额之际,一阵疾风袭至跟前,转眼间将宋春景一揽,搂到了怀里。
“去哪里?”他闻了浓浓酒气,沉沉道。
宋春景仰头看着他,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挺直坚硬的鼻梁,“……太子殿下?”
他直直盯着,眼中积水澄明,透亮的骇人。
李琛拉下他手,另一手往上一抄,将人抱了进去。
宋春景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嘴里喃喃道:“不对,是皇上。”
宋春景不常醉酒。
因为他不常喝酒,即便喝,也一二杯,浅尝辄止。
非常克制。
李琛从没见过他醉酒的模样。
十分安静,一个人坐着发呆。
也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耐心哄着给洗了澡,又不假他人亲自给换上睡衣,宋春景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懵然表现。
“喝不了就不要喝。”李琛看着他,边脱衣服边说。
宋春景想了想,迟缓的点了点头。
李琛觉得有意思,轻轻笑了一声。
“过来,”他站在床边,大喇喇抬起一脚踩在床头,对着宋春景低声说:“咬一下。”
宋春景看看他,又看看他身下,没有动。
李琛也不怕他酒醒,姿势不变,长胳膊一伸,蹭了蹭他的唇。
宋春景偏头一躲,李琛钳着他下巴往前一带,把整个人带到了跟前。
宋春景半跪在身前,仰着头看着他。
眼角眉梢一齐上挑,眼中黑白分明,里头有一层泅染水雾,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往下是挺直秀气的鼻梁。
再往下,暖红色带着湿气的唇微启,张开一条窄窄缝隙。
“……张嘴。”
李琛连哄带诱的说。
宋春景停顿一下,顺从的张开了嘴。
李琛往前凑了凑,挨到了他的微凉的唇。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磁哑嗓音更加低沉,轻轻夸奖道:“……对,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