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斩情劫
修天火柱者,均为十恶不赦之死囚,其中鬼界邪魔为多,偶有仙道叛逆,非大奸大恶不为。
寻常来说仙界之人在天火柱一带大都难活长久,此处污秽煞气过重,仙胎灵躯不堪负受,少则几天多则月余,离不了七窍流血、四肢瘫痪、徐徐耗死的命运。
但凡进得天火柱方圆百米内,举手抬足便分外艰难,修天火柱的死囚多是行动缓慢、呼吸困难,因而虽鬼道大恶多群聚于此,却不得不屈从于隶卒的长鞭荆条,狼狈至极,堪堪受辱。
谢灵徵初来乍到之时,亦是如此。他手足有疾,仙骨遭毁,一屏一息皆难维续,勿要说做尽那无休止的徭役,就是寻常活动,也再难维系,故遭了狱卒囚友不少鄙夷嘲笑,众人皆称他活不过三日。
谁也没有想到,他活得很好。
谢灵徵自己也未曾想到,他的身子虽日渐衰颓,但魂魄却以这厚重的死气血腥为养料,一点点活了过来。
第一日上他尚且难以行走,三日后他便可学着转变瀛台山的功法、照那鬼修的术业调息吐纳,他能以牙咬着漆桶,一手拄杖,一手粉刷通天炽热的天火柱,动作虽慢、却也做得安稳。
第五日他习得攀登,能靠着一手一足与一只鬼匠锻铸的铁爪攀上千米天火柱,坐于柱顶、望月探云。
十日上他开始不避于与旁的死囚殴斗,这群鬼道的狂徒一个个都是大奸大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进了此地却只能像村野匹夫那样以拳头相互肉搏,谢灵徵起初不适于这种蛮横暴行,只是这地方却似离不得这种往来消遣之法,他初时略有颓丧,几日后便不甘于此,平添几分血性,逐渐顺应其间,学会了拿左手使杖、右手四两拨千斤地打穴使幌,他将瀛台山那路神乎其神的左手剑融入其中,久而久之招式舍去皮相、徒留筋骨,越发狠厉直指要害,便渐渐地没了瀛台仙门的影子。
谢灵徵对此有些哭笑不得,方离山那些日子里,他曾无论如何不愿使这一路萧无音教他的左手剑,只因左手非是他的惯用手,他使起来不如右手利索,而萧无音又见不得他有一点不好,故而但凡教他这路左手剑时,必言传身教、亲自把关,揽着他的身、握着他的腕替他校姿,在他耳边与他诉道,久而久之他这路左手剑甚至使得好过右手。只是,这一招一式皆离不得那缱绻依偎的昔日光景,脱不开萧无音在他耳边细细之言,故至始至终他不愿使出一二,直到这些日里,他恍然惊觉自己的左手剑早已没了当初的影子,想再细细品出旧日的规矩门道的剑招,已是难上加难了。
他逐渐惯了与那些疯汉恶鬼扭打在一起,也惯了不羁潦倒地和他们胡扯东西,有一日碰撞扭打间他们蹬碎柱下一苍青石板,竟露出窖中数十坛经年好酒,许是过去某位死囚酿造于此,无缘取出,便白白便宜了这些后人。
谢灵徵素好自命为干枯河床下的一颗种子,一滴佳酿便能让他生根发芽、穷生不尽,他猝不防遇上这久旱之甘露,只恍恍然觉得人生如戏梦,大梦醉复醒,胸腹中都开阔出几分豁然,朗声一笑后,便背着酒缸使着铁爪飞身爬上天火柱顶,拍开封泥,迎着炽风,敬一杯天火雷霆,叹一声云遮月避。
月色下,曾经的桃花剑客瘦了,潦倒了,一头乱发夹杂着油墨草屑,一双眼睛却灿亮如刀锋星火,他忽觉得这几日囚禁方落得是自由,他苦役、他厮打、他形销骨立,他被迫丢卸了沉于背脊的幽愁苦恨,他一身缥缈如云的轻。
喝完酒,他将酒坛砸碎于身侧,支着破败沉重的身子攀回地面,却觉得举足有些飘忽,只见那群妖魔鬼怪正聚在塔后饮酒作乐,对他指指点点,见着他也不避讳,指着他的脸大笑。
谢灵徵寻了一鬼匠老人旁坐了,搭着他的肩膀,与他碰了碰坛子。
鬼匠笑道:“灵徵儿,我给你接的那假腿,还好用不?”
“极好。”谢灵徵大大方方伸出右腿,撩开裤腿,露出筋脉受伤处那铁骨铜筋的撑架。
他来此处第三日上,手足伤痕便已因煞气邪秽败坏得不成人形,腐烂溃毁,滋生虫蚁,他痛不可耐,此时这鬼匠人问他,可愿舍了这仙躯,受鬼道之侵污,谢灵徵彼时尚犹豫片刻,思及自己终不必再介怀仙家看法,便谢过同意,以死去邪鬼之枯骨辅以青铜铸铁,换去断筋伤骨支撑手足。尽管斩雪伤铭于魂魄,但这一折腾后,虽不可恢复如初,至少能行走无异。
“方才爬了两遍天火柱,未觉疼痛。”他道,“伏老伯手艺精湛。”
伏老伯笑了声:“我等适才在谈自己行走天下时诛过的大仙大能,你若觉得不适,便一旁喝酒去。”
过往的生杀夺于素来是这伙死囚茶余饭后的谈资,谢灵徵听得惯了,便也不多挂怀,心知这不过是几个潦倒老人的一场怀春伤秋,甚至他自己偶尔也会说两句自己行走天下时剑下斩杀的妖魔,鬼道众也不以为意,把酒成欢、直抒胸臆,此件种种过往烟云,一旦权当了下酒笑谈,便也难以去区分善恶对错、立场是非了。
一旁有人正起哄道:“谢灵徵合该也来讲两句,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了诛鬼陈修祥,救了鬼道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他才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好英雄,好汉子!”
诸鬼齐齐称是,又纷纷问起那引得他“冲冠一怒”的柳腰腰。
谢灵徵摇头道:“我许久没有见过腰腰,只知她怀那百鬼胎伤了元气,今次如何却不明晰。”
座下又有一尖脸段髭的男子说道:“前些日子小灵徵托我做的得刻魂石我做好啦,你要写些什么,现下说出来叫大伙听听?”
刻魂石是鬼道祷求来世所用之石,大抵是用邪法阵术将今生未了之愿刻于魂魄,来生入了轮回,便能听得那冥冥中的感召,去尽前世的遗愿。
天火柱周遭死囚绝无生还可能,若有遗恨,也只得寄希望有一缕残魂遗魄逃出那催魂香的口舌,入得轮回,来世尽今生未了之事。只是鬼道人大多贪欢一刻,不爱为自己留羁绊,因而即便用到这刻魂石,也多是写些颟顸胡话,如“大口食五花肉就米饭”或“痛饮美酒三十碗”。
故这群邪魔歪道自以为谢灵徵亦是如此,便放了酒坛子,围着他,想听他说笑话。
谢灵徵喝了口酒,微微一笑,正色道:“第一,不做神仙。”
群魔大笑:“这小子疯啦,都给关到这鬼地方了,下辈子谁给你神仙当。”
谢灵徵又道:“第二,照拂友人腰腰。”
“这才像点样子。”那在刻魂石上书写之人抬头道,“你若不好意思,就直说,我给你改成娶了柳腰腰?”
谢灵徵失笑:“你可别乱来——劳烦替我把第三点写了,了伯壶公之遗愿。”
群鬼安静了些。
刻魂师边写边喃喃:“这可难了,你是想自讨苦吃。”说罢他又问:“后边没了吧?”
谢灵徵略一沉吟,终是开口:“第四,偿萧无音养育之恩。”
刻魂师直接丢了笔。
伏老伯紧跟着嚷:“灵徵儿,你糊涂啦,咱们不写这个。”
谢灵徵摇头道:“老伯误会了,我并非仍心有妄念,实乃是因着想要断情,便欲偿清其恩义,自此两不相欠,我方能走得痛快。”
伏老伯却摇头道:“灵徵儿,方才我们那些戏言,你休要作真。情债此物,乃是断断不可带到后世的禁忌,你想守一友人,护一方土,也就罢了,但唯独这情一字,你越是想去斩断它,便越是牵扯繁多,你听我一言,将这刻魂石就此收了吧。”
谢灵徵微一蹙眉,就见刻魂师纵身跳起来,嚷道:“只能刻三条,多了刻不下,张嘴张嘴,一口咽下去,快咽!”
谢灵徵无奈一笑,继而释然,张口含了那送至唇边的恶臭石块,一口囫囵地吞入腹中。
“来来来,喝点酒喝点酒。”伏老伯递给他一坛酒,“散散臭味。”
这刻魂石所纳可谓五毒俱全,坟土煤灰,虫蚁心肝,非仙人之躯可受,更是恶臭得紧,在腹内翻墙倒海一般的折腾,谢灵徵想到伯壶公曾赠与他的那以五老法制成的断续神膏,心中好笑,自哂云:“我终是也成了一‘腐臭神仙’,落到仙人堆里,要被人拿恭桶打出来。”
诸鬼大笑:“这地儿所有人都一般臭,你也别矫情。”
说着一行人乘着夜色继续喝酒谈天,也不顾日升后将至的苦差重役,俱是时候无多之人,惯例是不问明日,只醉今朝。
谢灵徵的精气神越来越好,身体的颓势却无力回天。
铁铸的筋骨没能拦得住他手足的溃烂,潇洒的日子过不得许久,他便又失了行动的力道,后来这半仙半鬼的躯壳耐不住煞气侵蚀,渐渐地,他的双目也开始看不见了。
几个老少鬼怪照拂于他,听闻他想到天火柱顶吹风,便三人一道使着工具器械,连背带抬地将他背上了天火柱。
他坐在迎着风的地方,手中抓着一把草籽,碾碎了引来报春子啄食,好听一听那华美靡丽之曲,后来报春子亦越来越少,这一众死囚才约莫明白,春日将至了。
年长些的人告诉谢灵徵,第一声春雷必降雷火,届时天火柱将处死一二大奸大邪,连带一批死囚陪同殒命,执法尊鸿霄按例将亲临监刑。
“前些年,鸿霄老儿会与陈修祥一道过来。”伏老伯道,“他二人一个监刑,一个护佑,两者不可缺其一,现陈修祥死了,灵徵儿,你懂我的意思不?”
谢灵徵顿了一顿,他这几日因着感官的退化,反应有些迟钝:“我明白,萧仙君要过来。”
“你可有什么打算?”
谢灵徵想了片刻,问:“我不如躲在那地窖里,不要他见我?”
伏老伯怪笑一阵:“你这又是咋回事,躲躲藏藏的不像你。”
“我现在又丑又臭,会害臊的。”谢灵徵轻笑一声,炽风拂开他的额发,露出因消瘦而略显锐利的五官,他的眉目间并无害臊的意思,倒是有几分不以为意,“徒添烦忧,又有什么必要?”
“你丑什么!唉,随你啦。阿程,过来。”伏老伯道,唤了一旁那身长八尺的憨笨青年,问谢灵徵,“现在下去不?这风红彤彤的,再吹下去,你的眼睛要全瞎了。”
谢灵徵嗯了一声,将手中一把草籽全撒了,令那鸟雀啄了个痛快。
伏老伯与阿程背谢灵徵下了天火柱,寻了个天火台背面不挨风吹的空处让他歇息,谢灵徵眼皮一颤,就睡了过去。
谢灵徵这一觉睡了许久,久到许多人以为他再醒不过来,等着他同路边的腐尸一起化为枯骨,却不料在春雷将降那日,这死尸一般的谢灵徵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找见上回被砸开的地窖,一点点把自己埋了进去。
一群鬼均是又笑又叹,商讨着何时这人才能死透彻,不料当日正午便出了岔子。
春雷刑前,天火柱附近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神仙,他一身雪白,似是大宗子弟,又是神色匆忙、面带厉色,视过往死囚如蚊蝇蝼蚁。
“谢灵徵呢?”他喝问,“我怎么听说他还活着?”
众鬼权当没瞧见他,不理会他的吆喝。
那人冷笑,高声道:“我来传瀛台仙君旨意,谢灵徵若是活着,人在何处?若是死了,尸身又在何处?”
依旧无人应答,那刻魂师甚至皱着脸往他脚边唾了一口。
那人大怒,呛啷一声从腰间拔出剑来,雪刃一闪,空中划过一道寒芒,剑风所及之处,竟是登时结了霜。
众鬼这才哗然,指着那到霜痕窃窃私语,此时不远处倚着天火柱的一块石板翻过来,谢灵徵单手撑着地,一点点探出身来,随手抹去身上面上的污泥碎屑,哂笑道:“成灵器,你哪里偷来的斩雪剑,我劝你还回哪里去。”
“偷?”成灵器笑道,“瞧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犯得上偷斩雪剑——师尊有令,你还不跪下?”
谢灵徵置若罔闻,甚至未抬头瞧他一眼。
成灵器又惊又怒,大步走到他面前,拿剑刃抵着他的下颔,令他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目上仿若覆了一层尘埃,面庞消瘦,苍白如纸,便又笑了起来,凑上前道:“师尊有令,今夜天雷降火,处死孽徒谢灵徵,但他老人家怜惜一场师徒情分,命我携斩雪前来,好让你死得痛快些,现今剑我给你带来了,你看是我来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话虽如此,他却拿剑尖抵着谢灵徵的喉咙,没有松手的意思。
谢灵徵却是淡淡一笑:“萧仙君绝不会有此一令,在他眼里,万事万物只有死活之分,他若要我死,岂会在意我如何就戮。成灵器,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便是要矫令,也不该矫萧仙君之令杀我,你这是自寻死路。”
成灵器被驳,竟也不怒,反倒是大笑起来,从怀中掏出那一本泛黄的簿册,贴至谢灵徵眼前:“你且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到底是我自欺欺人还是你自欺欺人?”
谢灵徵抬眼看去,只觉那纸张上隐有字迹,却看不真切。
成灵器一眼便明了,凑上前,亲手翻开誓言簿,将萧无音立誓那页抵着他的眼,逼他一字字地收入目中。
谢灵徵模糊中瞧见那行字为:“萧无音不见谢灵徵。”
他凝目去看,仔细辨别那隐约的字形,从前往后、从后往前看了数遍,均是两人再不见之意,又往下看,那一行肆意连笔则是“若违此誓神魂俱焚”,他看到那个焚字,只觉眼睑被烫了一下,竟是痛得一时难以睁开。
他自然不会认错萧无音的字,只是他本以为自己已然能脱身于樊笼,不再为之伤神费心,只是这死誓依旧刺在他的眼球上,似是要把他整个人刺穿,钉在刑柱上,吸干他最后一丝希冀,让他死也死得难以释怀。
成灵器自然觉察了他的失神,笑了起来:“你既已看见,那也可死得明白些,我就不让你脏了斩雪的剑柄,亲自送你上路好了。”
说着他一剑往谢灵徵颈边斩去,谢灵徵猛一侧身,喊道:“阿程!”
那八尺巨汉纵身扑上来,成灵器动作一顿,他倏然回身,左手一着分花拂柳按向成灵器双目,成灵器举剑相隔,却不料他手腕一折,以一个及其古怪狠毒的姿势系向他脉门,扣指一弹,呛啷一声,那斩雪长剑应声落地。
谢灵徵接过斩雪,反架于成灵器颈间,成灵器惊呼:“你哪里学来的阴毒功夫?”
谢灵徵笑道:“我非瀛台山门人,不用瀛台功夫,实数寻常,不尊瀛台师令,也算不得过失,杀两个瀛台弟子,更轮不到你来数落,你说是不是?”
“你疯了!”成灵器一时受制,咬牙切齿,“狱卒何在?!”
就近卒吏已觉察骚动,持械而来,只因成灵器遭擒而不敢妄动,众鬼亦围成一圈,与之相峙。
谢灵徵却只是虚虚地架着剑,垂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上中天,晒得地下火辣辣得烫,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唳,谢灵徵抬眸望去,不能视物,只听得脚步急急、疾风阵阵,人言喧嚣,又片刻后归于寂静。
狱卒们身影渐矮,似是俯首,口中称“执法尊”、“瀛台仙君”,一拜再拜。
他隐约听到鸿霄的声音,似是斥责威慑,他充耳不闻,又见一素白身影挥开众人,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有些怔神。
紧接着,忽地,地上散落的誓言簿焚烧起来,他闻到一阵焦味,紧接着,眼前那洁白的身影一点点染上火光。
众人惊呼:“仙君不可!”,执法尊亦厉声喝问:“萧无音!你在做什么?”
雪袍银袖被赤焰吞没,身体发肤遭火舌侵缠,萧无音却若未见未觉,只冲眼前那瘦弱、狼狈、满身血迹泥污,双目覆满白翳的徒弟伸出手,低声命道:“灵徵,太危险了,把剑给我。”
谢灵徵怔怔不语。
他闻到一阵焦臭,是发丝点燃的声音。
这字字诛心的死誓,竟是真的。
萧无音又道:“徵儿,把剑给我,没人能伤你。”
谢灵徵多年未被他如此呼唤,这一声刺得他眼眶酸涩,他心中苦笑,暗道:“这世间分明只你一人能伤我。你神魂受烈焰焚烧,我岂不感同身受?前些日里伏老伯等人不让我把这养恩情债带到下辈子去,如今好啦,我可偿了你,从此之后,再不欠你了。”
他目光一漾,嘴角微凝,似笑还似非笑,却明眸璨然,一如五年前瑶台宴上,同样的狼狈不堪,却又神采飞扬。
萧无音却是心头大颤,他再待上前,只见谢灵徵猛一推开拦于剑前的成灵器,利刃横颈,血线横飞,整具身躯如失线之鸢,重重跌落于地,溅起一片尘埃。
他这一式使得是正统的瀛台山功夫,极快、极狠、极果决毒辣,在场竟无一人反应得过来,血染黄尘,天火柱前霎时一片静默。
萧无音面上陡失了血色,他又喊了句“徵儿”,闪身上前,一把揽起那坠落于地的身子,径直按住兀自血如泉涌的创口,霎时白衣尽染了鲜红。
瀛台仙君咬破了指尖,欲以灵血在他脖颈伤处画返仙咒,忽而思及他是自刈,这咒又能返往谁身?
他命道:“忘仙散!去取忘仙散!”
无人应答。
萧无音回首怒目而视,目色冷厉如锋。
执法尊沉着脸色,走到他身前,捡起那誓言簿,翻到他写过的那一页上,低声劝道:“无音,你看。”
萧无音不欲理他,却眼睁睁看着誓言簿上自己写下的字迹,正在缓缓隐去。
“死誓死誓,身死誓消。”鸿霄道,“他已经死了。”
萧无音这才渐渐凝了目光,他看向怀中逐渐冰冷的躯壳,鲜血似已流干,那张脏污灰败的脸上竟有几分松懈与释然,还有些微松快的笑意。
他许久未在谢灵徵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再往前追忆,只得念及五年前那个弱冠少年,脏兮兮地捧着一怀花瓣,笑得又乖、又有些傻,但他是烫的,从身躯到魂灵,都温热得让人感到灼烫。
瀛台仙君猝然觉得心如刀割、五内如焚,他嘴唇微颤,一股腥甜涌至喉头。
他一口鲜血喷在了誓言簿光洁如新的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