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叶怀今思索良久,【宁宁,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妙宁趴在床上,摇摆着双腿,【是天涯,还是海角?】
叶怀今淡淡一笑,回复,【两周后,我来接你。】
【OK】
叶怀今放下手机,她木然的坐在床边,四周静谧无声。
她才发觉,原来夜已经深了。
叶怀今侧头望着漆黑空洞的窗外,初冬的风吹起她散乱的耳发,她上扬的嘴角逐渐平缓。
那些无数次她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因为她的心上一直有一寸未被挖掘的净土。
她封闭,她疏离,和人清清楚楚的划分出界限,不亲近人,也不令人厌恶,恰如其分。
一切总有原因。
她想说,也想被了解。
…
一月下旬就是年关,春节法定节假日到二月初,这意味着庆陵报社要接连出两个月的专题,整个报社又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给妙宁分配的任务不算多,但十一月末域野文化收购新南报社超前顺利,直接拿下了。上头借大乔传达,要求妙宁尽快熟悉新南报社的运作、特点以及优势。
总之,妙宁也是忙得停不下脚。
两周后的周五,叶怀今下了飞机后先到了妙宁的家里,妙宁预备钥匙一向放在门垫下,叶怀今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她眉头微皱,把行李箱放在阳台角落,估摸着妙宁回家时间先到菜市场买菜。
妙宁在办公室加了半小时班,下班又路遇堵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她转动钥匙,想着晚上就先随便吃点敷衍一下。
妙宁垂头丧气走进电梯,这些日子累得她只想躺床上,除此之外,就是翻个身继续躺……
妙宁甫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蓝色围裙在厨房忙碌。
一个背影就足以让她肖想,叶怀今棕色的微卷长发松松的束在脑后,有几分性感的白皙后颈,黑色修身毛衣,窈窕的腰身,蓝色紧身牛仔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双腿曲线。
“回来了?”叶怀今听见响动,先声问询。
妙宁站定。
几丝炊烟飘过妙宁的双眼,饭菜的香味钻进她的鼻腔里,耳边响起噼里啪啦的水遇到油的声音,以及抽油烟机骤然而起的低低轰鸣声。
妙宁经常做这样的梦,她幼稚的掐了掐手心,感觉到了疼痛,才相信是真实的。妙宁摸摸微酸的鼻尖,不自觉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声音不大不小,叶怀今抿嘴笑了笑。
这些日子妙宁已经开始分类打包行李了,客厅里一片狼藉,难以下脚。妙宁踮着脚尖绕过阻挡物来到厨房,从背后手环绕抱住叶怀今,脸贴在她的背上,“怀今,来之前怎么没给我说?”
“我说了,大概你在忙?没有看见?”
妙宁想了想,“哦,我今天一天没看手机。”
“我想也是。”
“嗯,我也想你。”妙宁倍感同意,像只黏人小猫儿一样蹭了蹭叶怀今的背。
“生怕人不知道你的小聪明?”
“哎呀,谢谢您的表扬。”妙宁笑嘻嘻的回答,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叶怀今气息微呛,她微微转身,侧目看着妙宁光滑的额头和长睫毛,她深沉的思虑了一会儿说,“宁宁,除此之外,我还格外想你说的话。”
“嗯?我说的什么话?”妙宁脱口而出。
妙宁对上叶怀今含春的笑眸,叶怀今鼻音轻轻,“嗯…?”
妙宁瞧着叶怀今身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妩媚,她突然想起那天她说她要上了叶怀今,可是…啊啊啊啊…
妙宁忿恨的隔着薄毛衣咬起叶怀今的肩带,又让其狠狠的弹了回去,“这个关键时刻我特么居然大姨妈来了!虽然快结束了…!”
“哦,是吗?”叶怀今故作不知情的压下唇角笑意。妙宁不是总拿生理期挑逗她么?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这几天我要离你远远的!”妙宁先发制人,她哀怜的感叹一声,松开了双手。
叶怀今拇指与食指互相揉搓着,有这么容易吗,妙宁惹她的时候没想过这后果?
妙宁干咳一声,闲话,“对了,怀今,我们要去哪儿?”
叶怀今犹豫了几秒,她睫毛颤动敛下神色说,“明天再说,先洗手吃饭吧。”
说着叶怀今把菜盛在盘子里,递给妙宁。
“哦。”
妙宁好久没吃到叶怀今做的菜,晚上特地多吃了一碗。
叶怀今吃到七分饱就停下了筷子,开始帮忙把妙宁胡乱摆放的东西统一放在角落。
“叶怀今,你真是闲不下来。”妙宁说。
“我是想早点带你回南城。”叶怀今搭话。
“哈哈哈…”
晚些时候,叶怀今坐在沙发上,问妙宁要了身份证,给两人买了一张去L市的火车票。
妙宁凑近看着叶怀今的手机,看得脖子累了直接就躺在了叶怀今的腿上。
“不远,动车过去就一个小时,早上十点的。”叶怀今抚摸着妙宁柔顺的长发。
“哦。”
L市。
很多记忆就这么翻涌了出来,妙宁痴痴的仰望叶怀今轮廓分明的脸,她长睫毛下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总是带笑的唇角,以及那颗不轻易示人的心。
妙宁眸色一闪,轻轻的应了一声。
翌日一早,妙宁磨磨蹭蹭的起床,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两人风风火火往动车站赶,离发车时间还有五分钟,两人才上动车找到位置。
妙宁刚刚坐下。上来一个妇女抱着小孩买的站票,叶怀今瞧了一眼,主动把位置让给了妇女,妙宁也不坐了,跟着叶怀今站在车辆连接处的车门旁。
车辆缓缓启动,持续加速。
妙宁平喘着胸口微乱的呼吸,她脸狂奔的有点红,嘴唇微微发白。
叶怀今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打开杯子递给妙宁,“喝点。”
“哇!老干部的标配!”妙宁把杯子接回来,定睛一看,“还真的是枸杞。”
“养生?”妙宁喝下一口,缓解喉咙的干涩。
“怕死。”叶怀今随口说说,她接回来杯子喝下水。
妙宁眼睛微虚,那个位置好像是她刚刚碰过的。
“狗命要紧!”妙宁说
“嗯!你更狗!宁宁小狗!”
妙宁,“……”
往事不堪回首。
时速200KM/S,白光灿烈,车窗外景色倒退,眼睛只能捕捉到一晃而过的树影和电线杆,妙宁瞥了一眼站立在对面安静的叶怀今。
二十多分钟后,到了一个小站,列车员把衔接处的板子架好供旅客上下车,妙宁贴着车身壁。有人下车抽烟,淡淡的烟味飘进车厢,妙宁看见叶怀今微微拧着的眉头,三分钟后,车门关闭再次出发。
妙宁脚尖碰碰叶怀今的脚,“你要带我去哪儿。”
叶怀今抬起平静的眸。
妙宁目不转睛。
叶怀今肩膀缩紧。
车厢连接处的流动屏上放闪过醒目的红色字体,下一站L市。
妙宁背靠着车壁,双手环胸,“叶怀今,不告诉我目的地,就是想先把骗上车。好了,我现在已经上车了,跑不掉了。”
叶怀今无声的蠕动了一下嘴唇,她没那样想过。
妙宁盯着脚尖儿。
叶怀今脸上笼罩着一层紧张,她迟迟开口,“宁宁…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
“比如…去见你的父亲?”妙宁抬眸。
叶怀今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我知道。”妙宁说。
叶怀今疑惑。
妙宁缓慢抬起头,咧嘴一笑,“我猜的。”
叶
怀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妙宁解释,“我以前听苏妈妈提起过L市。”
“所以你昨天就知道了?”叶怀今问。
“是。”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妙宁捏了捏手,继续说,“但无论你是昨天说,还是今天说,按理我都应该去拜访拜访的。”
“毕竟要娶了人家的女儿嘛。”妙宁试图说个笑话来缓解气氛。
“嗯…”叶怀今无力深叹,她望着窗外,视线没有对焦点,“他死了。”
妙宁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急忙摆摆手,说,“怀今,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怀今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知道的。”
叶怀今神色晦暗不明。
妙宁心中忐忑。
叶怀今看向妙宁些许慌张的面孔,她安抚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妙宁提起精神。
叶怀今眼皮微动,她嘴角上扬起弧度,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之前我没告诉你,是怕你会反感。而且我…也没想好怎么说。”
妙宁紧张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说,“没想好那就不说了,我会读心。”
读心?叶怀今低低的笑了一声。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怀今。”妙宁放软声音,像哄着一个小孩儿。
叶怀今怔了怔,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见了别人的安慰。
妙宁走到叶怀今的同侧,轻轻靠着她的肩膀,“怀今,我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就像你一样。”
“嗯…”叶怀今目光深切,陷入了沉思之中。
下了动车,坐半个小时大巴车到郊外。
妙宁和叶怀今在去往陵园的路上,妙宁看着两旁林立茂盛的柏树,在爸爸和苏妈妈离开之后,她不得不直面死亡,她…其实很怕死。
很多年之后,当初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已然不在,剩余的是空洞和孤独。
想到这里,妙宁看了一眼叶怀今,她应该也是如此吧。
一路向山上走,叶怀今拉着妙宁的手,慢慢启口,“妙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这个故事也是从从前开始的…”
叶怀今笑,“从前有个小女孩叫梵。梵的父亲是一个画家,一个天才型的画家。有一天梵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了,是俗套了的故事,才华败给了贫穷,理想败给了现实。”
妙宁应,叶怀今笑着的语气里分明有淡淡的无奈和苦涩。
叶怀今接着说,“从梵开始记事起就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你知道么?只有互相爱过才知道对方最怕听到的是什么,所以他们互相戳对方的痛点,痛得更绝望更彻底。在年幼的梵的世界里,避开争端是人生准则。”
这些事情妙宁第一次听见叶怀今说。时过境迁,就算叶怀今平静的说着,妙宁还是捕捉到了她言语间气口的哽咽。
“离婚之后,母亲没有能力抚养梵,而父亲刚好有一副画卖出了不菲的价格,于是法院就把梵判给了父亲,父亲他…”
叶怀今突然顿住。
妙宁用力的握了握叶怀今的手。
感觉到力量,叶怀今淡笑着继续开口,“梵的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教梵感受世间万物的色彩,用最浅显的道理教梵人间真理,就算梵不懂,他也会点点梵的小鼻尖笑说‘宝贝!你真棒!’,他画下记录梵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说等以后梵长大成人后把这本画册交到那个人手里,教他疼她爱她护她。”
“不过…”叶怀今眸里划过一丝伤痛,“更多时候他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停的抽烟,不停的画画,画完又撕,撕完又画,拒绝一切问候和社交,把自己封闭起来。”
“就这样,年幼的梵学会了照顾自己,也学会了照顾父亲,洗衣做饭打扫,样样比得过一个大人。可是…那笔卖画的钱很快就用完了,他们的生活陷入了拮据之中。”
妙宁心揪了起来。 /
“那之后,梵的父亲就一蹶不振了。”
叶怀今停在一个墓碑前,“后来梵的母亲就强行接走了梵,梵的父亲…是在梵读高中的时候走的。”
“那岂不是?”妙宁下意识问。
“嗯。”叶怀今点了点头。
叶怀今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梵的父亲生病的时候,梵新家庭的继父私自拿了很多钱救济,就连…梵的母亲都不知道。所以梵一心一意想要对新妹妹好,她也心甘情愿榜新妹妹还债。可正是这样,梵的感情被作茧自缚在了亲情之中。还好后来,她们在时间的磨练之中做了更好的自己,为了再次遇见。”
叶怀今认真的看着妙宁。
妙宁潸然动容,眼眶有股忍不住的湿意,“我明白。”
“谢谢你。”
妙宁看向墓碑上的‘叶臻’两个字。
高中她几乎天天都和叶怀今在一起,对这件事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很心疼,也很后悔,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妙宁垂下头,看着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影子。
她们背驰了这么多年。
叶怀今的爱,深沉却太过理智。
她的爱,热烈却又太过动摇。
她的爱比不过叶怀今爱的千分之一。
迟迟来,她要越来越爱叶怀今。
叶怀今面对纸烬,虚了虚眼睛。
万千思绪在那深深的棕眸里,悲伤从不渲染。
妙宁面对墓碑虔诚的双手合十,为了叶臻的父爱,也为了那一句疼她爱她护她。
妙宁渐渐地走远,留叶怀今和‘叶臻’说说话。
陵园周围树木林立,风声摇动,妙宁站在阴影下,心思逐渐沉静下来。
妙宁脑海里浮现出一束被黄玫瑰。
高中那段时间,叶臻去世的那段时间,妙宁手指揉搓,那么孟思潮是来自何处呢?长夜里,她忘不了叶怀今趴在孟思潮怀里哭的不能自已的样子。
妙宁定定的看了一眼叶怀今,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好时机。
半个小时后,叶怀今站起了身,眼眶微微发红,她遥望着妙宁,说,“说出来之后一切都变得轻松了。”
“对别人总是这么温柔善良,没看见过你对自己好。”妙宁几步上前踮脚捧着叶怀今的脸,摸摸她湿润的眼睛。
“不需要被别人看见,有你就足够了。”叶怀今把妙宁揽进怀里,下巴放在她柔软的发顶。
下山时,天空阴阴沉沉,狂风急作,有山雨欲来之势。
叶怀今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眉头微拧,“中午到下午五点有阵雨,看样子马上就要来了,估计我们赶不到L市里了。不过…我记得往陵园一公里外有一个玉纪园,那里应该可以歇歇脚。”
“好。”妙宁埋进叶怀今的怀里。
两人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玉纪堂。门前老树枯枝,有几分破败之感,青砖旧瓦房,破了缺口的门匾,爬山虎成了黄色枯藤缠绕在一起,紧闭的木色大门中间挂着铜制铁环。
“玉纪堂?这里是?”妙宁问。
“小时候来过这边写过生,也不太清楚是做什么的。”
“哦。”
叶怀今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好像没人。”叶怀今话音刚落,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
妙宁站在屋檐下,雨大的看不见山景,山雾也随之起了起来,犹如处在混沌之中。妙宁握住叶怀今的手,整个人仅有听觉和触感。
门后吱哑一声开门声,格外突兀。
妙宁瞬间头皮发麻,脑中脑补了无数个山村恐怖故事…
妙宁手抓着叶怀今的胳膊逐渐收紧。
感觉到妙宁的紧张,叶怀今安抚的拍了拍妙宁的手。
妙宁阖着眼,动也不敢动。
叶怀今转过身子,开口,“你好。”
“你们进来躲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