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怎么没穿我给你准备的棉衣？”

　　小宋姝站到他面前，略有些不解似地开口。

　　她记得第二次的时候她就给他准备过冬日的棉衣。

　　想到他不会说话，宋姝也不由得停了嘴。

　　“明日我便要回府了，以后绿晓姐姐会经常来帮你的，你要是有事记得……”说到这不由得停住，“算了，你也不会说话，反正绿晓姐姐会照常给你送东西的，你记得要来拿。”

　　问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让绿晓姐姐看情况送了。

　　在太后这住了这么多天，她着实是有点想要回府了，就是不知道小哑巴在宫里会不会又受别人的欺负。

　　看着眼前脸上仍旧带着伤的人，小宋姝不免叹了口气。

　　祖父说得对，这世上不幸的人远远超过幸运的人。看见了便帮一把，没看见又能怪谁。

　　宋姝说了这么多话，陆谨恒连眼都未抬，不由得令她慢慢停住了嘴。

　　“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看他还是没反应，不由得有些无力。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靠别人帮扶去学会走路，至少他自己要迈出第一步。

　　小宋姝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我不知道你是小太监还是别的人，但是我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长辈曾告诫我，这世上没有扶不起的人，只有自己不愿起来的人。”

　　怕话说得太重，小宋姝还微微停了停，最后才语重心长地再次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一直受别人欺负。”

　　好似是说错了话般，小宋姝抿了抿唇，指尖捏着两侧的衣角缓缓摩挲，半晌后才道，“我先走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像是放心不下自家孩子的老妈子，一连说了几遍后，才离开废殿。

　　看着门缝里逐渐消失的人影，陆谨恒的手掌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过甚而微微发着白。

　　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他母妃以外的人这般担心他。

　　余后的半年里，陆谨恒有时能碰见小宋姝，有时只有绿晓一个人。不过这么久的时间，让他清楚了一件事情。

　　绿晓唤她姑娘，说明她并非宫里主子，应是哪位皇亲国戚，不然也不能在宫里想住就住。

　　明白这个事实后，陆谨恒有一丝惊喜。

　　他厌恶自己的父皇，自然不希望她会是自己父亲的女儿。此外，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但这半年里，他拢共也只见过她四回。除了最初那会见得勤一些，余后的几个月都只能见到绿晓。

　　许是太久没有她的消息，这一次陆谨恒主动挡住了绿晓离开的脚步。

　　废殿门口，绿晓看着拦在她面前的陆谨恒拧起了眉。以前她每次开口，都换不来这位的一个眼神。现在她也不说话，放下东西看见人就走，这位反倒是来拦她了。

　　“你是还有什么缺的东西吗？”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陆谨恒摇头，拿手比了比小宋姝的身高，绿晓瞬间明白他想问的是谁。

　　“你是问姑娘吗？”

　　听到这个，陆谨恒点了点头。

　　“姑娘回府了，已经许久没有进宫了，”解释完，又想到这位好不容易才有点反应，接着道，“九日后便是太后寿诞，那一日姑娘会进宫的。那一日晚膳前你来这里吧，我会与姑娘说的。”

　　这句话一落，陆谨恒才微微移开自己的身体腾出过道。

　　绿晓抬眸看了他几眼又移开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进入酷夏，陆谨恒从废殿往回走，竟然觉得废殿里还稍微凉快些。踏进紫霞殿，反倒是越发的闷热，好似连空气都带着滚烫。

　　床上的女子咳嗽不断，甚至偶尔还会有血迹。

　　“母妃，这是我找太医新开的药，您喝了就会好的。”

　　殿里没有冰块，也没有蒲扇，陆谨恒端着刚烧好的药边说边用手作扇，上下地使劲用力扇动。

　　“咳，”苏昭容推开陆谨恒半趴在床边上，咳出来的痰里夹杂着几丝血丝。

　　陆谨恒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女子的背，“母妃，没事的，喝药就会好。”好似他手里的那碗药是仙丹妙药，只要人一喝下去，就会治愈一切。

　　可到了这个疗程的药喝完，苏昭容的身体也没有好转，甚至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陆谨恒每日往太医院跑，日日求着得空的太医去给他母妃问诊。直到这一日，莫太医瞧见了他，才随着他去了趟紫霞殿。

　　把完脉，莫太医瞧了眼床上那毫无一丝血色的女子，神色肃重地拉着陆谨恒出了殿门。

　　“昭容娘娘的身体已至强弩之末，四皇子，请恕微臣无能。”说完这句话，似是不忍，他又接着说了一句，“您还是去求求皇上吧，这太医院贵重的药材都有规定，无命不得私动。”

　　陆谨恒站在原地像是入了怔，一动也不动。方才那太医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明明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合在一起却让他丝毫听不懂。

　　求皇帝，他都快记不清他所谓的父皇长什么样了，还怎么求他？

　　这一刻的陆谨恒，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这宫里的淡薄。

　　他像是发了狠般，朝他们所说的御书房跑去。但是连后宫都还未出，他就被人拦在原地。

　　“你们让开，你们让开，我要去我父皇，你们放肆！”

　　陆谨恒使劲地向前冲，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堵住。

　　记不清是第几次被人推到地上，一个尖脸猴腮的太监用脚摁住他的肩胛骨，扇了他两巴掌。“四皇子，别怪奴家不给您脸，还望您能别难为奴才们，您真不能出去。”

　　陆谨恒微微挣扎，被那人用更大的力按压住。他盯着他看，将那个丑陋的嘴脸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狠厉，那太监缩了缩脚，又朝他狠狠踢了一脚，才啐了口离开。

　　嘴角有血迹流出，陆谨恒抬手擦了擦，微微“嘶”了声。也不知是被打得太多次还是别的原因，如今就是再痛，他都能强撑着自己回去。

　　堪堪走到宫门口，就看见一群人抬着一个担子从里边走出来。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陆谨恒心里隐约有一个念头，却害怕得令他不敢深想。

　　“你们放开，放开，”周围的人纷纷拦向他，陆谨恒卯了劲地往里钻。

　　夏风卷着热浪，轻吹过半空，掀起那吹在一侧的白布……

　　是他母妃。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母妃，放开我母妃……”

　　陆谨恒大喊着，大叫着，单薄的小身板被人推来推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离他越来越远。

　　旁边有同住在一个宫里但不同殿里的其他嫔妃在一旁看戏，似是不忍，低声说了句，“你母妃死了，他们是来收尸的。”

　　“我母妃没死！”

　　闻言，陆谨恒下意识地就大声反驳。他母妃怎么可能会死，她明明是睡着了而已。他从地上爬起来，脚踝被人用力踩过，连站起来都是一件费事。

　　他恶狠狠地朝那些人跑去，想将自己母妃抢回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四皇子，奴才劝您别惹事。今个是太后寿诞，若是闹大了，谁也别想好过。”

　　太后寿诞……

　　对啊，他可以去找姝宝，姝宝可以帮他的。

　　他推开那人拽着他衣领的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只要找到姝宝，他母妃就有救了。

　　他朝宫门口跑过去，堪堪才跑了两步，后背就被人拽住。“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陆谨恒左晃右动，却不能撼动那太监分毫。

　　“对不起，四皇子，今个您不能出门。”

　　那人招了招手，又上来两个太监架着他往殿里走。他自然是不肯的，挣扎着，撕咬着，与之随来的又是一场胜负毫无悬念的斗殴。

　　事后，那太监拍了拍手，拂了拂衣裳，尖细的嗓音听在陆谨恒耳里极其刺耳。

　　“好话不听非要挨揍，晦气，我们走。”

　　他躺在殿里中央，眼前迷蒙而混沌，手掌撑了撑，一次又一次地坠回原地。门外有上锁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左右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母妃没死，他要去找姝宝……

　　一次又一次，陆谨恒爬起又摔回去。等他走到窗子边时，外边的天色已然乌黑一片。他费力地越过窗子，头顶上洒下亮光。抬眸看过去，天上是大片大片的烟花，五光十色又绚烂多彩。

　　烟花下的欢喜好似与他隔着一道厚重的屏障，越不过也跨不过。

　　等他拖着一副惨败的身体赶到废殿时，早已没了人影。殿里空旷，烟花的狂欢还未停止，屋里中央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大盒子。

　　陆谨恒的脚步放缓，心里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走到盒子前突然顿住，弯腰吐出了口血。

　　打开盒子，里边的冷气瞬间就扑面而来，让热惯了的陆谨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盒子周边是冰块，冰块中央是冷冻保存的荔枝。

　　荔枝……

　　之所以认识这个，还是因为曾经听见打扫御花园的宫女无意提及过。

　　屋外烟火灿烂，屋内冷落凄清。

　　陆谨恒坐在盒子边，剥开一颗又一颗的荔枝，像是木头人一样重复着剥开，咀嚼，吞咽的动作。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滑到唇角，只剩下苦涩。

　　他母妃死了……

　　从今以后，他谁也没有了。